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轶事 第13章 岁醉楼

有兽焉，其状如狗，名曰谿边，席其皮者不蛊。

——《山海经·西山经》

夜里下了一宿的雨，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才渐渐停住。

沈珏因为灵力逆流和反噬导致的问题，晚上睡得极其不安稳，身体像被重物压住一般动弹不得，始终无法醒来。直到窗外鸟雀的叫声响起，他才从混乱的梦境中倏然睁开了眼。

他坐起来，呼吸有些急促，浑身湿透，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等到他冲了个澡，然后推门而出时，才发现外面安静得可怕，目之所及唯有虾滑在上蹿下跳地闹腾。

“哟，醒了。”

虾滑在见到沈珏后就一跃跳到桌上，甩着尾巴哼哼：“你这一睡就是大半天，现在感觉好点没？”

“好点了。——怎么只有你在这？另外两人呢？”

“那两人早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沈珏揉着太阳穴，声音还有些嘶哑。

“去找昨天发求救信号的异兽了。”

虾滑漫不经心地舔自己的爪子：“那两人是生怕你像上次那样尾随跟踪，起得都贼早，收拾东西都不带发出声音的。不过即使这样，那个姓裴的还是留了早饭给你。”

沈珏走过去，拿起桌上的包子咬了一口：“有点凉了。”

虾滑张大嘴打了个哈欠：“当然凉了，你都睡一上午了。”

沈珏垂下眼，默默地将包子吃完，手指下意识抚过掌心。结界突然轻微颤动，他神色一凝，转头看向执剑司内院的那棵大树。

虾滑也感应到了什么，跳到沈珏肩上看向大树：“什么动静？”

沈珏没有回答，灵力催发掌心的烙印。霎时，大树几条枝丫倏地舒展开来，目标明确，齐齐袭向沈珏。

“哎哎哎！”

虾滑被吓了一跳，浑身毛都炸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阵眼疯了？！”

沈珏神色冷静，在那些枝丫触碰到自己身前时迅速握紧手心，覆盖住那道印记。

那些枝丫在半空中硬生生停顿住，犹豫了一下，随即缓缓收拢，退回本体。

沈珏脚步向前一踏，释放灵力，那些枝丫又伸了出来，不过这次要踌躇许多，只是慢慢地围在沈珏周身，没敢上前。

“它只认反噬的标记。”沈珏收回灵力，看着那些枝丫退回本体，叹道，“这个结界，已经不认我了。”

虾滑神情凝重：“那看来明面上的损坏只是冰山一角啊。”

沈珏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如果是被污染深层次浸透的话，这个结界除了他本人就真的无人可以修缮。就算我在这里，也只能为这个结界续命，阻止不了它走向崩坏。”

“那怎么办？本喵和你本来就是来找人的，现在人找不到，这里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结界，结果这个结界连你都已经无法修好了，再加上最近异兽求救的问题.....”

虾滑细数最近遇到的事情，最后有些绝望地大喵了一声：“啊，为什么才刚刚开始就有好多问题啊！”

沈珏摸了摸它的猫猫头，语气平静：“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目前这个结界尚能控制，也没到最坏的情况。”

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有些事，还是需要尽快解决。看来我得去一趟隐世街了。”

“各位乘客，洛峰站到了，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欢迎下次再来乘坐......”

沈珏随着人流下车后抖了抖帽子，一声细微的猫叫响了起来。毛茸茸的黑色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虾滑睁着它那双迷迷瞪瞪的绿色眼睛，在沈珏的脖颈处蹭了蹭，打着哈欠四处张望：“怎么坐了这么久的车，困死本喵了。”

“路程是有些远，不过我们到了。”

沈珏伸手挠了挠虾滑的下巴，语气温和：“还困的话就继续睡一会吧。”

“不睡了，本喵闻到灵气的味道了。”

虾滑从帽子里出来，抖了抖身子恢复了正常大小，然后仰着头，耸了耸鼻子，在空气中使劲嗅了嗅：“好杂乱的气味。话说沈珏，你上次和那个姓裴的一起过来的时候，也是坐公交吗？”

“那倒不是。”

七拐八拐来到巷尾，又是熟悉的弥漫着灵气的入口，沈珏抬手释放灵力，将灵雾散开，然后走了进去：“人家有剑，可以御剑飞行，我只是选了常用的方式。”

一人一猫穿过入口，周遭的环境立马发生了变化。天色由亮转黑，用青石砖铺就而成的街道，两旁的楼阁沿袭着古代的风格特色。周围叫卖声，谈价声不绝于耳，各朝各代的服饰穿着者穿梭其中，有灵术师，剑修，甚至还有妖族。

像沈珏这种肩上长猫，上身短袖帽衫，下身黑裤的普通人倒成了罕见的种类。不过这里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这里的气味好乱，什么都有，都快闻不过来了。”

虾滑哧溜一声又缩小了，躲进沈珏的帽子里，声音闷闷的：“本喵还没彻底好完全呢，这气味让本喵都有点头疼了。”

沈珏闻言边走边笑：“后悔跟过来了？”

“有点，不过比起一只猫呆在店里，本喵还是选择跟沈珏你呆在一起。”

虾滑又打了个哈欠：“本喵要保持精力，要先眯一会儿，有事叫本喵。”

“睡吧。”

