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走在街上,左看看右看看,看到这边的烧饼摊流口水,看到那边那个糖葫芦馋的嘴巴痒痒。摸摸口袋,一个铜板子都没有,左右看无人,把几根丝线变成几个铜板,来到一个肉包摊贩前,假模假样道:“老板,两个肉包子。”
老板答一声:“好嘞。”就要接过,被人轻轻按住,蘅芜顺着那只手移到那人的面目上。
“师兄!”她惊呼出声。
“老板,再来四个肉包,我替她一起付了。”
拿着肉包,两人边吃边走。蘅芜偷偷看裴玉一眼:“师兄,你别……”
裴玉嘿嘿一笑:“你别怕,我不是来抓你回去的。我也是溜出来的。”
蘅芜睁大了眼睛:“你……没骗我吧。”
裴玉咬一口流出汁水的肉包,满足道:“好吃!我当然没骗你啦,不然我现在把你带回去?”
“别别别……”蘅芜忙摆手。
“世事真是有轮回吧。”裴玉看着略熟悉的街道,感叹道:“我就是在这里碰到汀岚师妹的。”
“嗯?”
裴玉指着不远处右侧街道旁的一家药馆:“看到了吗,那家药馆。”
“嗯。”蘅芜点点头。
“那时候我还是半仙,第一次下山历练,不小心受伤了,就在那家药馆里买药。”裴玉滔滔不绝道:“然后就碰到了汀岚师妹。她那时双眼还未失明,看我第一眼,就跟了上来……”
蘅芜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呃,好吧。不是看我,是看我腰间的那把匕首。”
“她一直问我那把匕首是谁给的,我就说是我捡的。她又问我哪里捡的,这我怎么能答呢,毕竟水道派也是仙家地方。然后我就没回答,哪知道她一直跟着我。本来我们是不能在凡人面前用仙术的,但我实在跑不过她,就用了……然后,你师姐她就找到水道派来了。”
“这么厉害……”对水道派从山下到山顶设置的一系列惨无人道的陷阱机关,蘅芜也有所耳闻。她很快又抓住了另一个重点,道:“师兄,看来你那时比现在更胖嘛,居然跑不过一个女子……”
这并不影响裴玉手里肉包的香滋味,他道:“唉,人为形累嘛……”
蘅芜道:“对了,师兄,我前些日子捡到了一个巨大南瓜,特别大,有这么大。”她在空中花了个圈,比划了一下。
裴玉并不放在心上,“南瓜而已嘛。”再大,它也只是个南瓜。
“这么大南瓜,卖了肯定有很多钱,这样我就能在人间好好玩一番了。”蘅芜痛心道:“可惜被人夺走了。”
“南瓜,你卖再高的价钱,也抵不过闲云阁一桌菜肴的价格。”裴玉过来人很懂似的道。
“闲云阁又是什么地方?”
“闲云阁是景王朝第一饭馆儿。那滋味,别说了,就是最简单的家常小菜都够我流涎水了。更不要说那黄瓜蟹膏皮儿、腌蛋虾仁糯米饭、红豆沙炸排骨、清蒸肉馅鸡汤冬瓜……”
蘅芜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不如,我们变一些金子?”
裴玉摊开手掌,他手里是刚才蘅芜变铜钱的几根丝线,“骗人是不可以的。”说着合上手掌,“不过师兄我有办法!哈哈!”
蘅芜坐在闲云阁二楼上宾座,环顾四周一圈,赞叹道:“这里比我们水道派都不无过之。”
裴玉道:“这王都第一饭馆儿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当年皇帝亲临此地,可是赚足了名气。”
蘅芜道:“师兄,没想到你挺深藏不露。还与这里的主人相识。”
裴玉夹起一块酥鸡腿肉,道:“我们两家从小相交,只不过我父母把我送去修仙,他父母让他学习经营之道。”说着嚼那肉,又道:“没想到现如今这闲云阁已经生意红火到这般地步了。”
蘅芜拿筷子戳了戳黄瓜蟹膏皮儿。这道菜一共六块水晶一样的方正块,那皮晶莹剔透,一戳就破,里面上层是剁成泥的黄瓜豆腐,下层是金黄的蟹膏,软糯至极,软趴趴地流在盘子里。
蘅芜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第一感觉是滑嫩,然后便是鲜香,入嘴即化。流动性这么强的料做成立起的方块,确实不易。
蘅芜一口地夸赞:“这样的手艺,不火也难。”
“师妹,在寻到汀岚师妹前,我们就住在这里,你觉得如何?”裴玉道。
蘅芜道:“好是好,不过……汀岚师姐不就在宫里吗?她是皇帝的妹妹,很尊贵的身份,找她应该不难吧?为什么我们还得住下来?”
“哪里那么容易。”裴玉道:“你想,若你是皇帝,随便跑出来个人到你面前说她就是你失踪多年的妹妹,你会信吗?”
蘅芜道:“那我确实也会思量一下。”
“所以,不会这么快的。我们明日去宫里打探一下。看看有没有汀岚师妹的消息。”
蘅芜点点头:“好。”
“对了师妹,饭后我得回家去一趟。若是不见我,不必担心?”
