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最后一位降世恶魔 第84章 多瑙的孩子们-2 他是我们的兄弟

他们不知道对视了多久。图尔在他们背后咳了一声，见他们没有反应，又咳了一声。

这下真夜和钻石放开了。除了知更和但丁，别的人都沉默地看着真夜和钻石，一副不知道怎么评论的样子。在图尔刻意的咳嗽声里，千珍不合时宜地鼓起了掌，不知道在干什么。

图尔耐心地等她鼓完掌，对真夜说：“听好，我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二十分钟后，我会到墓园门口，宣布你已叛乱跟随恶魔离开。”

“至于你们——巴特克家族的人，”图尔的目光越过包围他们的人群，直指人群后两个人，以及他们头上的蓝色，“我劝你们现在就收手，你们想做的事，始祖天使已经发现了，后果不是你们能承受的。”

那片蓝色已不能叫烟雾，它变暗、变深，拧在一起，逐渐有了形状。不需要太多的想象力，都能看出它正趋近于一个人形。那些湿漉漉的痕迹已然不见，转为滑溜溜的、像人一样的皮肤，只是是蓝色的。有了眼睛、鼻子、头发、四肢，使人想起猎鹿城里那些压在恶魔脖子上的半透明幽灵鬼魂。

“你真的不抓我们？”稀客又惊又疑地。

“我没有兴趣。”图尔看也不看他一眼，又对真夜说，“你自己选的。这是我帮你的最后一件事，你和006号好自为之吧。”

真夜却丝毫没有感激的意思，回答他道：“等着新的领头大天使来吧，帮我向菲力问好。”

图尔不再说什么，朝他挥手一下。树丛抖瑟，他们朝紫杉林走去。

此时幽灵仍不满足。但丁的血速度极快地渗入到黑盒子里，吸得越快，蓝色烟雾就变得越饱满和美丽，也就越来越像巴特克庄园餐桌上的那张照片，真夜回忆里那个天真的小姐。

“等等！”知更对图尔紧张地说，“你们能不能等等，灵魂铸成至少需要三十分钟的时间！”

图尔没有理他，背影无情地变成漆黑的剪影：“那是你们自己的事！还有十七分钟！”

知更一说话，幽灵就颤动。知更见此，不敢再讲。他只拿起刀，向但丁比了个动作：“加快速度！”

但丁接过刀，又往掌心一划。伤口像敞开的嘴唇，开得更大，血河成灾，比刚才迅猛许多，径直往下流。流到一半，就飘向蓝色幽灵，被贪婪地吸入她的躯体。

但丁身体忽然哆嗦一下，不知是否是蓝色的姊妹吸他的血太快，竟让他表现得霎那间就如旱季的黑河。知更警觉地打量他，但此时似乎为时已晚，幽灵根本不会停下，放但丁一马。

没等他求救，尤里忽然跳到他们身边，夺走但丁手里的刀，干脆地割开自己的手心。

知更反应及时，尤里血往下淌时，他将但丁朝后推，尤里替代了但丁的位置。新鲜的血液朝幽灵涌去。

尤里割得比但丁深许多，血液像雪快一般堆积和飞向幽灵。

眼睛。鼻子。嘴巴。呼吸。她越来越像一个活人，只是长有蓝色的皮肤。她躺在半空中，脸上逐渐有了斑点和小痣，睫毛随着紫杉林的动静而翻动。她开始轻微地呼吸，尽管一伸手就会发现她根本没有活在这世界上。远处凄厉的叫声应和她的生长，血流是赠予她的礼物。

尤里双眼一眨不眨，认真地盯着她。

“好了，好了！”知更一直默默地盯着尤里的手，就在幽灵的蓝色变成浓郁宝蓝的一刹那，他马上掏出布巾，给尤里止血，拿起印章，把它揣在怀里，又拉着尤里往后猛退一步，对但丁说：“行了！只差一步了，你去叫醒你的姊妹吧！”

鲜血忽然不再被需要了。一切恢复了平静，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

之前那个吸血的幽灵不见了。那种恶心感也随之消失。

半空中，只剩下一个东西，一个漂浮的淡蓝色女人。

她平躺着，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百褶长裙，双手呈十字交错在胸口。

她身上微微发亮，仿佛有月光照耀。

格林用手帕替但丁包住手上的伤口，但丁等他包扎完，抬起头来。

但丁看着那幽灵，愣了一下，知更叫他，他也没有反应。过了一阵，他才将受伤的那只手藏在身后，走向前去。

幽灵正睡着，她的身体平对着但丁的肩膀，表情宁静，就像躺在一个很高的、仍人瞻仰的棺材盒里。

她很早以前就死了，死之前叫阿幸，现在却出现在她死了很久以后才出生的弟弟前，和生前一样的面貌。

也许但丁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仔细端详着她。不久，他想起知更对他的叮嘱，慢慢伸出手，将完好的手虚虚搭在阿幸胸口的那只手上。他不确定这样能起什么作用，搭手后就不再动了，只默默地等待着。

