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响起脚步声。
巴里立刻跳起来,冲过去打开门。
文福来了。
但她不是一个人。那位红袍人,佳森队长和她一起来的。
巴里见着他,像被蛇咬一样哆嗦了一下:“佳森队长,您没有走吗?”
他甚至没有勇气不让他进自己的办公室,那位佳森队长便没有回答,毫无阻拦地径直走了进来。佳森第一眼就看向了钻石这里,那目光像老鹰一样。
钻石发现正是那位偶遇过的楼梯口的红袍人,下意识地犯怵,生怕他把自己抓起来。但佳森却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好像从不认识钻石。
“真夜大人好。”佳森朝真夜鞠了一躬。
文福看到了钻石,也有些惊讶,朝他点点头。
“你怎么会麻烦佳森队长过来?”巴里指责文福说。
文福没有回答,但佳森冷淡地说:“我留了下来,有事要和您的夫人说,结果听到您找她,就顺道一起过来。”
巴里闭了嘴,气氛有些尴尬。
文福问巴里:“有什么事?”
巴里想要对她热情,却又把握不好度,显得有些谄媚:“家事。”
文福了然地说:“佳森队长,麻烦您先退下去吧。”
佳森看上去有些犹豫,他看了文福一眼,转头走出了办公室。
巴里一直盯着佳森,他一走,他立刻松了口气。他赶紧上前一步,微笑地向文福宣布道:“我们找到了个好办法。”
他表现得很自如,像一个演说家。见文福不答话,便故弄玄虚地顿了一顿,才继续说下去:“……可以彻底治疗你的歇斯底里症。”
好像为了证实自己话的权威性,寻求同盟的支持,他向钻石看过去。
钻石无视了他,朝文福鞠了一躬。
“我们正在为巴里先生竞争玛尔检察长想着办法,其中有一条,是要改善他的对外形象。因为他的婚姻生活招到了很多非议,所以,我们希望改善你们的关系。”他实话实说,向文福解释道。
“是用真念吗?”
她居然知道,钻石很惊讶。
“是。”钻石说。
文福毫不犹豫地:“好,我同意。”
这更让钻石吃一惊。
“你可以考虑考虑,向我们了解一下再决定。”钻石委婉地说,“巴里先生提议用真念对你进行治疗。但是施法有一定的副作用,很可能违背你自己的真实情感,让你忘记你自己是谁。即使后来想要改变,可能也都来不及了。关于这点,巴里先生就想的很清楚。”
巴里着急地望着钻石,似乎在怪罪他的多话。
文福却毫不犹豫:“没有关系,来吧。”
她面色苍白,目光坚定。
这是钻石绝没想到的回答。钻石求助地看向真夜,他不确定文福是没听懂,还是不了解事情的严重程度。
真念和热念一旦操纵改变的人的念头,便立刻产生效用。即使后来再将念头改回来,那人也不可能和从前一样了。正如人不可能同一次踏入两次河流。
真夜没有看他,是凝视着文福夫人。
过了一阵,他彬彬有礼地开了口:“您确定吗?”
他的目光具有某种压迫力,仿佛迫使文福夫人做出真正的选择。而文福毫无畏惧,和他对视。
“我确定。”
她说得轻声,却很坚定。
她的话抛在房间里,引起一阵沉默的回响。各人的反应不同。巴里看上去喜出望外,简直想把文福抱在怀中。而钻石有些懊恼和不快。
“我们尊重您的意见。”真夜朝她鞠了一躬,“钻石,去吧。”
钻石心里并不服气。然而,文福夫人这样说了,他还能怎么办呢?
真夜吩咐巴里,走到办公室角落去。接着,真夜也走到一边去了。在一番收拾过后。房间中央就只剩钻石和文福,他们站在办公桌的前面,变成了舞台中央的主角。钻石眨一眨眼,对面的文福,便镇定地朝他鞠了一躬。
钻石赶紧慌慌忙忙、不知所措地回了她一下。这样下来,倒像是文福要给钻石施加真念了。
倒是也没错。之前在银行,他只是下了短暂控制人类的命令,叫人不要抢银行、让开车的人走开,其中一半还是做失败的。更不要说这种更长久的、更根深蒂固的,关于爱情的想法。可以说,他从来没做过这个,不知道怎么弄,甚至连书都没看过。
月光洒在钻石和文福身上,房间里的四双眼睛,都死死地落在他们身上。
钻石看着文福的手慢慢地伸过来,交给了自己。钻石以为那会很难,毕竟他从来没这么试过。奇怪的是,他刚碰到她的手,就感觉到传来一股热力,好像要把他吸进去。在这种热力中,他开口说话道: “和巴里重归于好吧。”
那话好像别人替他说的,他只觉得恍惚。他甚至自我感觉,也许会像上次对索伦一样,没什么作用。但他刚说完,便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怪异的情感,朝钻石扑面而来。它是十分蛮横不讲理的,很像怒气,让他忍不住想要砸破窗户,打破衣柜,却又更像无名的渴望和冲动,使他想要直直地朝某个地方奔去,那冲动险些冲破理智,又伤心欲绝地被压了回去。
在这激荡的感情里,钻石奇怪地觉得,自己的身体向下沉去。当然他实际并没有。对面的文福夫人正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茫然地看着目光呆滞、稳稳站着的钻石。只有钻石自己独自抵抗,感觉有什么东西拖着他往下陷去,以至于他不得不摆晃身体,压住大腿。
