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最后一位降世恶魔 第8章 六十六岁惊魂日-8 黑河

“停下！停下！”中间那位深蓝色制服的家伙严肃地命令道，“禁止过桥！”

他留着灰白的小胡子。胸前佩戴金色的徽章，看上去十分威风，应该是警察。其他未佩戴徽章的人，只敢跟在他后面鹦鹉学舌。

“停下！停下！”

人群组成了一支队伍，牢实地挡住了那座桥。

索伦慢慢地压下了车速，摇下车窗，和那位警察打了声招呼：“我把车停到桥边上。”

说完，他将目光投向警察身后的黑衣人，那位之前在银行见过的格林，向他点点头，格林正将手交叉搭在身前，看到他，微笑了一下，也向他点头示意。

“好运气……！”索伦嘀咕说，他瞥了眼身后的动静，那些汽车从后面过来，也被警察叫住了，心不甘情不愿地放缓车速。索伦放松下来，转动方向盘，将车向河岸挪过去，慢慢地停下了车。

而钻石得以和大天使对视上了。此刻，他们之间只隔了一扇车窗。

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钻石却觉得像过了一生。阳光洒在玻璃窗上，光线强烈，钻石能看到自己的倒影。这时他才发现，他的头发全被汗水打湿了，耷拉在额前，看上去无精打采，像累瘫的狗。大天使却和他相反，十分整洁，在阳光，车玻璃的反光下，他看上去更像个大天使了。

钻石忽然想起了插进圣池的那把血剑，也想起了真夜那双伤痕累累的马丁靴，为此，产生了一个疑问：那家伙是怎么对付了整整一银行的人呢？

“砰！”

他没来得及思考更多，下车亲口去问一问那心脸不一的大天使，全身就飘了起来，好像失去重量，变成蝴蝶，飘入天空。

如此奇异的刹那，耳边却传来警察如雷的咆哮和威吓，而他转过头，只来得及看见已变得畸形如石窟的车后座，万花筒似破碎的玻璃，以及那辆加足马力，要把他们撞飞的汽车。

那些警察朝车咆哮着，却只敢远远躲开，那辆车本来应该一起停在路边，却不管不顾地忽然加速，铁了心要他们的命。

车主人无疑是个疯狂的敢死队，他的帽子已被掀飞了，原来他有着光溜溜的秃顶和灰色的小眼睛，他面前的车盖正变得像一团肉泥，而他表情因疼痛而变得扭曲。

钻石感觉到强烈的颤动从四周传来，全身如撞墙壁，疼痛又想呕吐，只觉得世界嗡嗡作响。

索伦在空中飘起，而钻石自己的四肢，在空中也升腾。

不到几秒，强烈的下坠感袭来。

车窗外，摇摇欲坠的栏杆和河道一闪而过，露出河流黑色的一角。

河流隆隆作响，张开了黑色大嘴。

钻石勉强睁眼看见这景，心一滞，好像全身的血都冲上脑门。

这条河叫黑河，从法古的西北向东南流，途径玛尔城，通向多瑙城。

之所以叫黑河，是它黑得像是无底洞。

说它黑得像无底洞，是因为它宽得没有边界线，也深得不知所踪，掉进去就只有死路。

而钻石，在他游手好闲、贫穷无比的六十六年里，在几分钟前，才刚刚会操纵热念。

换句话说，他不知道如何避免被淹死。

不用说，这一次，是真完蛋了。他要死了，死的像人类一样。

这一刹那，钻石想起稀客做的蜂蜜酒，乔西法的玉米薄饼，马蒂和百合郁郁葱葱的小花园，还有雅克，失踪已久的雅克，长头发的雅克叔叔，还有雅克叔叔讲的爸爸妈妈。他说，他们叫亚伯和莉莉丝。

爸爸！妈妈！雅克！

“完了！”