一秒、两秒、三秒。

阿幸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

阿幸默默注视着黑暗的天空，眼神没有聚焦。也许是她死太久了，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她慢慢低下头来，注意到放在自己手上的手，接着是但丁。

她好奇地打量站在他旁边的但丁的脸，看得那么仔细，眼神却十分陌生。

一个鬼魂看着自己，但丁却坚持盯着她的眼睛。

阿幸眨了眨眼，从这种注视里，顿悟到了什么。

到处是血，到处是死人，阿幸却朝但丁微笑了一下。

那微笑让但丁也放松下来，他也不确定地朝自己的姊妹微笑。

阿幸不会讲话，幽灵都是沉默的。她歪着头，把手搭在但丁手里。

但丁轻轻一抬手，她直起身来，踩着半空中看不见的楼梯，慢慢走到离地面只剩一厘米的地方。她动作很轻盈，邀请舞伴一样地轻柔，但丁陪着她，两个人就像在这墓堆里起了舞。

“我是你的弟弟但丁。”但丁对阿幸说。

这对死人来说，应该是句难懂的话，但阿幸一下就接受了，仿佛是血验证了一切，朝但丁点头。

伊思已经给尤里包扎好了。尤里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整个人缩在黑暗的树荫里，正在休息。此时看着哥哥和复活的姊妹幽灵站在一起，他眼睛一眨不眨，表情十分平静，没有了之前的愤怒，也没有平时那种高高兴兴的玩世不恭。阿幸的柔蓝色光亮照亮了他，让他脸上的表情变成了种单纯的、孩子气似的哀愁。

阿幸转过头来，和他对视了。

阿幸拍拍但丁的肩，指了指尤里。

尤里吓了一跳，他僵在原地。

“他也是我们的兄弟。”但丁说，“尤里。”

尤里没有表情，像被人伏击的动物，十分狼狈。

但丁带着阿幸走过来，尤里看上去想跑，但他无处可抛。紫杉林就这么大，他走只能走到坟堆里去。

于是但丁和阿幸越靠越近，直到站在尤里身前。

阿幸仔仔细细地看着尤里，微笑起来。

尤里不讲话，抿起嘴唇，眼神更加警惕，像那微笑想要伤害他。可没人伤害他，伊思在一边轻轻地摸他的背，但丁拉着阿幸的手没有逼她，而阿幸也只是微笑。

太温和了，尤里不自在地清了一声喉咙，表情慢慢松动。

他背后的丛林动了一下，也许是风吹，但没有风。

但丁察觉到了，往那儿看了一眼。丛林里一双眼睛眨了眨。

尤里站了起来，正好挡住那家伙，尤里神色犹豫，马上就要做出选择。如果发出任何动静，哪怕只是一声咳嗽，尤里也恐怕会梦中惊醒一般，退缩往后。

但丁犹豫了片刻，没有讲话。

尤里终于接过阿幸的手。

“你好吗？”他说，“阿幸姐姐？”

转瞬即逝，丛林里的眼睛消失了。

阿幸朝尤里笑了，点了点头。

尤里没有说话，他的表情透露出他是宁和平静的。阿幸周身柔软的光映在他，也映在但丁身上，使人意识到，这不仅是鬼魂的唤醒，还是一场奇妙的家庭团圆。

尤里正要说什么，一个洪亮、巨大的声音却代替了他的。

“听好！”

来自很远的地方，隔着紫杉林，透过那些抚灵师的尖声叫喊，令人在夜间精神一振。

但丁脸色一变，知更反应更快，看向靠近声音来源处的紫杉林。

“大天使真夜刚才离开天使群，攻击了我和千珍，背叛了始祖天使！现在，我向全体下通缉令——追杀！”

透过紫杉林，朝遥远的另一侧墓地望去，在群马墓园的墓碑间，一堆星火正在被点亮，那就是带着火把的天使们。他们从墓园门口三三两两地冲进来，以至于天空的一角也被照亮。

是图尔在讲话，他说完，一片洪亮的声音：“是！”

尽管图尔说好了会这么做，但如此听他下命令，站在紫杉林的人们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天使们那无形的力量，化成了搜索墓园的卖力工蚁。

“我们该走了。”站在血染的巴特克家胞弟的泥土上，知更紧张地说。

“向哪儿走？”但丁说。

知更收起刀，把项链和印章丢给但丁，叫他们收好。做了个手势，转身就朝眼前的紫杉林走去，那是和他们来时相反的方向。见状，阿幸立马伸出胳膊，像个人一样趴在但丁背上，紧紧地搂住但丁脖子。那种情形，就像猎鹿城其他被复活的蓝色灵魂。

