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并不打算完全相信莫哀,他总是说假话。但照莫哀说的路线,从走廊最底处那扇镶了花纹的后门出来,走出没人注意的花园小院,真如其所言,在不远处,有骏兽休息站那标志性的蓝色雨棚。
稀客过去,将那张卡片递给没精打采的工作人员,一面很警惕地看着对方。但工作人员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卡片一眼,又看了稀客一眼,便鞠了个躬,转头叫道:“吉尔加罗斯、吉尔加罗斯……。”
钻石以为吉尔加罗斯会是什么人,却见一匹身材健壮、毛色滑亮的骏兽哼哼着,拉着车慢慢踱步过来,它气势十足,在雨棚下很亮眼,给人印象很深,如果说城里的人都认得它,听上去不像一句假话。
“好啦!莫哀先生的坐骑在这里,交给你们啦!”工作人员说,他拍拍吉尔加罗斯的屁股,转身去忙别的了。稀客稀奇地看着这匹骏兽,它对人很亲昵,他一伸出手,它就撒娇似的将头往他手上顶。稀客笑起来,摸了摸它那浓密的鬓毛。
暂时由稀客来驾驭,钻石和乔西法坐车里去。车厢也跟吉尔加罗斯给人的感觉一样,很气派,足够容纳五六人。
稀客一边摸吉尔加罗斯,一面转头对着车厢说:“他好像暂时没什么坏心。”
“是啊。”乔西法顺口答道,仍有一些疑虑。而钻石呢,他不讲话,说不好是不相信莫哀是诚实的,还是说他并不希望莫哀比他想象中诚实,因为这就代表着莫哀所说的关于真夜的话,都是实话。
稀客拉着吉尔加罗斯,朝大道上驶去。风刺骨地从窗户外吹来,钻石却并未感觉到寒冷。他一心想着莫哀的诚实与否,并推演其中的可能性。太过于沉迷于此,更像是在钻牛角尖。在这着迷一样的思考里,脚下的车厢七拐八扭,忽快忽慢,越来越接近他们要去的地方。然后,钻石猛然从思绪里惊醒,看向乔西法,他的朋友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叫他注意。
稀客在车厢外说:“我们到了。”
车停了下来,没有一点颠簸,车是好车,吉尔加罗斯也是一匹足够优良的骏兽。
是在中央广场,对面是广场,前城主雕像歪斜的鼻子正对着他们,数间白房子像一排遥远的山脉,立在广场后。乌鸦从明净的天空掠过,飞到广场上玩耍的孩童身边。有不少宪兵正在广场前巡逻,指引进出门的骏兽车和恶魔们。
人太多了,想要将目光固定在某件东西上,简直会挑花了眼。吉尔加罗斯默默地停在街角处,离那些热闹的风景一步之遥。钻石花了很大的力气,看那些宪兵,看那些骏兽,看广场上喂乌鸦的恶魔们,甚至抬头看前城主雕像,却都一无所获。
“这要怎么找啊。”稀客的声音传过来,乔西法嗯了一声同意。
钻石想了想,吹了一声口哨,声音很轻,只有乔西法能听见。一只徘徊的乌鸦却从天空滑翔而下,冲入车厢内。
钻石对它说:“帮我找找真夜。”就抬起手,叫那乌鸦重新飞走。
乔西法古怪地盯着钻石,当他是个可疑的人一般。钻石侧靠着车墙,见乌鸦抖擞翅膀飞进天空,在中央广场顶上徘徊,发现他的目光,说:“怎么了?”
乔西法犹豫地说:“你现在,可以操纵它们吗?”