落水前的最后一秒，索伦微弱的呻吟，从旁边传来。

他们摔进水面。

车窗没有关，冰冷的水砰地撞进来。天空一下黑下来，只有隐约的，如夜晚月亮般的光亮，从远处传来。

但钻石没感觉到窒息，他还是畅快地呼吸着，甚至还能自如地行动。

他惊奇地抬手，看到黑水像气泡，冰冷、轻柔地包裹住他。

他借着那狭窄的光，看向驾驶座，索伦在一团黑色中，已闭上眼，昏死过去。但他身上也同样有一块巨大的气泡，像羊水一般裹住了他。

咚、咚。

有人在敲车门，因为在水里，声音发闷。

钻石最初以为是幻觉，然而那声音耕耘不停。

难道是水鬼？

钻石犹豫了一下，但是出于直觉，他觉得不会是害自己的东西，小心地拉住把手，让车门敞出一条缝。

气泡不慌不忙地在大天使周身滚动着，他的头发和衣服如风吹动，朝后飘去。他看了看钻石，又打量索伦。黑河沉重的光亮，压在他的脸颊上，又沉又暗，让他的暗瞳放大，神色暧昧不清。看上去有一些压迫感，甚至是，钻石会想到，邪恶。但很快，那种感觉消失了。真夜朝钻石勾手，指钻石背后的索伦。

钻石意会：“好！”

刚说话，黑水就灌进他的嘴巴。

“不要讲话。”真夜警告他说，听上去十分威严。

钻石呛得直咳嗽，他还想问呢，那怎么你能讲话呢？不过估计并不需要回答，一定是大天使的某种法术，就像救他们的，也是大天使的法术。

真夜没有管他，绕到车门另一边，钻石仍咳嗽着，从里应合，探出身去，绕过索伦的身体，替真夜打开了车门。

钻石试着从自己这面踏出车门，他惊奇地发现，河流从身边涌过，自己却可以一动不动。他游了几步，发现能如鱼一般，在激流中如履平地。

他朝真夜那里过游去，真夜正架起索伦。钻石接过索伦的右胳膊。这样，他和真夜就像个十字架那样搭起了索伦。

他们先是在河里游了一阵，因为水下没什么光亮，钻石只能跟着真夜的步伐。这种感觉和在夜路上走有些相似。期间，许多浑浊的泥沙不时飞过钻石的眼前，撞到他的气泡，又被卷走，十分奇妙。

过了不久，在沙沙的河流卷动中，他们向河流上方游去。这时水变得不太听话，它试着把他们压下去。但气泡顶住了它的压力，将他们往上带。于是，只见河水越来越浅，越来越亮。而当钻石手摸到黑泥的刹那，河水的那层光亮，到了异常尖锐的程度，忍不住让钻石眯起眼睛。

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好像泡泡破了的声音。拂来的微风送来新鲜冷冽的空气，以及嘈杂的争吵。

钻石渐渐适应了阳光，又觉得有点冷，这才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他正躺在一片宽阔的黑泥地上，河水从眼前滚滚流过，波浪时不时打到长有青草的黑泥地上，让黑泥变得软烂。

他的身体沾满了水，又沉又重，还都是泥水和草腥味混合的味道。他嫌弃地拍了拍，当然味道一点没散。

索伦躺在钻石旁边，还是没醒，闭着眼睛，一副溺水人的样子，好在胸膛上下起伏，看样子只是一头睡了过去。

真夜站在一边。和他们一样，他也浑身湿漉漉的，但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完全习以为常。此刻，黑水从真夜金色的发丝间淌下来，流过他的侧脸，又钻进他的脖子，和他的黑西装融为一体，又争先恐后地从衣角和裤腿钻出来，像是急着逃离这个家伙，避免被他捉住惩罚。

真夜无动于衷地抬着头，凝神盯着某处。

他们处于大桥的下游位置，他望着的是不远处的大桥上方，离他们大约有一百米远。那里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影，像金池的集市一样热闹。

“钻石。”真夜忽然说。

“真夜长官。”钻石同时说。

真夜顿了一下，冷冷地：“你先说吧。”

钻石挠挠鼻子：“谢谢你……。”

钻石有些怕真夜笑话他，眼神闪烁，但真夜只是无动于衷地命令道：“帮我看着他吧。”

钻石不笑了，下意识地点头，接着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真夜是让他看着索伦，不要让索伦再出事。

