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研说你们师奶奶,72岁了还上山呢?”去小楼的路上,风岐问应柏。
应柏微微一怔:“黎钧老师,他们喜欢叫她师奶奶。她身体很好......”应柏形容了一个精瘦干练的小老太太,说是65岁那年交出行政职务,现在最后一批学生也快毕业了。
风岐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比我阿婆还小两岁呢。”
“蛮好的。”
应柏看着她满是红血丝的眼,还有她显然比早上离开前还要憔悴几分的脸,“风岐,你是不是没有休息?”
风岐摇摇头:“失眠,正常。”
应柏又跟抱树袋熊一样把风岐抱进会客厅时,楚天阔正好从二楼下来。她的脸色比风岐好不了多少,眼眶也有些许凹陷:“他......又在撒谎。”
周辽说周远就是过来旅游的,但那遮掩的神色和他的眼皮再一次出卖了他。明明天还没黑,周辽却和那天在山道上砸碎车窗后一样,挣脱登山索后并不着急离开,只是在等应柏。
秦思勉一开始一直在劝,但后来看到周辽挣断登山索,他就赶紧闭了嘴,却还是周辽自己主动说,只要秦思勉跟着他去山薮找到黑猫一道带走,他就离开。
秦思勉当然不肯带走黑猫,黑猫本就是属于这里的畏兽,贸然带走会不会出现什么纰漏谁都说不好,维持现状才是稳妥的方法。
“那我们就去看看,就光去看看,行吗?”
秦思勉乱了方寸:“你答应我就看看,什么都不做,我就陪你去。”
风岐听到这儿,无声地笑了一下,从应柏身上跳下去,挽着包进房间:“你们有事再叫我吧。”早上的那个念头彻底打消,她和周辽没什么可聊的了。
——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说实话。”楚天阔双眼干涩,这些天,眼泪早就流干了。
霍宁叹息一声,不过好歹周辽说谎水平太差,心思也并不难猜,不像有些人。
念头转到这儿,她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楚天阔察觉到她的异样,赶忙问:“怎么了?”
霍宁话还没说出口,忽听房间里“咚”的一声。
两人跑到房门前,风岐正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捡手机,脸上的泪痕泛着水光,人却笑得灿烂:“困死了,我睡会儿。”
“哎你......”
风岐说着就合衣躺上了床,蜷缩成胎儿在羊水中的形状,两人向外走,她忽地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坐去电脑前又是一笑:“算了算了,还是干活儿吧。”
——
楼上,秦思勉抓耳挠腮,周辽怎么又变回去了?
周辽又拿老一辈的感情问题质问应柏,语气比昨天客气不少,甚至算得上语重心长:“应博士,有些人人前越完美,那么私底下就会越......”
应柏打断他,让他把话题转回去,可周辽说着说着就又岔了,应柏索性说:“我们跳过这个阶段,我的方案已经告诉你了,把你的解决方案告诉我就可以。”
要把两人分开,秦思勉情绪稳定而周辽又有丧事,最好的方案和他原本就希望的结果是一致的:“我带周教授去县城,”无论周辽今天要不要去处理他的事情,那今晚他陪着他,绝对能保证他睡不了觉,“明天七点前我会回来,至于周教授是留还是跟我回来,我们再商量。”
秦思勉刚要点头,却见周辽骤然抬起来脸,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周辽的侧脸,所以周辽那一瞬眼中的怨毒和阴鸷只落入应柏一人眼中。
周辽飞快眨了两下眼,深呼吸一口:“好,我跟你走。”
应柏笑了笑:“事不宜迟,你收拾一身衣服就够了。我们还先得试试能不能出去。”他示意秦思勉一道下楼,却听周辽在背后叫了他一声。
应柏没回头:“周教授,抓紧时间。有什么话我们可以路上说。”
——
“风岐,我可以占用你几分钟时间吗?”
“没空。”
“就三分钟,好吗?”
风岐的笔尖在纸面上刷刷作响:“三秒钟也不行。”
她最后站起了身,把手头的几张纸用一边的本子压住,把电脑微微合上,叹息着看向他:“给周辽挡灾是你,对不对?”
应柏一怔,快步走到她面前,她笑着落下一串泪,仰头问他:“应柏,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要我认你我已经认了,你说你要追我我也答应了,你到底还要什么?”
应柏不明白风岐怎么会突然这样问他,只她现在颤颤而立,像座随时就会倒塌的塔,他伸臂将她搂进怀里:“我没有替他挡灾,这不是我的主观意愿,我最开始只是......”
“应柏,你别管他了,让他们自己去吧,”她的眼泪洇湿他的衬衫,低喃几不可闻,“不要再管他了......”
