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抚远的第三天,周遥川借了青旅的厨房,热了牛奶,打个鸡蛋,烤好微焦的面包片,挤上番茄酱,追忆一番小时候的早点,拍成照片,发到平台上晒日常。
评论区有人惊诧:我家都出去过早,早餐家里都不做!热干面、炸面窝、糯米基、甜豆花……吸溜,饿了!
有人调侃:这面包牛奶的,偏偏打了个荷包蛋,很有中西结合的味儿,能感觉到是零零前后的人了,怪不得个子还挺高!
有人表示自家做得更丰盛,还晒出了土豆鸡蛋饼、可颂三明治之类的,引发众人的点赞,收获一堆网络儿女。
在外这么久,一直都是买外面的早点,这次动手做,虽然味道朴素,但胜在“儿时的味道”加成,吃起来就美味翻倍。
饭后他在街头闲逛。
用传统的爆米花机爆米花的老年人乐呵呵的,“砰”的一声,玉米香与糖的甜香弥漫,金黄色的花团通通装入口袋之中。
还有卖米果的——或者说康乐果、江米棍,也有叫这个爆米花的。金灿灿的米果从机器中慢慢挤压出来,在阿姨的巧手下弯折成花里胡哨的模样,颇有童趣。
放假的孩子在公园追逐,从滑梯上一个接一个地溜下来,家长躲在阴凉处说说笑笑,扇着扇子,时而爆发出哄笑。
不知怎么的,虽然算是异乡,却屡屡让周遥川找到了童年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大城市的发展太快,随着人来人往起起落落,流失的便很难找回。而在这座慢生活的边境小城,历史慢慢前进,想找回的记忆仍然在这里悄然延续下去,伴随着一代代新人的记忆慢慢演变。
年纪越大,越爱追忆。
恨不得想要写个自传,哪怕美好与苦恼就这样过去了。
情绪会汹涌澎湃,但理智将它狠狠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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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红旗牌的小车在青旅前停了半分钟,司机站在阴凉处,弓着背挡着风,刚点上一支烟,想要享受一会儿,第一位客人就背着包来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看车牌号。
“劳驾,是高师傅吗?”
“对,您是今天参团的?是群里的哪位?”
“3号,周行。”周遥川把头上的棒球帽正了正,淡淡地笑。
高师傅把烟拿开些,绕到车后头,“行李给您放后备箱,您先上车,还有两位客人。”
“好。不麻烦您,我自己来。”
高师傅看他主动,自己这烟灰别沾人一身,便只上手打开后备箱,扶了扶包,回到车边上,叼着烟刷短视频。
等他慢悠悠地把最后一个烟圈吐出去,把烟头向地下一丢,用黑色运动鞋的鞋尖碾上两下,抬起头,剩下的两人才提着箱子姗姗来迟。
倒也没迟到。
“高师傅,我俩一二号!”
年轻的情侣来旅游,带了不少东西。女生穿得美美的,男孩子也打扮得挺精致,估计路上会要拍照,周遥川抬头看了一眼,下了车。
“两位是一起的?坐后面吧。”
“谢谢帅哥!”
今天的第一站是最东边的黑瞎子岛。
滚滚江流横冲直撞得头晕目眩,在这里打起了转儿,曲里拐弯地盘旋,扩散,形成一片广阔的湿地,水草丰美,水禽低鸣。
黑熊慵懒地在地上趴着,毛皮油光水滑,偶尔抬起眼皮,似乎对游人已经熟视无睹。除了体态壮硕,这幅模样可没什么野兽的凶性。
小情侣们拍照不亦乐乎,自己玩儿得挺开心,留下高师傅和周遥川在原地等待。
闲着也是闲着,周遥川便问起高师傅干这行干了多久。
高师傅是本地人,今年不到四十。下岗潮的时候父亲下岗,找人脉在正阳大市场做起买卖,他也跟着去过。可惜算数不好,没有什么商业头脑,也没能帮上家里什么。
后来因为会开车,就帮人拉货。那三年找不到什么活儿,哪儿都出不去,前段时间才被一个认识的哥们拉到旅行社,做包车带团的生意。
“也好,这工作不用到处跑,都是熟悉的路线。老婆孩子都在这,孩子也过了闹腾的年纪,看他本事,能供他上大学最好。以后我们老两口就在这养老。”高师傅轻描淡写地说着,指向东极宝塔的方向,随口介绍起来,像是熟悉的老朋友。
随后四人又去参观了蔓越莓基地。
就像是新疆产海鲜,伊春产蓝莓,抚远也出乎意料的,是“东方蔓越莓之都”。
只是如今还没到收获季,看不到秋天时的壮观场景。
不同于其他果实采摘时的手动采摘,蔓越莓小巧中空的果实更适合用水来筛选。
打果机在漫着水的蔓越莓田地中轰鸣前行,鲜艳的红色果实逐渐浮上广阔的水面,跟随着打果机的方向流动,如同彩漂的漆料在水中起伏,伴随着秋高气爽与晴空流云,绘制出充满动感的画面。
众人从岸边拉上网子,将果实的海洋拢在一角,再铲到传送带上,送入下一个环节。
“我跟你讲,蔓越莓超级酸的!要不是加糖做成果酱,酸得牙都倒了!”
