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依存 第4章 年少

夏日的蝉鸣聒噪得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乐。黎清欢家那爬满葡萄藤的小院，是邓语婷和许海川最爱钻的地方。

“清欢姐姐！你看我抓到了什么！” 邓语婷像一阵小旋风冲进院子，小辫子都跑散了，脸蛋红扑扑，汗津津的小手里紧紧攥着一只拼命挣扎、翅膀发出高频“嗡嗡”声的绿色大蚂蚱。

“哇！这么大！” 正在石凳上安静看书的黎清欢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许海川紧随其后，黝黑的脸上全是汗珠，他凑近邓语婷的手，兴奋地伸手想戳，“嘿！这玩意儿劲儿真大！”

“别动！当心它咬你！” 邓语婷得意地炫耀着“战利品”，故意把蚂蚱往许海川眼前凑。

许海川果然“嗷”一声跳开：“邓语婷！你吓唬人！”

“胆小鬼！” 邓语婷咯咯直笑。

“你们两个……” 黎清欢无奈地合上书，皱着秀气的眉头，“快把它放了，怪可怜的。还有，语婷，你的膝盖！” 她眼尖地看到邓语婷膝盖上擦破了一块皮，渗着血丝。

“啊？哦，刚才追它的时候在石板路上绊了一下，没事儿！” 邓语婷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

“什么叫没事！” 黎清欢立刻起身，熟门熟路地从屋里拿出碘酒棉签和创可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过来，坐下！”

邓语婷撇撇嘴，但还是乖乖坐到石凳上，把蚂蚱小心地放进许海川找来的一个破瓦罐里。黎清欢蹲下身，用棉签蘸了碘酒，动作轻柔地擦拭伤口。

“嘶——清欢姐姐，轻点！” 邓语婷吸着凉气。

“现在知道疼了？爬墙追蚂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黎清欢一边数落，一边仔细地贴上创可贴。

许海川在一旁嘿嘿笑：“就是，跟个猴儿似的！”

“你才像猴儿！” 邓语婷立刻反击，作势要踹他。许海川灵活地跳到黎清欢身后躲开。

﹉

周末的午后，阳光懒洋洋的。许海川神秘兮兮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得意地晃了晃：“瞧！我爸出差带回来的，大城市才有的奶糖！”

“真的？！” 邓语婷眼睛瞬间亮了，像两颗小星星。

许海川小心地剥开油纸，露出里面几颗包装精美的奶白色糖果。浓郁的奶香立刻飘散开来。

“喏，清欢姐，给你最大的这颗！” 许海川先递给黎清欢一颗。

“谢谢海川。” 黎清欢微笑着接过。

“我的呢我的呢？” 邓语婷迫不及待地伸出手。

“急啥！都有！” 许海川又拿出一颗递给邓语婷，自己则剥开最后一颗，一下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唔…好甜！”

邓语婷也赶紧剥开糖纸，把圆溜溜的奶糖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小脸鼓鼓囊囊：“唔…真好吃！比小卖部的强多了！” 她吃完糖，小心翼翼地把闪亮的糖纸展平，夹进自己随身带的小画册里。

黎清欢则慢条斯理地吃完，拿起那张银色的糖纸，手指灵活地翻折着，不一会儿，一只精巧的银色千纸鹤就停在了她的掌心。

哇！清欢姐姐好厉害！” 邓语婷和许海川都凑过来看。

“教教我！教教我！” 邓语婷嚷道。

黎清欢只是浅浅一笑，把千纸鹤轻轻放在石桌上：“看书了。” 她的目光又落回了摊开的书本上。奇异地，邓语婷和许海川也安静了下来，各自找了地方坐下，一个翻看她的画册和“收藏”，一个掏出弹珠在地上比划着。

﹉

一次，邓语婷哭丧着脸跑来找黎清欢：“清欢姐姐！五班那个‘胖虎’抢了我的新贴纸！就是有美少女战士的那套！”

“什么？！” 正在帮黎清欢整理旧书的许海川一听就炸了，猛地站起来，“那个混蛋！走！找他算账去！” 他袖子一撸就要往外冲。

“海川！你等等！” 黎清欢一把拉住他，“打架能解决问题吗？只会更糟！”

“那怎么办？就让他抢了？” 许海川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

黎清欢沉思片刻，看向还在抽泣的邓语婷：“语婷，你确定是他抢的？在哪儿？”

“就在…就在小卖部旁边那条小巷口！他看我刚买的，就伸手抢走了！还推了我一把！” 邓语婷委屈极了。

“好，跟我来。” 黎清欢放下书，神情平静，眼神却带着一种让两个小的莫名安定的力量。她领着他们找到了正在巷子里得意洋洋向同伴炫耀贴纸的“胖虎”。

“王强，” 黎清欢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过去，“那是邓语婷刚花钱买的贴纸，请你还给她。”

“胖虎”愣了一下，看清是初三有名的“冷面学霸”黎清欢，气势先弱了三分，但嘴上还硬：“凭…凭什么！她说是她的就是她的？”

“小卖部老板可以作证她刚买，这套贴纸是最后一套，图案是水兵月变身的序列。” 黎清欢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如果你喜欢，可以自己去买，或者用其他东西和语婷交换。直接抢，是欺负人，也是不对的。如果你现在不还，我会告诉李老师（他们的班主任），我想李老师会公正处理的。”

“胖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周围同伴的目光也让他有点下不来台。他看看黎清欢沉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看旁边怒目而视、拳头紧握的许海川，最终还是悻悻地把那版贴纸塞回邓语婷手里，嘟囔了一句：

“有什么了不起！”