见钻石愣神,他说:“像是召唤乌鸦,还有让别人晕倒。”
钻石诚实以告:“好像、应该、可能是吧。”他不确定,自从仇咒解了以后,他莫名其妙能使出魔力了。
他没仔细想过,乔西法说才有所感觉。所谓魔力自然而然地就潜藏在他身上,甚至不用思考,他就知道该怎么控制它们了。
乔西法哦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乌鸦在中央广场徘徊了第二圈,似乎仍是一无所获。忽然,它从天空盘旋而下,钻石提紧了心弦,看向它俯冲的地方。底下的家伙们避之不及,猛的闪开,乌鸦却在快撞他们时突然折返,轻盈地重新朝天上飞去。他们大声抱怨起来,却不知乌鸦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钻石紧紧地盯着那群人,他们没有犄角,骄傲地向周围露出自己标志性的白羽毛翅膀。见乌鸦飞走了,他们大喝一声。
乔西法提醒道:“天使们。”
是的,天使们。钻石不自觉地抓紧窗框,十分仔细,一个又一个地端详他们。一张陌生的脸、另一张有些熟悉的脸、一张完全没有见过的脸。他看得很仔细,不放过他们脸上任意一个地方,而每到下一张脸前,他都会停顿一下,仿佛做足准备,才将目光慢慢地放上去,接着,他的心情松弛下来。
不知是放松,还是自我安慰,他对自己说:“他不在!”
“是啊。”乔西法也跟着在看,看得更仔细。只不过他不像钻石,他表情更严峻,似乎在考虑如果真夜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乌鸦已经飞走好一阵了,那群天使们却还没有平息阵势,其中有几位看着异常生气,大概是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被动物骚扰过,大吵大闹起来。有个恶魔宪兵路过他们身边,天使队伍里一位年纪稍轻的天使男孩叫住他,指着天空中的乌鸦。他声音很大,是在指责。恶魔宪兵看上去很为难,频频鞠躬,向他道歉。天使男孩并没有解气,又叫住另外两位巡逻的宪兵。
不一会儿,那群天使们对面全是纷纷赶过来的恶魔宪兵,又是鞠躬,又是道歉。旁边也聚集起了一圈好奇的恶魔,甚至飞过来几只乌鸦。
稀客冷笑一声:“真恶心。”
钻石和乔西法都没说话,这种趾高气昂的气势似曾相见,在金池也发生过类似的。这种耻辱感让他们刹那见感同身受。
忽然,那天使男孩停了下来,他一停,广场也就安静了。乌鸦在地上跳,叼着石头玩。天使男孩窘迫地低下头去,鞠起躬来。不过,他不是朝恶魔宪兵,而是朝汹涌人群。其他天使们见他这样,也学起了他。被他们鞠躬的恶魔们莫名其妙地看着彼此,接着意识到,人家鞠躬的对象不是自己。
人群分开了,中间让出一条道路,天使们自觉地朝后退,给来者位置。不知为何,钻石左眼皮不断直跳。然后他就看到了真夜。他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吵闹的天使们和宪兵的中间,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图尔和千珍。宪兵被图尔说了两句,转头离开。天使们看着他们,低眉顺眼,不再吵闹。图尔转头和真夜说话,真夜垂下眼来,对天使们说了几句,天使们头越来越低,对他点头哈腰。接着,他们赶紧也像宪兵那样,不再围聚,分散走开了。
乌鸦拍翅飞走了。真夜抬起头,看向天空,乌鸦在空中盘旋离开。真夜低下头,风吹拂他的金发,遮住他的表情。
乌鸦越飞越快,穿过车流,冲入钻石的车厢。它和钻石对视,叫了一声,眼睛圆溜溜的。见钻石已经知道了答案。它便又飞走了。
车厢里一下变得很吵。中央广场本来就很吵,又是车流,也是人流,但没有现在吵。钻石觉得自己脑子也跟着嗡嗡的响。他脑子一下太多东西了。天使男孩的叫喊。乌鸦的盘旋。真夜突然出现。真夜和天使们说话。真夜站在大天使中间。真夜漂亮的金发。真夜。真夜。真夜。
他发现自己发抖,是在片刻之后。因为那一瞬间他感觉不到别的东西,一股强烈的、嘲笑自己自作多情的耻辱,像鞭子一样极狠地鞭笞在他的皮肤上。它曾经是担忧,也是关心,惶惶不安,而眼下所见的让它们无从下脚。
他感觉被背叛了,不仅是被一个天使,一个朋友,一个他喜欢的人,还是被自己的血。他低下头,握紧了拳头。
“……你们之间有血咒,他不见得就能背叛你。”良久,有人说话道。
钻石回过神来,稀客正坐在吉尔加罗斯身上,捞开车厢帘子,盯着他,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下稀客绝不说什么警惕真夜的话了。因为一切都太明显,而钻石又表现得太伤心,再去打击他不忍于心。
