山海轶事 第1章 入职

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山海经·南山经》

临近入夏的时节，这雨就下个没完。

这条老街位置偏僻，行人稀少。昏黄的路灯发着不稳定的光，不时发出忽强忽弱的电流声。街尾处还有一家店铺亮着微弱的灯，大门的边角都已经掉漆，门框还贴着几道泛黄的符纸，木窗上却挂着一个精致小巧，与店铺风格不一致的风铃。

店内前台，翟天套着一件印有机器猫的T恤，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窝在矮塌上。他把手机声音开大，随手匹配了一场游戏，一边打一边骂街。

游戏结束的瞬间，外面一道炸雷毫无预兆地劈下，震得窗框都颤了颤。冷风夹杂着雨丝从窗外飘了进来，翟天莫名打了个冷颤，啧了一声，扔下手机起身去关窗户。等他刚合拢窗扇，就听到有人在敲门。

“今天书店关门了，改天再来吧！”

翟天朝门外喊了一声，趿拉着拖鞋回到前台。那个一直沉默着的风铃突然开始叮叮当当地剧烈作响，门框里的符纸也随之微微泛光，上面的符文开始若隐若现。

他顿了顿，整个人由懒散一下子变得警觉起来。

风铃还在坚持不懈地发出响声，符文也随着响声越来越清晰。翟天先是检查了一下门口风铃和符纸的完整性，随即意识到这不是普通人靠近时的情况。

第二次的敲门声还是不紧不慢，翟天从前台抽出符纸，快速咬破指尖写下防御的符咒藏在手心，大着胆子拉开了门。

门外的人也随着开门的动作适时抬头。

那是一位撑着黑伞的年轻人，黑色外套的衣角已经被雨水濡湿，脸色略显苍白，但神情平静，整个人带着一种过分的内敛。他肩上适时探出一颗毛茸茸的猫猫脑袋，正眨巴着绿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屋内。

翟天原本握在手心的防御符咒还没松开，不过视线在那只猫身上顿了顿。

他不能直观感受到这人身上是否有灵力，但是这只猫看起来更像是引起风铃响声的灵物。他本来打算等人一进门准备动手，现在看来可能没有必要，如果真有恶意，也没必要这么麻烦地敲门。

年轻人抬了抬伞，目光移向翟天，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纸，声音温润：“你好，我是来应聘的。”

翟天愣了一下，把纸接了过来，扫了一眼，上面是一串潦草像鬼画符的笔迹：

【执剑司诚聘：会画符、布阵、修补结界者优先。供住，待遇从优，有意者速来。地址在H市城南区崇兴老街701号。】

翟天皱了皱眉，像不认识字似的把那张纸来回看了半天，终于记起这是几个月前自家老板让贴到隐世街的招聘启事。翟天也没想到这么久了还有人来，狐疑地瞄了眼年轻人和他肩上的猫，侧身让开：“那你先进来吧。”

年轻人收了伞，规规矩矩地挂在门口，进来的时候还顺手关了门。他指尖微微一动，一道特别细小的灵力悄然拂过全身，蒸散了水汽。

翟天先去前台翻了条毛巾，然后给年轻人倒了杯热水，顺手点了一下风铃，让它停止示警：“这天气真是难为你找过来了。这里因为城市规划，街上店铺都搬走了，你是一个人导航过来的？”

“对，也不是很难。”

翟天挑了挑眉毛，对这个回答感到一些意外：“噢？”

那只黑猫从善如流地跳到地板上，抖了抖毛，然后扯下翟天手上的毛巾，一屁股压住，还打了个滚，随后发出一声喟叹：“终于把毛弄干净了。——没想到这里看着穷，还布置了A级灵阵呢。”

“......果然是只有灵力的猫，会说人话。有名字吗？”

“他叫虾滑。”

年轻人简单回答了一下。翟天蹲下来，把手心里的符纸悄悄收了回去，顺手撸了一下猫：“那怪不得你能找到这里。你怎么称呼？”

“沈珏，王玉珏。”

“那你来应聘，是会画符，还是布阵或者修补结界？”

“都会。”

“嚯。”

翟天这次是真的认真看了他一眼，眼里露出点难得的兴趣。

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你这就有点东西了。不过我不能做主，得带你去见我老板。”

沈珏神色平静地点头默认。

翟天带着沈珏穿过书店后门，虾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刚踏出门槛，沈珏脚下的地板纹路就微微发亮，像是照明。不过这段路不算太长，走不了几步，便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个方形的天井，三面围绕都是平房。雨水倾泻而下，冲刷着天井中央立着的一棵几近枯死的老树。沈珏站定在右边的屋檐下，身后的虾滑轻巧地跳到了他的肩上，没怎么压低声音道：“哟，这阵眼怎么像马上断气似的。”

