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远行无疆 第9章 周老师好

除了遇到那次沙尘暴，橙黄色的天空让他想起来少年时在京见过的铺天盖地的沙土，后面的路都十分顺畅，天气晴朗干燥，曲里拐弯的山路开起来也得心应手。

从开阔的白杨大道，到被“夹住”的路，黑褐色的山石让曲折的路越发难以捉摸，高山危岩的压迫感令人心生不安。

好在山谷湖水与冰川，让这三四百公里的路途更为梦幻，值得每一次相遇。

晴空万里，碧空如洗。

奥依塔克红山谷中，橙红色的山仿若海底的珊瑚，被气泡般的孔洞占领。凝固了时间的景色阒静无声，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淋上一抹红，打破了融为一体的冷色。

白沙湖旁的冰山滴答滴答地融化，涟漪回荡在覆雪的群山之中。已经解冻的部分纯净湖面蓝得令人心惊，几只白天鹅在水面上姿态优雅地梳理羽毛。

三千多米的海拔加上冰雪未融，周遥川不敢走得太快，紧紧裹着羽绒服，漫步在游客稀少的湖边——人太少，连民宿都没有开，他几乎是独享了整幅画面。

随后的慕士塔格冰川的海拔已然达到了四千六百多米，周遥川喝了半杯热水，这才能气定神闲地慢慢往前走。

这天儿确实冷，也好在运动量不大，没出现高反。

冰川很壮观，白色的雪像是具有层次的雪白岩石，挺立在灰色的碎石滩旁，融化的雪水带着绿松石的颜色，天然的调色盘就这样泼在山水中，静静地随着时间流动。

相比这边冰雪未消，塔县以东的杏花却已经开得差不多，甚至开过了头。

他花了七天的时间，在塔县住了三晚。

在塔县的最后一晚，他发出了沙尘暴中偶遇的故事。

他斟酌措辞，改了三版才正式发布，生怕有人过度解读，给阿布都老板带来负面影响。

在沙漠养鱼养虾并不是“逆天行道”，不会导致水源枯竭，而是因地制宜的。

骑手S，也就是暗潮，已经快速转移阵地到寻路APP，追着更新就来了。

“我也要偶遇周老师呜呜呜！【打滚】【卖萌】【请周老师吃新疆澳龙】”

周遥川看着那个黑色的“S”头像，迟疑片刻，在评论区回复了两个字。

“好啊。”

只是暗潮从未主动私信联系他，周遥川也并未对真实的陌生人倾注太多感情，他也不是个主动的人。

认识，到此为止，就是最好的状态。

虽然自己对他有兴趣，但太深的交流只会是深渊。

世界这么大，有幸能遇到，已经是毕生荣幸。怎么还敢奢求更多？

周遥川的眸子暗了暗。

人是多样的，给予了爱后瞬间如枯叶般脆弱地消失的，贪婪无度不顾死活的，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偷偷摸摸心怀鬼胎的，**上头不成而又贬低他人的……也有那些能相信的同路人，偶然遇到的心善的陌生人。

但谁能看得出呢？

心是会痛的，痛过后的伤疤成了结实的铠甲。

心是会朽烂的，一片空洞之中，又谈何惧怕疼痛。

周遥川从来不是一个“圆满”的人，选择走在路上，也是在寻找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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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龙古道同样因为季节原因没有开放，周遥川原路返回，再从喀什启程，顺着吐和高速前往乌鲁木齐。

在临近吐鲁番的时候，恰好是在大风路段，又赶上了一次大风与沙尘。

好在相安无事。除了车身上被小石子刮掉了一些漆。

他到乌鲁木齐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间有独立卫浴的酒店，好好地洗个澡睡个觉。

开了这么多天，做梦都在把着方向盘。身上车上，在这个大风的季节，哪哪都少不了沙子。

——真是让人期待自动驾驶。

当然了，这一路的风光也让人大开眼界，这一路的人让他文思泉涌。

红其拉甫口岸、塔吉克族的青年、险峻的雪山、浩瀚的沙漠、被风沙与水流冲刷的岩石、达坂城的断壁残垣……

周遥川在乌鲁木齐休息了三个晚上，大致整理好后面的文章，采买了物资，决定继续租车，再走一条险路。

走南边的G216阿巴线，再走G218伊若线，向伊宁方向去，却不走高速。

应该能赶上五月份的花开。

评论区有人对他的到处乱窜表达了惊讶。

“太疯了吧！你知道你要去哪吗？”

