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辽的挣扎见小,应柏松开了捂着周辽嘴的那只手,便听他道:“在瑟噶,你是故意让我看到的,对吗!你不是普通人,你的脸、手,受伤根本不会留下痕迹,为什么你身上.…..”
应柏打断了他,周辽认为他是怪物情有可原,但他的想法竟然会滑稽到这种地步:“你是觉得,雪崩是我引起的,我控制了你没有戴好防护角的三脚架撞上我自己。”
将周辽推到与他面对面,应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讥嘲,但到了后来,那股滑稽感也让他不由自主眯起了眼:“那天下午帐篷我拉好了,并不想有人进来。”
在西藏那段时间,除了刚到达的前两天,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能住在帐篷里。海拔太高需要减轻负重,他不得不和周辽共用一个帐篷,这才在那天下午,被急着闯回帐篷里避风的周辽看到他**的上身。他脱去上衣是为了上药,因为上午周辽一时不慎引起了一场小型雪崩,好在他有经验,及时拉周辽退去侧坡,但也因为周辽太过紧张,两人摔倒后,他背后背的坡度仪三脚架狠狠撞上了他的肋骨,自上而下豁开来一个大口子。同他过去的伤口来说,不算深。
雪山温度低,简单处理一下,他的愈合速度本就比普通人要快不少,所以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周辽吓坏了,提出赶紧下山找医院,那种长度和深度,不知道该缝多少针。他拒绝了,他可以自己处理,但周辽一直在劝说,还是回到营地后,宋玄羲挂着笑漫不经心地在和向导聊天,听到他们这处动静,神情颇为复杂地拦了下来。
算起来那次还是宋玄羲解的围,因为她是现在唯一一个知道他过去经历过什么的人。她将周辽拉去一边,还多添了几句:“这儿下去了再上来又得要几天。”瑟噶峰是昆仑山腹地里一处未对外开放的区域,如果不是接了这个考察项目,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他们的考察范围海拔在5600-6500米,能适应这种环境的科研人员本就不多,即便能适应,海拔、日照再加上科研任务的急迫性,不允许他们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上面,他也并不需要浪费。
在宋玄羲难得对他没有出口讥嘲的时间里,他同往日一样回了帐篷,从随身的医药包里取出提前备好的药品,消毒、清创、缝合。没有打麻醉,一是这种疼痛程度可以接受,二是他毕竟不是专业医生。疼痛和不可控的麻僵或迟钝,他选择前者。
他和周辽都是很注重**的人,不论是谁换衣服,另一个都会自觉地离开帐篷。那段时间,周辽就守在帐篷外,时不时就问他几句,但他也就“嗯”了几声,没什么可说的。
陡然刮起大风,周辽赶忙进帐篷拉好门,两人都是一惊,周辽脱口而出:“应博士,你、你父母是.…..”人都是要通过经验看世界的,像周辽这种出身,第一反应当然是父母的棍棒教育,或许是他迅速裹上了衣物,周辽应该没看清,那上面多的是利刃造成的痕迹,又或许他看清了,但是他的经验无法让他识别。
他没回答,只示意周辽背过身,因为他还要继续。周辽后来还怯怯地问了他几个问题,都是跟家庭有关,再后来,看他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同情,宋玄羲牙酸:“至于吗?”
宋玄羲倒是从来没有同情过他,她对他的态度从来都很坚定而明确——他活该。
他现在明白了,他确实活该,远不止活该。
他应该如同博物馆里的她一般,不仅是一次,他即便千百次地破碎断裂,也难赎其罪。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相信很多事凭周教授缜密的思考并不是得不出结论,只是你自己在抗拒真相,你在为这些天的行径找借口。”
“只要我是个恶人,只要我过去做过坏事,那你现在对我做的一切就都合理了,对吗?你到底在替谁惩罚我?替风岐?替你母亲?还是替你自己?”
“你真的是在替你自己惩罚我吗?还是说你其实只是想找我泄愤,你找不到情绪的出口,所以就把目标对准了我?”
“那你在九嶷山抢走我衣服是假的吗!”周辽吼了出来,应柏狠狠按了一下胸口,或许刻意的练习还有与风岐的几番争吵还是有用的。
“我没有抢你的衣服。”
“你难道不是肖隐吗?”周辽目眦欲裂,又一把冲了上来。
应柏径直将他拽到椅子边按了下去:“我是肖隐,但是我没有抢你的衣服,”他抬眼环顾四周,“你们都出去吧,我和他单独说。”
楚天阔开门的瞬间,周辽登时要起身,但应柏按在他肩上的手重有千钧,他高声喊道:“你在怕什么!”
“周辽!”应柏怒道,“这是我和你两个人之间的事,别牵扯别人。”
见秦思勉还缩在墙角,楚天阔紧走几步一把将他拽了出去,秦思勉还在犹豫:“他俩万一.…..”
楚天阔愈走愈快,她听到应柏压低的声音,紧接着又是周辽的高喊:“那是我最喜欢的衣服,怎么可能是我妈妈给你的!风小姐!”