那棵树似乎听懂了，有些委屈似的轻轻摇了摇它的枝干。一旁的翟天咳了一声，凑到沈珏身边小声道：“这儿其实原本是风幕设下的结界，你应该听说过他吧，那个山海守门人——就是在人界和山海异界之间主要负责看守的那个。”

沈珏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咳，实话说了吧，在你之前其实就有三波人来应聘过了，个个都说会修补结界和布阵，结果不是找不到地方，就是进来之后瞎搞阵法，这结界是越修越烂。你看中间阵眼这树，本来还能发芽，被他们一修直接剩一口气了。”

虾滑也顺势拉低了声音：“难怪这里外面看着像倒闭的样子。”

“对啊。我们老板没办法，我看不懂风幕的笔记，他就只能一个人对着风幕留下的残页死磕，但他毕竟又不是很擅长这个，所以最后也只能勉强吊着这树一口气。不过你不是说自己结界布阵都会嘛，要不现在就试试？”

沈珏没说话，只是微微侧头，望向了中间的那个平房。

不知何时，那里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深灰色长衣，利落的黑发高马尾，眉目俊朗，气质冷冽，目光沉静而冷淡。他余光注意到了沈珏的注视，然后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许。

也就在他点头的一瞬，沈珏清楚地感受到了一道锋锐的灵气也随之席卷而来，带着一点“你最好别搞砸”的警告意味。

沈珏垂下眼睛，缓步来到天井中央。翟天在后面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不过估计对方没看到。

他来到枯树前站定，右脚轻轻一踏，一圈圈纯净的灵力从他身上扩散开来。

枯树下面的阵眼随之缓缓浮现，沈珏低下头，凝视着这一方图案。原本的术式布局还在，但明显被人为多次修改和缝补，现在不仅阵眼的残缺处没有被正确填充，其余的符文也是混乱不堪。

沈珏低头看着阵眼，心里微微一沉。风幕设下的结界他并不陌生，可他的结界被糟蹋成这样倒是头一次见。

他没有立刻开始修补，而是抬起右手，指尖缓慢勾勒出一道试探性的灵力辅助，探入结界纹路中。下一秒，整个阵眼图案骤然一暗，连带着所处空间都开始晃动。

一旁的翟天开始紧张起来：“咋了，这是啥情况！”

沈珏当机立断，立马反手收住灵力。他偏头思考半晌，随后果断选择在阵眼处最关键的残缺节点入手，重新用灵力绘制图案，将这稀烂的结构一点点疏通。

随着灵力的注入，残缺的图案也渐渐成型。沈珏动作放缓，随着最后一道灵力的收势，整个空间都被一道耀眼的白光包裹住。翟天躲闪不及，下意识用手臂挡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已然换了副新景象。

天井中央的枯树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枝繁叶茂的巨木。周围的平房也从之前会被雨水渗漏的样子变得华丽起来，门窗焕然一新，就连书店内部都变得布陈考究起来，书架挺立，檀香盈室。

翟天张了张嘴，呆了半晌，下意识问：“这就是，它被修好的样子？”

沈珏收回手，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不算，我只是稳住了阵眼防止衰竭。风幕留下的这个结界比较复杂，前几波人修得太糟，要想彻底恢复还得留着慢慢补。”

虾滑跳到大树底下，对翟天解释道：“沈珏的意思是，现在的结界只是能活下来了，远不是‘修好’的样子。”

翟天憋了半天才终于发出惊叹的声音：“那也很强了，这专业的就是比我半吊子的老板要牛。”

被下属评价为半吊子的老板本人，那道身影在此时恰好咳了一声。

沈珏一抬眼，在翟天一脸惊恐的“我靠老板你怎么像鬼一样出现了”的声音里看见那人缓步朝这边走来。

男人一身深灰色长衣，黑发高束，手指还有未干的墨痕。他站到沈珏面前，看向他的目光如有实质：“你，怎么会修补风幕留下的结界？”

“老板，忘记跟你说了。”

沈珏还没来得及回答，翟天就急冲冲过来介绍：“他是今天来应聘的，而且还是自己突破书店结界找到的地址。”

“原来如此。”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你跟风幕什么关系？”

“......我和他是旧识。”

“噢？你和风幕是旧识啊？”

翟天插嘴，一脸好奇：“那怪不得你会修风幕留下的结界呢。不过你来这应聘干嘛？”