蘅芜嚼着吃秋糕,问道:“回家?”随即她恍然道:“噢……我给忘了,你也原是人间来的。”
“嗯。我这次回去,是想去看望我的母亲。”裴玉说到此处,心中略觉黯然。
“好的。你放心去吧。”
饭后,蘅芜入住了自己的房间。蘅芜在房间里打开窗,突然看到窗下,即闲云阁的后院里,躺着一个南瓜。正是她前几日丢的那个。
“好巧不巧啊。”她嘟哝着,跳下窗户,把那南瓜搬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拿开桌子上的茶壶茶杯,把南瓜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轻轻拍了拍,一点回声都没。
“还挺扎实。”蘅芜高兴,再重重一拍:“这下我又有钱了!”
话音未落,面前的南瓜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横躺着的男子。
那男子的身体歪歪斜斜在桌上,腿和头都是悬空的。蘅芜见状一愣,把他头掰到桌上,上下仔细看看,疑惑道:“这是……”
话没讲完,便看到那双原本禁闭的眼睛猛地睁开,冰冷至极,瞬间,她脖颈间有冰凉的触感。
蘅芜扯开他的手,一点不怕,还鄙视地笑道:“小小南瓜精,还想杀我?”
南瓜精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眼睛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蘅芜,比深水还要沉肃,仿佛下一刻就要露出一些残忍血腥的杀意。
蘅芜嫌弃地拿手捂上他的眼睛,道:“你知不知道恩将仇报是要原地入殓的?”说着把他的眼睑往下顺,结果被他的睫毛扎得手痒痒:“你这是铁打的睫毛吗。”
“放手。”声音比冰窖里刮过的风还冷。
蘅芜放下手,道:“你这……妖精好不知好歹,我救你了你一命,你竟然妄想杀我。”
“不信?”蘅芜见他沉默不语,指了指窗外:“刚才你就躺在那个院子地上,要不是我把你带上来,你这时在那里,还怕不成一盘下酒菜?”
她瞥了一眼他嘴边的血,丢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给他:“擦擦你的嘴巴。”
无动于衷。
她拿起帕子乱七八糟地往他脸上抹了抹:“我看你人形物形变换还不成熟,想来还是个初级小妖吧,你这次冒犯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但是你这脾气得改改吧,下次你哪里去找我这样好心的仙啊,说不定就是修为尽毁,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啊……”
“所以,”她一本正经道:“做妖也是要懂礼貌的,你不会笑逐颜开,怎么着也不能摆出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要杀人的脸吧。”
再看,那小妖竟然又变回原身去了。
“这么弱还出门?”蘅芜把那块带血的帕子丢在他的南瓜叶上,愤愤道:“气死我了。连这样的小妖精也来欺负我。”
……
汀岚打包了吃秋糕回到宫里,正是晚饭后不久。正巧碰上那个皇后身边的女宫来,说让她明日就去万仪殿侍奉皇后。
她尖酸刻薄道:“皇后娘娘可怜你一个瞎子无处可去,也就好心收下你。你可千万注意,别不知好歹,手脚无措做出些丑事。”
“回女官,奴婢不似某些人。奴婢是眼瞎心不瞎,某些人是眼不瞎心瞎。”
听出汀岚的明嘲暗讽,女宫也无法,狠狠剜一眼她,哼了一声,走了。
汀岚瞎着眼也能听出她鼻孔朝天的不屑。
她坐下打开吃秋糕的盒子,听到远远的,女官就传来一声惨叫。
“打鸣鸡儿~”汀岚咬一口吃秋糕,自己乐呵得不行。心想顾昭觅的办法还真是好用。
……
临近傍晚,裴玉回到闲云阁,回到自己的房间,穿着衣服就躺下了。他双目盯着房间上,眼神松散。
“师兄,那个南瓜精自己跑回来了……”
“师兄?你怎么了?”蘅芜的声音在看到裴玉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后,弱了下去。
裴玉听到她的声音,悬空的双脚一蹬,他就把躺着的上本身直起来,顺带着带出一双无光的眼睛。“我……”
“师兄,你到底怎么了?”蘅芜看着他的脸色,担忧地问道。
“我……”裴玉轻叹道:“我母亲她……”
“她怎么了?”蘅芜追问道:“你别不说话了,你母亲她如何了?”
蘅芜说到这里,突然止住声音。她记起来,人间有生老病死的说法。眼下裴玉师兄的状况,她可以猜到是发生了什么。
蘅芜想要出口安慰,想了许多话,一个字也没有说。这种事,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知道痛苦,别人,比如她,没有经历过,想要将心比心,其实也很难。
她默不作声地坐到茶几旁。
裴玉道:“师妹,我没事,我就是想一个人待一会……”
“好。”蘅芜站起来,再看了他一眼,走到门外,轻轻关上门。一口气不自觉地叹息出来。
她略略惊讶。
其实,平时她是一个不会叹气的人,她也不能明白那些喜欢叹气的人是什么原因,悲伤,难过,痛苦?可她有这些情绪的时候,都不会叹气。
而此时,她却自然而然、仿佛生来就会地叹了一口气。
蘅芜明白了。
有时候,叹气是另一种情绪的体现——无能为力。而这种情绪,又远比其他的情绪,来得更加让人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