他清了下嗓子:“风岐,记得那天我要你走,你不肯走。因为他已经来了,我们就只能面对他,对不对?”
她打断他:“这里没有人是你的责任,明白吗?没有人归你管,没有人需要你来负责。你哪怕......没有证据,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上辈子真的对他们做过什么,你不欠任何人的,你随时可以走的明白吗?”
“风岐,”应柏松开怀抱俯下身,“我知道谁是我的责任。我这里的实习还有三天,我真的只是送他出去让他和秦思勉暂时分开。我知道自己不能出事,我需要对这些学生负责,你教过我的,我都记得。”
“但是......”应柏轻轻叹了口气,“周辽真的快绑不住了。风岐,我真的什么都不要,”他轻声笑了一下,或许这样说也不对,“只是很多事我想弄明白,我和你的想法不一样。”
他认真看着她:“我想知道我是谁,想知道我做过什么,我也想......”如果非要排个序,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山鬼眼还给她。
“如果顺利,今晚有时间的话,我打视频或者语音和你谈谈,可以吗?我不会逼你去想或者是其它,”他垂了垂眼,看向安静下来的风岐,轻声说,“我现在就问一句,好不好?”
风岐松了手,认命地低下头:“你问吧。”
“你为什么知道我想咬你的脖子?”他的目光久久凝注在她颈下。
“那只是个梦。”
应柏顿了顿,低头对她笑:“那就记住这个梦,别对我心软,那才是我。”
他话音刚落,人就被风岐狠狠推开,她瞪他一眼:“你有意思没意思?你爱干嘛干嘛去吧,再管你一次我就是狗。”
“风岐。”他叫住她,“我不想和周辽继续玩什么玉石俱焚的把戏。我是想和他做个了断,这一点我承认。但肯定不是现在,我明白现在不是正确的时间。”
风岐冷笑:“随便你吧,你对别人怎样那是你的事情,这些都和我无关。”他就是评上今年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了都跟她没关系。
全都是假的,她知道的。
她转身就要坐回去,围巾却被应柏拉住了。
他解开自己的外套递给她:“交换,好不好?”
——
天将暮,车开出两公里,应柏就停了下来。
他替周辽解开所有束缚,在他抬手前先从他袖口抽出了那根他留给秦思勉的甩棍,接着又把他一把拉下来,从他裤子口袋里取出一柄带鞘的水果刀。现在制住他确实不如过去轻松,好在还没到被他反客为主的程度。
这两样东西早在周辽下楼时他就看了出来,将这些连带着绳索一道扔去后备箱,他拉着周辽重新上车,锁好车门,继续向前开。
在楼上时他就和他又强调过一遍,等三天后他想去哪里解决都可以。
周辽那时回了他一句话:“你真以为,你在这儿就害过她一次吗?”
恐惧无用,所以他让他有话直说,可周辽又闭了嘴。
“真的就这么恨我吗?”
“你不懂,你不懂......”
他似乎也不需要懂,带他去县城,他多的是该做的事情。
周辽主动告诉他周远到这里来的原因——他们的父亲在老家留过一本日记本,周远先翻到了,后来偷偷藏了起来。日记本上是他们的父亲二十年前记录下的秘密,说是这里有一个地方,可以实现人的一切愿望。
位置并不具体,又或许是周远也没有给周辽透露。但实现愿望的条件倒是很明确——奉上你现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就可以实现这个愿望。
见应柏在笑,周辽问:“你不信?”
应柏没回答,周辽又问:“你知道我现在最珍贵的是什么吗?”
应柏没搭腔,周辽就这样一路安静地进了县城,在他在群里发消息报平安的时候,周辽轻轻吐出一口气:“是秦思勉。”
“我昨晚,和我妈妈做了个交易......”
——
把桌上的几张A4纸分别叠好收起,风岐站起身,刚摘下耳机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迅速生长。
那层叠蔓延至她脚边的声响,激得她疑惑回头。房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一道窄长幽深的山道。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穿着棕色麂皮靴的一双脚正踩在一片坚实的泥土之上。脚边是触及她小腿的一丛丛灌木,随着她的视线向前,那灌木迅速蓬出花苞,花苞绽放,漫散开一阵阵浅淡的香气。
这次她认出来了。
是赤月天女花,但是和她先前见的那两朵不同。这些赤月天女花的花瓣是鲜红的,它们微微拂动,像一层层温柔的血浪。
她不想去,可回首,只剩下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是梦吗?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异常清醒。沿着山道向前,不知走了有多久,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光秃秃的山峰。
是那座旧矿山,一排排柏树依旧默默矗立着,但这时她已经感受不到半分悲切、肃穆,亦或是不详。因为那些柏树在矿山上形成的图案,赫然是一张脸。
一张讥诮的、不屑的、戏谑的,她自己的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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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