我知道我要去哪，我要去能寻找到生命的地方。

周遥川心里有答案，但他没办法明确地告诉那个人，也没有必要。

现在的远行，并不是为其他人。

他终于在私信的小红点中收到了“人间流浪”的消息。

“周老师好，我是人间流浪工作室的导演马亮。我们团队准备前往新疆拍摄，暗潮老师希望能和您偶遇一次，不知道5月能否约个时间和地点？以您为准。”

周遥川有点想说“请暗老师亲自告诉我”，但他忍住这种冲动——或许是暗潮觉得，让导演出面更礼貌些。

导演应该是被暗潮磨破嘴皮子，求爷爷告奶奶的，这才主动问他。

但说句实话，周遥川对暗潮的兴趣，是远远超过这位导演的。

既然对方问了，周遥川也不扫兴。

“我计划在5月8号错峰到新源，途经巩留向伊宁。赶早的话，6号或7号，在新源机场附近，或者尼勒克、伊宁，11号左右。”

当然要赶早。

没用二十分钟，“人间流浪”团队的机票和住宿就订妥了。

“我们六号九点到新源那拉提机场。暗潮也给周老师订了一间房，五号就可以入住，咱们十点左右在光明大酒店见面吧。”马亮留下时间地点联系方式，附带了入住信息。

周遥川一愣，暗潮这是要把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啊，倒也算有心了。

数日后，周遥川终于冲过茫茫大雪，抵达了新源县。

他在和静县避了一阵子五一的风头，正好伊若线旁边正在修高速，路况不容乐观，节假日更是堵车堵得道路通红，连带酒店价格飞涨。

周遥川在车里住了几天——长租车子不到一百块一天，这不比住宾馆香？

顶多有点烧油，晚上必须开暖风。

结果天气说变就变，他刚开出去俩小时，阴冷的天开始飘起了雪花。而接下来的路边没有什么村镇可以停留。

一辆辆新牌车如同天山上的雄鹰，轰鸣地摁着喇叭冲进风雪。

周遥川图稳，甘愿当个小鹌鹑，在视野不佳的山路上慢吞吞地前行，忽视着狂野司机们的埋怨，终于在五号的傍晚结束了风雪兼程。

得谢谢暗潮老师。

新源县并不算大，光明大酒店基本上就是当地的顶配，三四星的水准，洗个热水澡睡个安心觉还是没问题的。

前台检查过入住信息，确认是“暗潮”帮忙订的，大度地给他升了个房，直接升到总统套间。

是不是该说，不愧是黑钻会员？

他给马亮留了个言，表示自己已经顺利入住，感谢暗潮老师，并且提醒他们近两天下雪，路上注意安全，注意保暖。

——十分客套的关心在暗潮眼里，那就是周老师的爱。

俊俏的小脸乐开花，怕冷的马亮苦哈哈。

老浪虽然是匹野马，但他后来去成都拼事业，有三成的原因是为了不那么冷。这下好了，还得去个五月份在下雪的地方！

但新疆嘛……也是个很有卖点的神秘之地。

等出发那天发出《雨林中的城市》，然后继续拍一段……就叫《疆域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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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流浪工作室的众人坐在公务舱，除了沈逝水本人外，其他人面对热情的空乘都显得有些局促，恨不得面对面点头哈腰，口称“您客气。”