“比柠檬酸吗?那下回不恰柠檬了,恰蔓越莓吧。”
“还想恰那么多啊,我掐你耳朵!”
“我掐你腰——”
“圆柏!”“清风藤!”
小情侣开始了莫名其妙的加密通话与打闹。
周遥川和高师傅对视一眼,在前排默契地默不作声。
恋爱中的人经常有些奇怪的举动,恋爱脑占据上风,小小的事也会成为大大的幸福,或者阻碍。
虽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恋爱,但周遥川在学校和旅行的时候还真见过不少。
从单身狗角度看,有点集体降智却酸溜溜的味道。只是如今的他累了,也怕了,避之不及,做个旁观者就好。
好在他们闹了一会儿就消停了。
高师傅带着逛了几个地方,下午给他们一块送去了机场。赶巧,这仨人都是同一班飞机。
乘机到哈尔滨,第二天下午再坐火车一路向南。
——倒也有机会在哈尔滨逛几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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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尔滨明显是省会城市,既有老城区的历史底蕴,也有新建成的高楼、宽街、大桥。
中央大街摩肩接踵,热闹非凡,人们在夜色中抱着格瓦斯,举着马迭尔,拎着红肠,逛着俄罗斯商品,慢吞吞地向前走。
偶尔拐进大商场,或在某处欣赏欣赏演出,哪怕被挤得脚不沾地,也要凑过去看看。
人潮澎湃,音乐声与说笑声从四面八方来,混在共同的空间里,相当热闹。
和放假时广州的北京路、北京的南锣鼓巷似的,在拥挤中嗅着食物的香气,体验人间的美好,也感受着景点的热火朝天。
周遥川在距离火车站不远的地方住下,转身去了江边。
江边的夜景倒是不错,江风凉凉地吹着游人,十分舒适。跳广场舞的,吃完饭逛街的,一排钓鱼的,还有吹奏乐器的老人。
松花江畔的晚风与萨克斯悠扬奏响,和居民的生活融为一体。
周遥川转悠了两个来小时,后背起了薄汗,便喝着清爽的格瓦斯回到酒店。
三天了。
他忽然想起,沈逝水从那天穿着衬衫去赴会之后就没再联系他。
是事情处理起来比较困难吗?不然按这个人的活泼性子,早该给他发消息了。
周遥川愣愣神,摸了摸微湿的后脖颈,实在黏腻,准备先去洗个澡。
虽然是在东北,夏天的太阳也足够烈。
似乎比刚出门那阵子要黑了些,头发也变长了……
不由自主想起沈逝水的小马尾,或许留个长发也很有个性。
用毛巾挡住正对着的电源插座,仔细摸摸吹风机、沐浴露、洗发水的表面,再小心地上下打量几个来回,周遥川才放心地脱掉衣服,挂在旁边,把玻璃门一关,在水雾氤氲与淅沥沥的温水中享受沐浴的三分钟。
怎么说呢,还是搓澡那段时间更让人放松。
三分钟就像是一颗糖,而洗浴中心则是一顿丰盛的宴席。
虽说宴席更能让人餍足,但一颗糖更像是日常的慰藉,可以和自己安心独处的时刻,也是更易得的解脱。
周遥川把头发擦干,用吹风吹了吹,对着镜子,信手在后脑勺拢了个小揪揪。
这要是让暗潮老师看见,怕不是得乐疯——“周老师居然学我啊啊啊啊”之类的。
是不是该慰问一下比较好,又怕打扰他,或者给他带点什么礼物?
虽然距离下一次见面还有很久,现在买伴手礼更是可以直接邮寄。
就当做给工作室的大家送点礼物,也算是为这个恶劣“堂弟”的行径做出点补偿。
周遥川出神地想着,终究是垂眸,深深叹了口气。
这是朋友之间的礼节,而不是更进一步的奢望。
他到底在去火车站之前给马亮寄了些红肠,又附带了五个冰箱贴。
随后刷了身份证进站,登上向南去的绿皮火车。
高铁有高铁的快,绿皮有绿皮的低廉,对于无需担忧旅途时间的人来说性价比最高。
而且还会驻足很多大大小小的火车站。
——小时候,周遥川很喜欢念火车经过的站名,哪怕是些小县小镇的名字也要执拗地念出口才满意。就像是念出来就到过了、见过了似的。
这样走走停停,迎来送往各地的人们,是亲民的列车,是富有烟火气的列车,而不是效率的机器。
周遥川很喜欢。
虽然有点费腚,姑且象征着“好事多磨”吧?
这一路经过长春、沈阳、天津,在济南稍事停留后,继续开往淄博。
周遥川准备在前往南方的路上稍微驻足,试试传说中的淄博烧烤。
从三月份开始火了挺久,依然热度不减。都是烧烤,到底有什么特殊的魅力?
*抚远蔓越莓种植面积大,产量占比并不太高。参考:科普中国《抚远是怎么“瞒着”全国人民,成为“东方蔓越莓之都”的?》
*圆柏/清风藤:拉丁名骂人.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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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想慢慢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