沈珏捻了捻帽子包裹住虾滑，让它安心地打起了呼噜。不多时，他就停在了一座酒楼面前。

这座酒楼高三层，雕梁画栋，正中的牌匾用楷书写着“岁醉楼”三个字。沈珏心念微微一动，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灵阵的气息。屋檐上悬挂的飞鸟形状的灯笼随风摇曳，屋内的纱灯无火自明，衬着整个酒楼都泛着温润的光。而在里面，都是宾客推杯换盏，高谈阔论，或者靠窗一人独酌的各类场景。

门前侍女着一身水粉色的大袖襦裙，手执一盏莲花灯，银色发簪挽着发髻，笑意盈盈地上前，拦住了欲往里走的沈珏，在看到沈珏的现代打扮后还改口了：“这位公，这位先生，您在岁醉楼有预约吗？”

沈珏闻言很诚实地摇头：“没有。”

那位侍女脸上的笑容还是没变，只是身体很诚实地挡在沈珏面前，语气很坚定地拒绝：“那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没有预约是进不来岁醉楼的。您看要不您现在预约一下，明天再来？”

沈珏摆了摆手：“不是，我不是来这里吃饭的，我是来找你们楼主的。”

那名侍女脸色丝毫没有变化，语气还是很温柔很有礼貌，不过仍是拒绝：“也是一样的哦，先生，没有预约是见不了楼主的。”

沈珏：“......”

他叹了口气，换了个说法：“那行，我预约。”

“好的，您有手机吗，可以扫一下我们这里的二维码，线上预约哟。”

那名侍女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二维码出来。沈珏顿了顿，任命地掏出手机扫了一下，然后开始填信息。不多时，侍女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看到上面显示的预约信息，笑容也真情实感了一些：“好的，这位沈珏先生，您已经成功预约了，期待您明天再来岁醉楼。”

沈珏无所谓地摆手，然后转身就走。与此同时虾滑也醒了过来：“本喵好像闻到了熟悉的灵力气息，沈珏，你是见到什么人了吗？”

“没有呢。”

沈珏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声音带了点无奈：“人家现在要预约，我没预约，得明天再来了。”

“啥？！”

虾滑蹭一下就从帽子里钻了出来：“你灵力这么特殊且有辨识度，不会释放点灵力什么的让她发现吗？”

“在隐世街释放我的本命灵力，你是觉得这里很安全吗？”

沈珏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黑猫头：“你没注意到这里的人都很刻意地隐藏起自己的灵力吗？”

“啊这么说......”

虾滑赶紧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喵了一声：“那本喵也要隐藏实力！”

“算了吧，你现在隐不隐藏都无所......”

沈珏“谓”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后面传来叫唤声：“沈，沈先生！请等一下！”

“啊。”

沈珏一脸淡定地回头，就看到那名楼前拦他的侍女提着莲花灯小跑过来。等来到沈珏面前还喘了口气：“还好，还好您没走远。”

虾滑再次站到沈珏肩上左看右看，看到了那座酒楼，又看到了目前自己所处的位置，有些疑惑：“你这分明就是故意没走远......”

“咳。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珏适时打断了虾滑的话，一脸淡定地看向侍女。侍女虽然在笑，但脸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惊讶：“沈先生，我们楼主说，现在要见您。”

“嚯。这是说你不要预约了，对吧。”

沈珏无所谓地朝侍女点头，侍女也没对黑猫会说话有多大的反应，而是朝沈珏微微欠身，然后走到前面带路。

等两人一猫重新来到酒楼前，虾滑终于闻出了那股令它感到熟悉的气味是谁：“本喵闻出来了！这里到处都是那个老女人的气味！”

“叮——”

侍女还没来得及阻止虾滑的出言不逊，一道锋利的灵针从酒楼楼上发出来，直冲虾滑而去。沈珏微微偏头，那道灵针正好击中虾滑的脑门，让它直接从沈珏的肩上滑落下去，然后咚的一声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

“靠！好疼！”

虾滑摔在地上，气得整只猫都变形了。它喵喵大叫着爬起来跑到沈珏面前：“还有没有礼貌了！这么对待本喵这个前辈！”

“呵，我还道是哪个不怕死的这么出言不逊。”

沈珏闻言抬头，看见无数花瓣自虚空中浮现，然后纷纷飘落。岁醉楼最顶层的窗户哐地一下打开，一道慵懒戏谑的女声从楼上传来：“哟，真是稀客。”

身着青绿色旗袍的女子半倚在窗边，一头青丝用飞鸟形状的发簪盘起，手持一支小巧的烟斗。她容颜惊为天人，虽然在笑，但一双细长眼眸直盯着沈珏，里面看不出任何笑意。

侍女上前一步，朝女子欠身行礼：“楼主，我把人带来了。”

一只小鸟从屋内飞出来，女子眼神从沈珏身上收回，伸手接住小鸟，让它在自己手指上跳来跳去。她逗弄了一会儿，然后才轻飘飘地把它往下一抛，看着自己鲜红色的指甲，语气漫不经心：“小青，带他们上来。”

话音刚落，那只小鸟就化成了一位穿着青色大袖襦裙的侍女，脸上戴着鸟型面具，手里提着飞鸟形状的灯笼。她朝沈珏点头示意，然后转身就在前面引路。

沈珏拎起地上的虾滑放到自己肩上，跟着走进楼里。楼中宾客早在方才旗袍女子现身时便噤若寒蝉，此刻见他入内，气氛依旧压抑，唯有窃窃私语之声时不时响起。

待他身影随着青衣侍女一同消失在楼梯拐角，那些悉悉索索的议论声才逐渐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