钻石没有回答他。钻石只是低着头,黑发遮住他的眼睛,上面有濡湿的眼泪。钻石将帽子掀开,捏在自己手里,不是为了和他们说话,而是埋下身去,将自己藏在膝盖中,身体发抖,眼泪不止。
乔西法和稀客面面相觑。不一会儿,稀客从吉尔加罗斯身上跳下去,乔西法也下了车。车里空荡荡的,风从外面吹到里面,没有任何阻碍。在钻石彻底孤独的感觉里,不知多久,他们两人又重新上了车,一个坐在钻石旁边,一个坐在钻石对面。
钻石也感觉到朋友们回来了,他哭了有一阵了,情绪发泄出来不少,但他也不想马上起来和他们说话,于是用胳膊静静地圈住自己,一言不发。而朋友们也就不讲话,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吃一点吧。”稀客静静地说,从袋子里拿出把下车买来的黄油面包,递到钻石面前。钻石没有动,他也就不收回手。过了一阵,钻石埋着头,却抬起手来,把面包接了过去。见状,稀客轻轻朝后一倾,靠在椅子背上,朝外面的广场瞧。真夜还站在那儿,和天使们训话,稀客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垂下眼来,打开面包袋,拿出另外一个肉松面包,吃了起来。
“给我一个。”乔西法说,“要火腿面包。”
稀客丢给他。乔西法一面看着钻石,一面吃着。
车厢里一股面包香。过了不久,钻石慢慢地抬起头来,他不看任何人,第一个动作就是小心地擦干自己的眼泪,吸了吸鼻涕,接着,慢慢地拆开手里的面包袋子。面包烤的焦黄,切成两片,中间夹了一片巨大的黄油。钻石打量它半天,一口咬了下去。
他咬的一口太大,太报复,吞下去哽了一下。
乔西法摸身上,摸出一瓶试剂管大小的泉水瓶,丢给钻石说:“喝一点。”
瓶子冷冰冰的,钻石无精打采地说:“我不要。来猎鹿城前你给我喝过,管一年的。”
要是平时乔西法都翻他白眼了,但这时候,乔西法只是咬了口面包说:“都成眼泪哭掉了。”
说的有道理。钻石抽抽鼻子,打开了泉水瓶。
他递到嘴边,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再咬一口面包。
没什么味道,蘸着面包,像白开水。
喝一口,吃一口面包,再喝一口,再吃一口面包。
慢慢地,他嚼面包的速度加快了,喝泉水也喝的更快。等面包吃完了,泉水也就喝完了。
乔西法和稀客也吃完了。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没人说话。接着,稀客开口决定道:“那我们去群马墓园吧。在这儿待越久,越危险。”
他很冷静,说的也有道理。
忽然,稀客不讲话了,警敏地看向窗外。在天使们散开后,真夜一直和图尔、千珍站在广场上,似乎在商量什么事。这时候他却忽然看向车流这面,和两位天使说了句什么,就径直朝这面走过来。
真夜离吉尔加罗斯还很远,中间隔了一整条街,许多车辆,一座前城主的雕像,但稀客还是警觉起来,说:“我们赶紧走吧。”
他跳下车,上了吉尔加罗斯,一拉缰绳,吉尔加罗斯便有力地疾走起来,实在是一匹太好的骏兽,绕过车流,过了人群,很快就把中央广场和那位大天使远远地甩开了。
这一路走得很顺利,无人阻拦,有时不识路,停下来问一问好心的恶魔,就又往前。过了一小时左右,他们已经摸到了出城的迹象,周边的房子越发稀疏和低矮,脚下的路也不再铺好了砖瓦,而是一片片枯萎的黄泥。
只是钻石心里越发不安,望着道路,他越发觉得凄清。他也说不出为什么,是对真夜背叛的知晓,还是这条路令他想起他和真夜离开北向旅馆时的逃亡路,进而产生一种古怪的畏惧,生怕再次重蹈覆辙。
他已经不再哭了,窗外的景色能看得很清楚。他发着呆,目光绕过蓝天上那飞腾的乌鸦,又低垂到附近缠成一片的枝叶,它们令这条道路显得无比阴沉。
他们附近响起动静。钻石一惊,接着发现那声音是在另一条路。
他们在的地方本来就是个岔路口,分了两条道,中间一片密密麻麻的藤蔓和树木隔断了路的通口。
那声音和他们并驾齐驱,藏在吉尔加罗斯的步伐中。前方就是路口合并的大道了,他们马上撞上。
稀客拉紧缰绳:“不妙啊。”
他拍拍吉尔加罗斯,那家伙立刻慢下来,就连脚步也踏轻。这大大增加了稀客的好感,他吹了声口哨,无比喜爱地摸它的鬓毛。
就在这瞬间,林子那侧窜出了个东西。
两匹骏兽本来有一段距离,这一追赶,像是一场竞马赛,两团黑的影子在黄泥上奔着,越靠越近。车厢里的人和钻石撞上目光,双方都很诧异。
钻石靠着车窗,还紧盯着。他很熟悉那家伙,一下说道:“……小麦?”