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清欢姐姐！你好厉害！” 邓语婷破涕为笑，宝贝似的把贴纸抱在怀里。

许海川也松了口气，朝黎清欢竖起大拇指：“还是清欢姐有办法！”

黎清欢看着邓语婷重新亮起来的眼睛，轻轻牵起她的手：“走吧，回家了。” 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邓语婷叽叽喳喳地说着刚才的事，许海川在旁边添油加醋，黎清欢只是安静地听着，嘴角带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浅浅的笑意。那一刻，她沉静的世界里，似乎也被这两束活泼的光，短暂而温暖地照亮了。

﹉

转眼，邓语婷升上了六年级。无忧无虑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一个沉闷的傍晚，邓语婷的父母在饭桌上宣布了一个消息：父亲工作的厂子效益不好，决定裁员，家里经济压力陡增。他们商量了很久，决定搬回广西老家的县城去，那里生活成本低些，也有亲戚可以帮衬。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了邓语婷小小的世界，瞬间激起了惊涛骇浪。

“不要！我不走！”邓语婷几乎是尖叫着扔下筷子，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我不要离开这里！不要离开清欢姐姐和海川哥！”

邓妈妈的眼圈也红了，搂住女儿：“婷婷乖，爸爸妈妈也是没办法……那边有好的学校，我们……”

“我不要！我就要在这里！”邓语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身体因为抗拒而颤抖。她脑海里闪过的是老槐树下的嬉闹、黎清欢家小院的阳光、许海川傻乎乎的笑脸……这一切，都要被生生割断了吗？

﹉

接下来的日子，邓家充满了打包的杂乱和离愁别绪。邓语婷变得异常沉默，除了上学，就整天粘着黎清欢和许海川。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疯跑，而是常常坐在黎清欢身边，默默地看她写作业，或者拉着许海川一遍遍走他们熟悉的每一条小巷，仿佛要把每一块砖、每一棵树都刻进脑子里。

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临走前两天的傍晚，邓语婷敲开了黎清欢家的门。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彩纸包好的小盒子，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清欢姐姐，”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这个……给你。”

黎清欢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非常漂亮的、镶嵌着水钻的星星形状发卡。这是邓语婷攒了好久的零花钱，在精品店橱窗前徘徊了很久才买下的。

“我……我走了以后，你戴上它……看到它，就会想起我了。”邓语婷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黎清欢看着那对闪闪发亮的发卡，又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小妹妹，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闷得透不过气。她伸出手，不是去拿发卡，而是紧紧地把邓语婷拥进了怀里。这个拥抱很用力，带着一种无声的颤抖。邓语婷能感觉到黎清欢下巴抵在她头顶的温热，以及……一滴滚烫的液体，悄然落在了她的发间。那是黎清欢的眼泪，无声，却重若千钧。

“语婷……”黎清欢的声音低哑，带着压抑的哽咽，“要好好的。”

没有更多的话语，这个拥抱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不舍和祝福。

﹉

搬家那天，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块浸了水的旧布。一辆中型卡车停在巷口，邓家的家具被一件件搬上去。周围是熟悉的邻居们送别的寒暄，气氛沉闷而伤感。许海川也来了，他眼圈红红的，塞给邓语婷一个自己用木头刻的歪歪扭扭的小鸟，瓮声瓮气地说：“拿着！以后……写信！”然后用力揉了揉邓语婷的头发，就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

邓语婷被父母催促着坐进了驾驶室后排。她趴在车窗上，眼睛贪婪地扫视着熟悉的巷子、老槐树、黎清欢家紧闭的院门……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大块。车子缓缓启动，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猛地从巷子深处冲了出来！

是黎清欢！

她跑得那么快，她耷拉下来的刘海随着风飞扬起来，平时总是沉静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急切和不顾一切。她似乎刚从哪里赶回来，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呼吸急促。她径直追向缓缓移动的卡车。

“语婷！邓语婷！”她大声喊着，声音穿透了引擎声和离别的嘈杂。

邓语婷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拼命摇下车窗，探出大半个身子：“清欢姐姐！我在这里！”

黎清欢追到了车旁，一边跑一边将一样东西用力塞进邓语婷伸出窗外的手里。那是一个厚厚的、封皮有些磨损的笔记本。

“给你的！路上看！”黎清欢气喘吁吁地喊道，她的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红，眼睛里闪烁着水光，却异常明亮，“记得写信！一定！”

卡车开始加速，黎清欢渐渐追不上了。她停了下来，站在路边，胸口剧烈起伏，只是用力地、用力地朝远去的车子挥手。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散了她最后那句叮嘱。

邓语婷紧紧攥着那个带着黎清欢体温的笔记本，泪水模糊了视线。后视镜里，那个站在风中的、越来越小的身影，成了她对这座小城、对那段鎏金童年、对那个沉静如水的姐姐，最后也最深刻的剪影。

车子驶出巷口，汇入车流，将熟悉的街景和那个挥手的身影彻底抛在身后。邓语婷低下头，颤抖着翻开笔记本的扉页。上面是黎清欢娟秀工整的字迹：

> **给语婷：**

> **记住这里的阳光、老槐树、巷子里的风，还有我们。**

> **无论在哪里，都要像星星一样发光。**

> **—— 清欢**

泪水终于决堤，汹涌地落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带着她驶向未知的远方。而那个装满三人笑声、糅合了调皮、沉静与憨直守护的童年，被永远封存在了身后那条渐渐消失的巷弄里，如同风铃，只余下记忆深处悠远的回响。她将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住了整个回不去的夏天

童年篇到此就完结啦

剩下的还有大学时期和成年时期两大模块

（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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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