真夜说完，径直走过黑泥地，接着穿过连接黑泥地的河梯，朝大桥那里走去。

警察们正吵得激烈，先是撞车，两个人掉了河，肯定救不回来了，还死了一个人，那光头流着血，嵌在车里，像个可怜的夹心饼干。西维家的人都停下车，围着那辆亡车，揭下帽子哀悼。领头的那位和署长，也就是蓝制服的小胡子交涉着，希望放他们走，回去举行葬礼。署长很不耐烦，指出死的家伙是肇事者，必须要扣下来。而署长的下属不知从哪里抓到一个很矮的胖记者，他刚才拍照时相机冒的火花太吵，被揪了出来，正要署长处置。大家都知道，他所拍摄的东西，绝不能见报。记者哇哇大叫，像只乌鸦，恨不得啄掉下属的眼睛。

独眼的格林站在人群外，对着河水脱下帽子，置身事外，朝大桥鞠躬哀悼。

他直起身来，表情变得有些惊讶。

一位金发青年正朝他们这里走过来。他走过哪里，哪里就留下黑河的黑色痕迹，看上去像人污渍的魂灵。

真夜金发还是湿的，身上也都是湿的。他看到格林，走到他面前，若无其事地朝他鞠了一躬，像这儿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会客厅，他是个谦逊的，不认识任何人的来客来客。

“您好，这位先生，不知您是不是警察。如果您是的话，我希望您能向署长通报一声，我需要见他。”他礼貌地说。

格林微笑着，过了一阵，意味深长地说话了：“真让人意想不到……您真是客气。”

“我尽我所能。”真夜直起身，凝视着他，“也不让朋友们失望。”

格林点点头：“那么，……如您所愿。”

他转过身，向那群争吵的家伙们拍了拍手。

“两个落水的人死了，他也以命抵命了。我想不出您除了私怨，有什么理由不放我们走。”领头和署长交涉的是位年轻人，面色苍白，身材高而瘦削，略微驼背。和别人不同，他身穿一件灰色呢子西装，面色傲慢，柔声细语着，“还是说，我们和那位无辜的记者一样……被抓起来只是为了泄忿呢？”

署长的眼睛已露出被冒犯的、愤怒的光线，但还摆着威严的架子：“请不要这样说。”

旁边的警察不服气，快人快语：“我倒是记得，这位无辜的记者，当初报道了西维正式继承家产的新闻，语气热情洋溢！”

周围原本骚动的人群越来越安静。署长和厄灵都注意到了，他们下意识地停止了对话，看了过去。

人群已经分开了，真夜从中走了出来，身边跟着格林。

“海诺署长，他们没死。”真夜没有看厄灵，彬彬有礼地对名叫海诺的署长鞠了一躬，“我刚才在河边发现了他们，都还活着，他们被水冲到了一百米外的黑泥地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真夜，他全身都冒着黑水，靴底还有黑泥，但在他们的目光里，好像他身上的不是污泥浊水，而是血。也许是真夜汇报的态度，他的语气笃定、悠闲，更像个下命令者，不是救人者。

厄灵眯起眼睛，冷视真夜，却没讲话。

而真夜呢，朝他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海诺怔了一下，立刻郑重地：“辛苦您了，真夜大……。”他咳了声，大声改口道，“这位小伙子！麻烦您带我们的警察过去瞧瞧！”

几名警察不用署长再命令，已经机灵地站了出来。

厄灵背后几位黑衣人，原本围着车和尸首，见状也站起身，警惕地想跟着走。但很快他们停住了步伐，因为格林，那位独眼人，慢悠悠地走到厄灵面前，停了下来。

厄灵想要朝他笑，但只是嘴角动了一下，皮笑肉不笑：“有何贵干？”

他连格林的名字都懒得叫，格林却不在意，微笑地回答道：“你们不能去。”

厄灵只冷笑道：“格林，你不要自以为是。”

格林不慌不忙地：“那就请你回去告诉西维吧，让他叫我不要自以为是。他才是你们家管事的那个，而不是你。是不是，厄灵？”

他说完，直视着厄灵，等他的回答。

厄灵回瞪着他，他那苍白的脸慢慢抹上一层灰红的色彩，像是被戳到痛处，就要发怒了。但过了一阵，他朝等在他身后的黑衣人做了个手势，猛地转身，向他们的车走去。其他黑衣人见状，立刻跟了上去。而被警察抓住胳膊的矮胖记者见状，着急起来，忽然全力挣扎，警察一没防备，他挣脱束缚，钻入人群，趁机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