沈珏语气冷静：“我在找他，他欠了我一样东西。听说他在执剑司工作过，正好你们在隐世街又发了招聘启事，所以我来碰碰运气。”

“你也在找他？”

翟天拍了下脑袋：“那你可真不巧，我们也在找他，而且还没找到。”

“是吗，至少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沈珏礼貌地朝翟天笑了下，然后看向男人，语气就比较直接：“所以我想留在这里工作。刚刚算通过测试了吗？”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朝翟天道：“你去给他分房间，把该做的事交代一下。”

“得令，老板！”

翟天立刻站直，还敬了个礼，看向沈珏语气里都是跃跃欲试：“走吧，新同事，我带你参观一下这地方。”

翟天绕过天井，带着沈珏来到左侧，一边走一边讲解：“首先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翟天，无法无天的天，在执剑司里担任人界情报官，但除了打架，跑腿，记账，清理现场什么的，基本上我都干。”

他熟练地推开门框上贴着张“请勿打扰”的一扇门。门一打开，室内乱成一团。床上和地上堆满了书，符纸和充电器，里面甚至还夹杂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

“我就住这儿。”他大大方方地介绍，“乱是乱了点，但我知道东西都在哪。左边那个锁柜里是都是情报资料，灵气追踪图，异常点勘测图，或者是隐世圈里的八卦小报我都有。”

沈珏还没说什么，倒是肩上的虾滑鼻子动了动，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你这屋里还布了阵？”

“哇，不愧是玄猫，就是有灵性。”

翟天赞许地摸了摸虾滑的猫头，解释道：“我确实还设了个小型空间阵，里面是距离最近的灵气异常点的传送图，还有五枚引爆石，碰一个整条街都会被炸的那种。”

沈珏点了点头，语气真诚：“明白。”

“至于中间那间房嘛。”

翟天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刚一到门口，门上禁制立刻泛出淡淡白光，发出警告。

他淡定地离远了一点：“看吧，这是老板住的，门上是他自己设的禁令，靠近就警告，擅闯直接挨剑。”

沈珏看了门上一眼，禁令上仅有两道简单的符文，却透出如剑锋般的灵力威压。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对了，刚刚问你的那个男人就是我们老板，姓裴，叫裴亦舟。他是执剑司现任总执行官，也是现任的山海执剑人，职位跟风幕差不多，但职责不同。”

翟天边说边带着沈珏往回走，一边蛐蛐老板：“老板不抽烟不喝酒不熬夜，作息规律得像个老头，但人能力强，情绪稳定，还是挺靠谱的，就是不喜欢别人进他房间。”

虾滑抬起爪：“听起来比你靠谱。”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翟天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老板，要这么靠谱干什么？”

他领着沈珏走到一间靠外的屋子门口：“喏，你以后就住这间。考虑到你还有只猫，这间隔音好，不漏雨，还离厨房近。你要是半夜饿了还能蹭点饭。”

沈珏推开门，发现屋子里倒是干净整洁。一张床靠墙摆着，窗边是一张写字台，还有个干湿分离的小卫浴。

“我们条件比较节俭，生活用品得你自己慢慢配。”翟天说着，又忽然想到什么，跑到自己房间翻箱倒柜，不一会儿就抱回来一堆东西：“喏，我这里还有几套没拆的衣服，还有之前在宾馆顺的拖鞋和一次性洗漱包。你先将就用。”

沈珏接过物品：“谢谢。”

“别客气。”

翟天挠了挠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一拍手：“哦对，还要跟你讲讲你的工作内容。”

“不过也不多，说到底也只有两个，一是维护书屋结界，二是处理山海异兽。其他的，我可以带你慢慢来。”

沈珏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倒是虾滑打了个哈欠：“怎么还有其他？”

“人手紧缺，杂事会很多嘛。”翟天摊了摊手，语气无奈，“自从风幕失踪，执剑司内部也发生大动荡后，我们这本该是人才济济的正式机构，现在就剩你、我、老板和这间书店撑着人界和山海异界之间那点微弱的平衡了。”

虾滑评价道：“好惨。”

翟天唉声叹气地附和：“谁说不是呢。而且现在的资金来源紧张，基本靠老板接一些除灵单，或者我去贩卖隐世街各路消息顺便帮人家布小型阵法啥的糊口。不过你要是有赚钱的门路也能提上来讨论。”

沈珏点头：“我会考虑的。”

“行。”

翟天朝沈珏伸出手，语气轻快：“不管怎么说，我这招聘启事也不算白写。沈珏，还有虾滑，欢迎加入执剑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