应柏顺着周辽的目光望去,院中风岐应该是刚进来,左手里是刚摘下的耳机,右手还提着啤酒罐,闻言也是一愣。
霍宁还未走到她身侧,风岐自个儿转身跑了。跑开没两步,不知是被什么绊倒还是重心不稳,人竟然跪倒在院中。
应柏直冲了出去,刚要去扶,身后又被周辽一撞,霍宁已经跪到了风岐身侧。风岐的声音很小,是在叫他的名字,应该是要说什么,但怎么都说不出来。
霍宁赶忙起身,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将周辽拖进去:“别管她,快点儿!”
秦思勉也慌了神,风岐的身体一直在颤抖,脸色半分血色也无。
“走,都走,别看她。”霍宁紧声,楚天阔又忙拽住了秦思勉,将他向屋内扯。
应柏匆匆将周辽拖回去,楚天阔又上楼找绳子与毛巾,给周辽五花大绑的过程里,他听到霍宁在和楚天阔轻声说:“惊恐发作了,让她自个儿缓,咱们都别管。”
他忍着眼眶的酸涩悄悄抬头看过一眼,是和在红桦林时一样的情形,只是这一次她连站都站不起来,就一点点匍匐在地上,向院中的那棵老榆树爬着。周辽犹在挣扎,应柏一次次将他紧得痛哼出声,楚天阔直掉泪:“是因为周辽.…..”
霍宁摇摇头,惊恐发作有时候有诱因,有时候没有,风岐的脑子转得太快,不知道刚刚还跟兔子样往外窜,窜到半路上又想起来个啥,八成儿是跟应柏有关的。
应柏擦了一把没能忍住的泪,捏着周辽的下颚迫他张嘴,把毛巾塞了进去。
“霍宁,”他走到霍宁身侧悄声道,“我的外套还在外面。”
霍宁明白他的意思,风岐现下已经抓住了那棵榆树,估计是使不上力气,一只手撑在地上,转不过来身。
“我再看看。”风岐这种时候不喜欢身边有人,至少得等她自己先缓一会儿。
应柏拉了把椅子坐到周辽面前:“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那件衣服不是我抢的。我也不是故意去引你出来的,我是被他们单独带走的,那个时候他们也没有发现你。放低你的声音。”他的手抓住毛巾尾,示意几人离开客厅,待关上门,他把毛巾扯了出来。
“你胡说!”
应柏霍然起身,拽着椅子连带着周辽拉开了客厅与走廊之间的那道门,门后本要偷听的三个人赶忙进了霍宁和楚天阔的那间房。他不想带他去那间他与风岐待过的房间,便把他顿在走廊里:“我说的是实话,你要和我对质,你自己找疑点。”
周辽依旧对邹守明不会把他最喜欢的衣服给别人坚信不疑,应柏的耐心耗尽:“那时候都是孩子,她看我穿得少,所以披在我身上,”他狠狠压住内心的火气,“后来你一直跟在我后面叫,我是不是脱了?”
“你真的是被我引出去的吗?是你自己看到你的衣服在我身上,足球也不踢了,冲过来逼我脱的,你忘了吗?”
“那是我最喜欢的.…..”
应柏嗤笑:“周辽,你几岁了?”
周辽口中仍然在念:“你不还我!你还撞了我妈妈!你那么用力!要不是.…..”
“蠢货。”
门后几人都是一愣,霍宁轻轻开了门,从两人身后绕了出去,站在玻璃门后又看了眼风岐。风岐的背已经抵上了树,她蹑手蹑脚地出去,从院外捡起应柏的外套,放到她身边。风岐的眼睛稍稍动了一下,但依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重新进门时,就听到应柏在说:“我无意间听说有人要抓你,203房间,我是去给你和你母亲报信的。你们都不在房间,我在院子里见到了一个他们说的左脸有淤青的女人,她叫住了我,给了我十块钱,把衣服披在我身上,让我沿着招待所大门向下走,说有人问我是谁,就说我叫周辽。”
“我撞她是因为你冲过来和我喊,说我抢了你的衣服,我的话还没来得及和你母亲说,那时候着急,让她赶紧带你下山。”
“你撒谎!”应柏在周辽话音刚落时就把毛巾塞了回去,“这里面一个字都没有假的。如果你的记忆力真的这么好,那我问问你,你那天跟在我后面骂过我什么?”
“你说我是不是没妈,抢别人的衣服,还撞别人的妈。”他一字字重复着周辽的原话,眉间微微蹙起,“你记得我的名字,是因为他们抓到了我一直在骂我,所以你听到了,对吗?那时候你看到他们围殴我,你在做什么?你的母亲一直拉着你要走,你冲出来踹了我几脚还不解气,还记得吗?”
“你母亲求你别说了,但是她拉不住你,你还说了什么?你让他们打死我,说我弄脏了你的衣服,活该被打死,记得吗?”周辽的脸色愈发苍白,豆大的汗珠不住滚落,他“呜呜”地摇着头。
应柏扭头看到霍宁,收敛怒容:“如果不是你一直提,这些事我早就忘了。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我印象里他们只带走了我,后来我确实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尖叫。但是不确定是不是你母亲,我的背后没有长眼睛,你的母亲究竟是被谁推的,我不知道。”
“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我对害你或者你的家人没有兴趣。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记忆混乱还是精神错乱,但是我不会任由你继续往我身上泼脏水。我的话字字属实,如果你想要继续指控我,请你拿出证据来。”
带上门,应柏两步走到霍宁跟前,手机响了一声,是风岐来的消息:【你出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