而像是故意和他作对,那感觉变得更严重了,他眼前逐渐产生了幻象,看到有一间屋子,还有人走着。他不得不睁大自己的眼睛,想消除它,结果,他眼睁睁看着那景象和文福夫人的身影相重叠,变成一幅怪异的图景。然后,那屋子和里面走的人逐渐明朗、清楚起来,彻底变成了实景。
这下,钻石不是看到,而是就站在那屋子间。方才屋子里走过的那人,也变成了真的从钻石身旁经过的真人。
钻石瞪大眼,此时他看清楚了。那是个女人,看上去很像文福夫人,只是比此时年轻得多。
她焦躁不安地站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个戒指盒,打开了,又关上,丢到书桌上。她身边站着个女仆,小心翼翼地向她建言,却被她一眼瞪了回去。她只身走回到书桌前,拿起一张纸。
尽管钻石看不清楚,心里却不知怎的,一下就知道那是她父亲的遗产书,她已继承了他的全部财产。对此,文福夫人心中十分焦躁、不安,像被枪抵着太阳穴的人,只等着自己死掉的命运。
门忽然推开了,文福夫人猛地站起来。走进来的人很年轻,也很瘦。但钻石靠那头浓密的头发,一眼认了出来,他就是巴里,同时,无疑,他也是戒指的主人。他的出现吓了年轻的文福一条跳,就好像听到枪开了似的。她惊慌地望着这个有所图谋的沙皮狗。她认为她清楚他的德行,绝不能放松警惕。
但巴里表现得真诚,十分真诚。他向她鞠躬,又从书桌上拿起戒指,有些感伤地转头走了。文福夫人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走到门口,再向她鞠了一躬,鞠得那么深,像仆人见到主人。文福夫人背着手,那张严肃的脸稍微变得愧疚起来。她说了话,让他起来。
悔恨。一股强烈的悔恨的情感涌上了钻石的心头,好像是他自己的心情。她不应该将谄媚误以为是好心,将卑躬屈膝理解成善意,如此把她自己推入火坑。
那景象猛地抽去了,而下沉感也完全消失了,钻石可以正常呼吸,也可以看清四周。月光那么亮,从窗外洒进来,照亮了文福,也照亮了钻石。
钻石明白了。那是文福夫人的记忆,不知为何他刚才陷入进去,看了个遍。
钻石为之后悔,他不应该将文福推入火坑,因为原来文福已遭受过一次。他该说出那道命令的,但他已经全部讲完了,他已经说了和巴里重归于好吧。
此时,他看着他的手心涌出一股热念,钻入文福夫人的手。帮助他把巴里的愿望注入了进去。而文福夫人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钻石便知道她已别无他意了,她随便怎么样都好。
巴里费解地坐在一边,眯起眼睛,他什么都看不见,怀疑地看看钻石,又看看文福,像老板怀疑自己的工人在偷懒。忽然,他看到坐在办公室另一端的真夜,吓了一跳,全身一抖。因为在黑暗里,大天使的金眸猫一样发着亮,望着钻石。
文福夫人盯着自己的手心,钻石不确定她是看到了热念,还是感受到了热气。
“您没事吧?”他赶紧问。
文福夫人看看他,眼神朦胧,一句话没说。
她眨眨眼,身体忽然僵直,猛地朝后倒去。
钻石心说不好,赶紧上前接住她。
文福夫人倒得太快,钻石险些和她一起摔在地上。他托载着她,仔细观察。她面色惨白,一动不动,但他试着用手探在他的鼻子下,感觉还有呼吸。
巴里见到这一幕,兴高采烈地站起来:“成了?”
钻石没理他,只是抬起头,看向真夜。
这时他脑子里完全没有其他了,没有天使和恶魔,没有多瑙战争,也没有巴里的升迁计划。这里只有他,一个受伤的女人,还有真夜。真夜能帮助他。除开真夜,他根本不知道相信谁。这座宅子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得过真夜,其他人都是畜生。
真夜也正看着他。他们双目对视。一刹那间,钻石有种感觉,真夜绝对能理解他。
“等着。”真夜对他说。
他是在安慰他,还是他的错觉?
钻石觉得有安全感了些,身体松驰下去,他的牛仔帽也瘫软下来,耷住他额前的头发。
真夜快步绕过巴里,打开了门。他吩咐了一句,几乎是同时,佳森和仆人走了进来。
他们看上去都呆住了。佳森先说的话:“她是怎么啦?”
真夜言简意赅地:“带她去休息吧。”他一向有不和任何人解释的权力。
佳森走上前,他伸出手,动作尽量轻柔地从钻石手里接过了文福,和仆人一起将她带走了。
“真夜大人……”巴里祈求地说,又讨好地看了看钻石,希望得到发生事由的答案,“那位未来的天使大人……”
“等着。”真夜要他住嘴。大天使不喜欢多话的人。
巴里立刻不语了。他温顺而愤恨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