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慷告诉风岐槭树代表抛弃那天,戚拏云第一次怀疑自己对于风岐的取名和从小就不隐瞒她身世的做法是否是对的。她气到了极点,可都是孩子,她不能发作。
她过去有个朋友,成年后才知道自己是家里从远房亲戚手里收养的,大受打击。她不希望她长大后活在犹疑里,至少在这个方面不要。所以她给风岐上户口时就坚持用这个她梦中想起的名字,而不是顺应戚腾让她姓戚。
或许每个女儿都是从母亲的经验上长成的,最开始养育她时,戚拏云总是急于把自己积攒了二十余年的经验教训付诸行动,急于矫正她眼中她的一切不该拥有的行为。
譬如每每提起九嶷山她就会吐。
张至孝是戚拏云的初恋男友,两人是研究生同学,情投意合间,戚拏云偶然一次体检,查出来无生育能力的结果。
张至孝没隔多久,喝得酩酊大醉,同她提了分手,转头娶了自己的老乡,但婚后几年,没有动静,去医院时,才发现他自己精子活性为零。
张至孝与妻子离婚,又转过头来要重新追回戚拏云。
戚拏云硕士毕业后就回了苏州,在当地的一家博物馆工作,而那年,张至孝恰好被单位调到苏州,他往她家跑得很是频繁。
戚腾被打动,同意他出的主意——一家人去九嶷山玩。而且还是他们带着风岐先走,需要加班的戚拏云落后一天。
戚拏云一直以为,无论如何,张至孝总归是个正派人物,却没想到八月十五的晚上,他在她的茶水里下了药。
她到现在还记得风岐那晚凄厉的叫声:“妈妈!妈妈!你开开门啊妈妈!”
“我不睡!我不睡觉!我不困!妈妈!你开开门!我要妈妈!”
“我要妈妈啊!”
或许是心电感应,她最开始这样想。
风岐一直都很乖巧,很安静,没有她她会闹觉,但也不会大喊大叫,就抱着长长的粉兔子揉眼睛,把水光粼粼的大眼睛揉得通红,问起来她就轻轻嘟囔一下:“我睡不着呀……”
风岐一直在走廊上叫,戚拏云那时候在门的另一边,也趴倒在地,她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她听到了门外地毯被扯动的声音,是有人在拖拽她。
“妈妈!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我不走!我要我妈妈!”
她终于叫醒了一整层的人,而那扇门,终于打开了。但是风岐怎么都停不下来,大大的眼睛空洞无神,像看不到她,不停地对着墙喊“妈妈”。
和开门前的声音不同,她后来的声音带着哀怨与无助。叫声渐渐转弱,再后来,她闭上了眼。
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一直到月挂中天。
戚拏云一直以为风岐是因为觉得张至孝险些性侵她而感到恶心,她告诉她不该因为他人的卑劣来惩罚自己,她们该正视这件事。
张至孝没有得逞,她没有受到伤害。
风岐没说话,但她知道,那是不认同的意思。
也是通过叶惟,戚拏云才明白,不仅她理解的那个原因,每每提到九嶷山,风岐就会紧张到胃部收缩,她害怕自己赶不上,赶不上救下自己的妈妈。
时间一长,条件反射愈发严重。
如果不是张至孝的前妻前不久遇到她,戚拏云根本不知道风岐去年还去找过张至孝。
听形容,跟风岐一起去的是莫缇。莫缇是她的学生,刚入学后前两年,风岐和莫缇关系不错,但后来,许多心里话风岐就不会告诉莫缇了。因为莫缇时不时就会露馅儿,但这件事莫缇瞒得严严实实,半句没漏。
去年张至孝在某校做讲座,说着说着,话题就歪去了堂下女学生的穿衣打扮上。
“你们现在的女学生穿的都是些什么?”
“将来还有哪个好人家要你们?”