小麦鸣叫一声,那是钻石第一次听到骏兽叫,听上去像只鸟,它增速,竭力将跟踪者丢下。伊思赶紧站起来,隔着门朝尤里说:“是钻石他们!”
像忽然遇上了斜上坡,小麦打了个抖,刹住蹄子,稀客吓了一跳,吉尔加罗斯也跟着刹。两匹骏兽贴在一起,你挤我我挤你。尤里和稀客目瞪口张,接着尤里一下大笑起来,不顾还骑着小麦,就来搂稀客:“我刚才一直觉得有人跟着我们,原来是你们!”
稀客安抚吉尔加罗斯,叫它慢慢往前,一面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去群马墓园啊。”
稀客很惊讶:“这么早?”
尤里摇了摇头,长话短说:“知更出去买药材,路过中央广场,撞上天使们。有两个认出了他,追了上来。我带着小麦去救他,被孚威看见了,差点被逮住。呆不下去了,干脆早点去群马墓园。”
钻石意识到什么,心中一紧,赶紧掀开帘子钻出头,对尤里说:“那他们知道是你了?”
“那又怎么样?”尤里爽快地笑了两声,“他们能拿我怎么办,杀了我?”
尤里和他们又没有那么大的仇,也不是降世恶魔。确实如此。在反驳下,钻石闭了嘴。
尤里又想起来:“那你们呢?现在是干嘛?”
“说来话长。”稀客说,“也去群马墓园。”
尤里一愣,接着又笑了,只是没刚才那么开心了:“看来你们和那家伙心灵相通啊。”
钻石又忍不住了,问他说:“你们知道但丁要做什么吗?”
“不知道啊,”尤里莫名其妙地说,“难道你知道?”
钻石沉默了,知不知道呢?这瞬间,他的脑海里闪烁过莫哀的身影,以及怀里的那个印章。在黑狐狸酒吧看到的场景和那天在北向旅馆看到的是如此相似,他觉得他已经猜到但丁想要做什么了,也许,就是和莫哀一个目的。
但他不确定是否真是这么一回事,再说,但丁要是做的话,那针对的鬼魂又是谁?为什么又非要到猎鹿城,借助他们恶魔的力量,这又和但丁嘴里的“巴特克家的事”有何联系……
也许都是错的,也许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知道什么呢?他连真夜都不了解。
乔西法打断了他们的沉默:“还有多久到啊?”