接着，所有人一个接一个，无声地钻入到寒冷而尖锐的紫杉林中。或许是心情沉重，中途没有任何人讲话，在黑暗的林子里，只有阿幸的身体发着微微的蓝光，安慰沉重的心灵。

不知道钻了多久，一道微光出现在他们面前，接着，眼前是一道小门，旁边还有个小屋。小屋里有光亮，门却紧锁着，大概是偷懒的守墓人。这正合知更心意。他利落地踹了小门一脚，小门一下就开了。

出了门走，再拐个弯，便看见了两棵巨大杉木，它们的影子又挡住了光亮。那正是他们来时停车的地方。大概是都集中到墓园门口去了，这儿空无一人，没有任何天使看守。这让但丁松了口气，他赶紧带着阿幸上车去，接着是伊思和格林。

尤里拍了拍小麦，回头问钻石道：“我们要离开猎鹿城了，正好沿着这条路一直出城，你们要和我们一起，还是你们自己离开？”

这正是钻石思考的问题。莫哀的吉尔加罗斯非常乖巧，但那是属于莫哀的，按照约定，钻石无权把他带走。不过，钻石望向不远处月光下的群马墓园，许多骏兽车停在那里，八点半就要到了……

钻石向两位朋友扔去询问的眼神，乔西法朝他点点头，稀客朝他挑眉，钻石明白这是同意的意思，于是便转头告诉尤里道：“我们跟着你走，但能不能答应我们一件事？”

尤里背后，但丁打开了车窗，俯下身来，正问知更道：“你怎么办？能找个车回去吗？”说着，他就从身上掏出了好几块金魔币。

知更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掂量两下，收入怀里，又将刚才收好的印章和项链交给但丁：“下次抚灵师的活儿也记得找我。”

接着，知更满意地端详了阿幸好几眼，表情又严肃了一些：“她的话，你们务必注意，带幽灵出猎鹿城是很冒险的，所以我之前通信里讲过，只能称之为实验。一个人的灵魂只能唤醒一次，现在我做了很多努力，用项链保护她的灵魂，但一旦她出现衰弱的迹象，马上让她从项链出来，回到印章中去，并带来找我。而且，每隔一年，你必须带她回来一次，在墓中休息三个月。”

“我知道了。”但丁简洁地回答道。

乔西法已经上了车，稀客不舍地摸着吉尔加罗斯的大眼睛，和他告别。尤里骑到小麦的身上，催他们出发。钻石已经迈到台阶上，却又转过身。真夜兴致缺缺地站在大杉树下，抱着胳膊，看着他们，没有动身的意思。

钻石语气带刺地对他说：“还不走，要我请你啊？”

真夜回答他说：“你可以试试。”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钻石有点无语，追兵还在后面呢，还是真夜带来的。墓园里的火点越来越密，从他们这个视角看去，就连刚才待过的紫杉林里也有了。

“所以你们和莫哀商量了什么？”真夜又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上车我就告诉你。”钻石丢下这句话，却没上车去。他看着真夜，过了几秒，下了车来。

走到真夜面前，他把头搭在真夜肩膀上，抱住了真夜，就好像真夜不久前在众人面前抱住他那样，朝真夜眨眼。真夜沉默地看了他一秒，很难看出在想什么。然后真夜别过脸，牵着他的手，上了车去。

尤里在催稀客了，稀客依依不舍地最后拍了一下吉尔加罗斯的屁股，上了车来。

杉树在他们眼前，又落在他们身后，那道影子在他们的注视下，慢慢远去了。窗户还开着，车里的人静静地望向窗外的风景，只要待在这里面，时间就好像静止了，那些纷争也在离他们远去，尽管他们现在离群马墓园越来越靠近。

图尔站在那里，千珍也站在那里。还有许多天使，许多无措的恶魔们，他们似乎是被从墓园里赶了出来，一位天使就正抓着一个恶魔的衣领，把他从门口扔出去。这都是为了寻找降世恶魔和一个沦落的天使的必要手段。

在那些恶魔中，钻石仔细搜寻着，很快，他发现了焦急的莫哀，他东张西望，表情甚至有些绝望了。天使们背对着他，并没有注意到这可怜的恶魔在等八点半的约定。

就是现在……

钻石吹了声口哨，天使们、恶魔们，都望了过来，当然，也包括莫哀。

趁天使们还没把钻石和他们要追的人、恶魔们没把他和海报上那张脸联系上，进而喊打喊杀、吓得半死，钻石向莫哀丢下印章。

莫哀赶紧向前跑，接住了东西。

“吉尔加罗斯在杉树下！”钻石说。

骏兽车跑远了，天使们还惊愕地看着钻石。钻石迅速回到车里。骏兽飞一样地在夜色中奔跑，和流逝的黑暗平行。在忽如其来的高声叫喊中，风跟随着火把与月光刮来，照亮了那些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