有人录下视频传到网上,有几百万的浏览量,闹得沸沸扬扬。张至孝被单位暂时叫停了工作,风岐就是趁着这时候去痛打落水狗的。
只是没想到,撞上张至孝的前妻也在,一道被她吼着听完了那些话。
听过转述,戚拏云几乎能笃定,风岐那天其实是想拿话逼死张至孝的。
张至孝并没把讲座的事放在心上,在她看来,那帮闹事的女学生不过是听不了实话,闹完这一阵就没事了。
但风岐将九嶷山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交代出来,直将他吓得变了色。
“怎么样?我也在网上发一条,看看人家信不信我。”不仅是这件事,实际上前些年也有女学生爆出来过张至孝动手动脚,不过很快舆论就被压了下去。风岐自然也都替他记着。
“我妈是要脸,是不和你计较,但我不一样,再来我家一次,迟早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学校要张至孝暂时停止工作也是为了保护他,但据说,他从那天一直到死,都再没去过单位,连出家门都很少。渐渐地,和他来往的也只剩下个每周给他送菜的侄子。
“我要是有你家风岐这么好的女儿,我现在也不会这么......”张至孝的前妻百感交集,当年还在苏州时,她曾在张至孝的花言巧语下以为是戚拏云对张至孝旧情难忘,所以才害得他们离婚。从风岐的四岁到十三岁,张至孝每每在戚拏云这儿碰了钉子就会回去找她,也和她说过不知道多少有关戚拏云的坏话。
如今人没了,回头想想,才发觉那些谎言究竟有多可笑。
人在回忆的时候,时间好像总是溜得特别快,戚拏云看着手机上的三点,坐立难安。
风岐给她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妈妈,你不要和秦思勉讲话,他的版本太落后了,等我琢磨清楚了以后告诉你。】
她说的是太一十三女的故事。
屏幕上的数字慢慢跳了一下,三点二十六分,戚拏云终是没能按捺住忧虑,裹好衣服向外推开门,惊醒了倚在她门外的秦思勉。
——
四人是同时到达山薮外的。
尽管打定主意绝不会动摇,秦思勉对着戚拏云悲切的脸还是没能坚持太久;脑海中风岐的山鬼书消失没多久,霍宁当机立断上了车。
被风岐安排出了惯性,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和她一道进去。车刚开到山薮外,楚天阔一声轻呼,紧接着解安全带开车门。
风岐就侧躺在她们车灯映出的雪白光束里,浑身是血,长发黏连,像个呱呱坠地的婴孩。
霍宁以为风岐是晕过去了,抱起她才能察觉到她的痉挛,齿缝里不住吸着气,关节僵硬,肌肉机械地抽动着。楚天阔不停帮风岐抹去脸上的血,接着手,霍宁则是一把拉开了风岐左臂的袖子,那上面模糊一片,借着手电筒的灯光,能看到最底下密密麻麻的暗红色的牙印。
“快,纸。”霍宁先用手抹,接着是纸巾,再是湿巾,楚天阔则在一旁替风岐检查右臂。
风岐的痉挛终于停下了,她在浓郁的冰雪气息中沉眠,把自己蜷缩成羊水里的模样。
——
“咋样?”回到安宁之家,秦思勉一直等在一楼,看到楚天阔下来,他忙问她。
楚天阔摇摇头,戚拏云和霍宁抱着风岐去浴室洗澡了,风岐睡得香甜,半分没有要醒的意思。
“那、那这事儿......就这么过了?”秦思勉有些茫然,刚才回去之前,他们开车试过,现在风岐可以离开达瓦了。
所以九嶷把她困在这里,就只是为了让她来给大小山鬼的交接护法吗?
楚天阔没作声。
“那我、那我......”秦思勉眼皮有些重,他躺上沙发,“那我睡会儿,有啥事儿......叫我啊。”想想也有些脸红,其实他留在西宁这些天全都是白天拉开窗帘睡的,一到晚上他就害怕,只会干瞪眼到天亮。
现在在这儿,又和她们待在一处,他踏实多了。尤其上头还有个风岐,有风岐在,肯定不会有事的。
心缓缓落地,秦思勉对风岐笑了一下,甩甩尾巴。
尾巴甩动的触感让他一愣神,他扭头向回看,什么都没有,再回正,风岐依旧站在栏杆外,对他笑得灿烂。
她笑得怎么这么奇怪呢?
秦思勉往前踱了几步,又一低头,怎么......自己脸和地面的距离好像也很怪。
他在哪儿呢?怎么看上去是四脚着地的?
“哎,风岐......”问问风岐好了,他一抬头,自己已经站在了栏杆边缘,恰和风岐面对面,这一下,终于看清了她的青面獠牙。
秦思勉魂飞魄散,开口就是一声尖叫。
这不是风岐、不是风岐,他边叫边跑,时而是人,时而是豹,他跑过草原、跑过丛林、跑过山地,直跑到一辆外面箍着围栏的游客车边。
强烈的恐惧让他本能地想要躲进去,跑上一看,车后排正坐着小时候的风岐。她原本还在悠闲地看风景,看到他的一瞬,脸登时皱紧。
这才是风岐、这才是风岐,他涕泗横流,不住求救。
风岐的手扒上铁丝网,哭着喊着说要救他。
车子越奔越快,铁丝网也扯不断,风岐还在高喊:“放我下车!我买票了!放我下车!”
秦思勉也叫:“让我上去,风岐!救救我!快救救我!”
车一直在开,秦思勉叫得嗓子都哑了,里面的风岐也是一样。
就在这时,车终于停了下来,秦思勉几乎要跳上车顶,比他快一步的是车里下来的应柏。应柏面无表情地弯身将他一抱,一把塞进车里。
车继续向前,秦思勉终于安全了,他松了口气,又“哇哇”哭了一会儿,哑着嗓子跟他们说:“吓死我了,刚才我看到一个人特别像风岐,就在.…..”
“在哪里呀?”稚嫩的童声响起。
秦思勉一扭头,风岐天真无邪地对他嘻嘻一笑。
笑出了一口獠牙。
八十一天,一百章,四十万字,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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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感谢我们坚强耐折腾的风岐女士[红心][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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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心电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