“快了吧。”稀客说,“刚才问路的小妹妹说要看到两棵有二十米高的紫杉树,再往前走百米,就是墓园。”
真如稀客所料,两匹骏兽驶了不远,地平线处就彰显了两棵树,它们和别的树木很不同,又高又粗,像是宽阔而低矮的平原里的指明星。小麦和吉尔加罗斯拉着车朝那儿,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到紫杉木下,他们不再向前了。墓园已经很近了,近到能看到栅栏和墓碑。最近的墓碑离紫杉木不过二十米,外墙用黑色的铁网松松地围着,并不防人进来。最远的墓碑则在地平线尽头,他们瞧不见。一批批的骏兽车停在墓园门外,人从车上下来,徒步走进墓园去。
墓园里都是人。而天色又太明朗,阳光能将人照得无处可藏。怕节外生枝,钻石和朋友们窝在车里,等到天黑。反正对钻石来说,和莫哀约定的时间本就是是晚上八点半,不用着急。大概出于类似的原因,但丁他们做了同样的选择,警惕地坐在车里,等待天色放晚。
大约晚上六点,天色从蓝转黄,一片凄婉的暮色从里到外笼罩了天空。太阳慢慢下去,月亮和星星钉到夜空中。
下了车。一堆人混在一起,小麦和吉尔加罗斯吐出鼻息,垂下头去。太累了。尤里掏出一把饲料喂给小麦,再顺便喂给吉尔加罗斯。
钻石站在人群里,格林和他客气地打招呼。钻石看着伊思、但丁和正下车的知更。他等了一阵,始终没等到。
他知道了他觉得不对劲的是什么:“西维呢?”
“他啊。”尤里爱怜地摸吉尔加罗斯的鬓毛,小麦拱了他的背一下,哼了一声,“他跑了。”
尤里转过身来,安抚小麦。钻石差点没理解:“跑了?”
格林忏悔道:“是我的错,我没能看好他,跳车跑了。”
伊思摇了摇头:“不能怪你,当时乱作一团。谁能想到他推开但丁和知更,直接跳窗跑了,滚到地上去。”
稀客倒是惊奇,笑了出来:“他居然有这个勇气。”
他笑了,但丁、伊思和尤里却没笑。但丁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尤里转身走了,伊思则叹了口气,望向紫杉木。接着她伸出手来,抚摸它坚韧的树皮,突然神色古怪地说了一句:“是啊,勇气。”
钻石想起来问:“他逃的话……怎么办?”
之前伊思似乎是想拿西维当人质,但现在人质跑了,会有什么影响吗?
“没关系的,之前我已经逼他写了猎鹿城没发现问题的文书,西维多半是被孚威派过来的。孚威是个很不容易相信别人的天使,西维这样做,对他来说就是背叛行为,很难再相信西维,而且西维的性格,这种事对他来说很丢面子,他也不愿意讲,”伊思看出了他的猜测,说道,“之前之所以不放西维回去,只是拖时间,时间拖得越长,孚威疑心越重,对我们就越有利。”
尽管她这么说,她看上去却忧心忡忡。紫杉木的阴影压在她脸上,十分浓重。天边的一片云散了,月光照在但丁脸上。但丁嫌它太亮了,皱起眉来,同时也想起要做的事,跟在尤里身后,朝墓园走去。
这是个信号,剩下的人迎着刮起来的风,靠近那扇敞开的大门。
天色晚了,天气变冷,墓园里漆黑的景色也散发出一股寒意,写有名字的坟墓一排排立着,杉树隔断了它们,尽管路灯照耀,昏黄的灯光却蜷缩在地面上,显得暗淡。是夜色,而非可怜的灯光充溢了他们的眼睛。大风刮过,吹得树木发出沙拉拉的呼喊。
恶魔们并非全部离去。在坟墓间还有一些恶魔在逗留,他们肩头的蓝色鬼魂在夜晚中发亮,引人注目。有一个蓝色鬼魂从坟墓前的恶魔肩头溜下去,钻入到印章中。恶魔见此,到棺材旁边,另外一位恶魔早就在那儿等着了,他们合力推开棺材板,将印章放进去。
接着,那一位等着、明显不是鬼魂亲属的恶魔关上棺材,敲了敲棺材板,发出凄厉的声音,听上去如同咒语,又有点像猫叫,在夜晚使人心中发慌。
而在墓园里,到处都是这样此起彼伏的声音,没完没了。
“这是在做什么?”稀客捂着耳朵问。
“抚灵师。”知更简单回答道,“召唤灵魂。”
他们离开了主大道,朝西北侧行去。知更也不知道要去哪儿,钻石他们可以不跟上。毕竟,他们要在墓园等莫哀来。然而,那声音钻石听得心里发慌,出于一种怪异的恐惧,不知不觉间,他们跟了上去。毕竟,这支队伍是他们唯一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