要不是没有头等舱，沈老板肯定得包了前排。

沈逝水却没工夫考虑这些，从起飞到落地，他已经想出一百种开场方式来见周老师。

等到了光明大酒店，沈逝水反倒慢吞吞的，像是被冷风冻傻了。

大堂里坐着两个男人，一个西装革履的商务男青年翘着二郎腿打电话，金丝眼镜下的双眼颇为疲惫，声音腔调是北方人；另一个裹着黑色羽绒服，神情平静，手里握着个平板敲敲打打，默不作声，因为沙发是侧着的，看不太清他的脸。

马亮挑眉，“沈老板，哪个？”

沈逝水半点不带犹豫，“帅的。”

“哪个帅……”麻花辫的姑娘皱皱眉头。

马亮顺着他的视线，走到穿着羽绒服的周遥川身前，“您好，是周老师吗，我是马亮。”

周遥川立刻站起来，转过头，让他们看个清楚。

——确实是帅的。

身量匀称，五官柔和，面颊稍显瘦削，明亮的眼睛十分深邃，浓密的睫毛微微颤着，薄唇勾起淡淡的笑，一米七往上的个头，温和之中竟有种美艳的错觉。

“您好，周遥川。”他点点头，粉红色的薄唇张开又合拢，清润的声音颇为儒雅，虽说是极为标准的普通话，却带了几分吴侬软语的柔和语气。

“周老师，这是我们团队的……”马亮刚想拉沈逝水，却被强塞了个人。

他瞅见沈逝水往后躲，只好继续介绍身边穿黄色羽绒马甲的青年。

“这是我们做影视后期的艾征天，小艾。”

卷发的年轻小伙还有点愣神，傻笑着说了声“老师好。”

“我们的摄影助理和录音师，蔚岚，网名定风波。”

鹅蛋脸麻花辫的黑皮妹子友好问候。

“常途，外号滴滴，摄影助理，也是司机。”

国字脸老大哥和周遥川握手，他的手上有很多茧子。

“还有我们的摄影主力，周老师的超级迷弟，暗潮老师！”马亮迅速抓过来一只被另外三人推搡着，脸有点红的扎小马尾的帅小伙，没让他跑成。

“周老师好！我是时空猎人暗潮，沈逝水，很高兴能偶遇您！”

沈逝水语速极快，说完了这句平凡普通毫无特色的招呼之后微微鞠躬，便只顾着笑，说不出别的话来。

“酒店的事谢谢您，帮了大忙了。”

握手的瞬间，沈逝水的手差点要抽筋。

“这里是不是有点冷？不然我们先去房间里，开个暖风。”

周遥川压抑着笑出声的冲动，淡淡扫了一眼他的耳垂——黑色的耳钉，有个性。

“如果没订房间，先到我的房间休息吧。总统套房，还是沈先生大气。”

“您过奖！”沈逝水拱拱手，和前台递了句话儿，连忙帮着提行李去坐电梯。

虽说下午才能办理入住，但沈逝水有钞能力，给蔚岚单开了一间，马亮和常途，自己和小艾，这三间房能提前清出来，不过还得先等半个小时。

“周老师，中午咱们去吃个饭，还是沈老板请客。”发现沈逝水平时叫得很欢实，碰见周老师本人就哑火了，马亮有点恨铁不成钢，但作为导演，他还是要统筹全局。

周遥川也没推脱，“恭敬不如从命。谢谢咱们沈老板，让我能吃顿好的。”

为了省点钱，周遥川这一路吃了不少方便食品，特色菜一个人也吃不来大份的，如烤羊腿手抓肉，因此在吃上真心寒酸。

沈逝水不由也弯弯唇角，可算是开口，“后面几天周老师和我们一起吃点好的，补补身子……还有，能飞的绝不坐火车，能躺着绝不坐着，别累坏身子。”

“但自驾我还是挺推荐的。”周遥川摸着下巴，青色的胡茬有点扎手，“自由地体验广袤土地上的每个角落，哪怕辛苦，哪怕不可预料，也都值得。”

“我们下午提车，明天和周老师一起去伊宁。晚点我们再讨论讨论路线。”马亮提议。

周遥川点头应允，视线轻轻扫向发呆中的沈逝水。

*文中出现一切酒店虚构，如雷纯巧，不存在任何广告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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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周老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