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主播 第529章 冻春化虎

那个看似圆滑到跟任何人都保留有三分余地不得近的人，居然意外的重情义。

尹煜佑又猜，对于捞老虎这件事他没有犹豫，正是因为最重情吧。

而且那家伙当时出手很及时，时机抓得很歹毒，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没有办法把那波舆论最大化的利用。他的出手很好的保住了老虎残余的人气，在老虎险些跌回素人身份的时候用一己之薄力接住了他，让他还能做一个“艺人”。

他用自己的牺牲成全了朋友的梦想，用自己的双臂化作了朋友的双翼。

朋友不就是这样吗，肝胆相照，两肋插刀，尽吾最大的力量来助你成长、飞翔，至于这个“尽力”伤不伤己，要看个人的抉择。

从这一方面来说，即使没料到自己会死，左迩遐也肯定知道蓄意伤害人是要被公安机关拘禁的，他重情义到了已知后果却不顾远忧的地步。

这可不是仅仅有市井聪明的人会做的事。

尹煜佑看着眼前反过来做“傻”事的老虎，无奈地轻叹着气摇了摇头。

他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双向奔赴的“病”情吧。

倒是感人。

耳夹不会跟任何人都亲近，除了老虎之外他跟其余人都刻意保留着一些分寸，让别人没办法了解自己，或许也是因为他过于重情义了。

这样的人不做选择的话，会活得非常累，而他又是个聪明的人，所以才用这种被迫的方式来保护自己，遏制自己的“被动”。

因为重情义的人往往控制不住自己的情。

尹煜佑缓缓搓着手里的纸，最近对于耳夹重情义的这个发现着实让他狠狠意外了一下，毕竟那个人看起来那么老滑，像是会坑蒙拐骗的那种快嘴、狐狸，甚至像个搞推销的。

而他在过去的人生中确实经历了很多坎坷，这种在市井风波中历久淘出来的人一般来说性格不会太赤诚，更加利己。

没想到他让他感到了惊喜，左耳夹历经千险仍然怀有一颗可贵的，如同越磨越亮的红宝石般，在成年人世界中稀有的赤子之心。像是浪淘数次却始终没有折断的桅杆，也像是一个中国人在乱世之中坚｜挺傲然的脊梁。

寅边虎清晰的声音从工作桌那边传过来，他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谦虚……准确点来说应该是愧疚：

“朋友们，这次开直播虎子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要给大家说，那就是关于前段时间围绕着我发生的霸凌事件，事情的真相不是网上公布的那样。”

一句话留住了很多路过本来要划走的网友，当初那件事闹得上了几次平台热搜，所以不少路人也都听闻过一二内容。

寅边虎认真地看着直播的屏幕，他一字一顿，继续说道：“或者说，我认为我有必要把事实重新给大家讲一下，这是对我自己，也是对我那位冤死的朋友的一个解释。”

他的面容和腔调都极其郑重，完全收敛掉了平时轻浮张狂，宛如孩童般的气焰，整个人像一只被大雨浇透的狗熊，浑身上下尽显被沧桑所裹挟的狼狈。

“那天发生的，真正的事实，我讲给被误导的你们听。”

他缓缓而来：

“我是一个罪人，对不起网友，对不起朋友，更加对不起那些被我伤害的人……”

回忆一幕幕融于字句，老虎认真讲述着事实，他丝毫不隐瞒，不加滤镜地把一切详细说给网友听，也不理会弹幕上的内容，就自己安静地讲，全程没有美化任何一个人，除了多讲了几句不喜欢黄耿耿的原因，再也没有给过去的劣行找理由，也没有扯出关系到了黄耿耿的欧阳。

算是一个中规中矩的“澄清”，正常情况下不会被公司在事后找麻烦，或者是从中干涉。

尹煜佑看着这样的他，感触颇深，前段时间这个人还是一副浪荡纨绔，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混世小魔王模样，现在尽管他仍然会刻意在人前做出那副小孩子似的，和过去差别不大的样子，但是笑容已经没办法再感染到周围的人了。

如今静静地看着这只老虎，只会让人感慨：他长大了。

他不知道哪里变了，他这个最厉害的美术生也看不出来其中的门道，但就是觉得老虎哪里都和过去不一样，从皮肤到发丝，到自身的气质，明明和过去差别无二，但就是哪里都发生了一点改变。

他恍然，青年/人类褪去最后一点稚气的时候，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不知道果子完全成熟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但是果子完全成熟的过程是甜蜜的，成熟了之后也是甜味的，到了人这里，怎么大多数人成熟的过程这么酸涩？成熟了之后反而变得很苦，没有小时候甜呢？

是营养（金钱和权势）不够吗？

大概是吧。

尹煜佑在心里自问自答。

他移开目光，转眼看着周围狼藉的地上，满到让人几乎没处下脚的纸团和被撕碎之后丢得到处都是的纸屑看起来不仅极其浪费，还处处透露着一股来自于丢弃人——老虎自身的浓戾焦躁感。

这焦躁感像四处乱飘的纳米炸弹，在空气中流窜，充斥了这间小小的工作室，让任意一个进来的人都会被影响，也感觉到烦躁。

坏情绪是能传染的病毒，难得治。

尹煜佑了然，寅边虎大概半个晚上在做思想斗争，剩下的时间都在准备这件事——为他冤死的好兄弟耳夹澄清。

他也有可能写了一整晚的稿子，又怎么写都不满意，所以现在那些稿子都变成了地上这些走廊里那只垃圾桶的未入腹食物。

他在害怕，害怕观众不买账网暴他。尹煜佑从这些杂乱的纸团里嗅出了这个意思。

他瞥了老虎一眼，注意到他藏在桌子底下的腿在轻微地发抖。

于是尹煜佑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原来背后有那群时刻追随的“尾巴”和被他误判的“强大”家势时，寅边虎面对这种海潮般的留言暴力只有暴躁和不耐烦，没有一点不安和害怕，现在的他全然没有了当初的那种硬气。

人下定了决心之后（在潜移默化中）的改变是不可逆的。

老虎那副坐在椅子上强行挺直脊背充乖，表面上硬撑着对来往直播间的闲客和听客微笑，实际上全身都颤颤巍巍的样子，着实令人唏嘘。

再加上他一晚上连着一个上午都躲在这间小工作室里不肯出去，这样的他，让尹煜佑感觉活像一只躲在地洞里，不敢见阳光，更不敢见人的可怜老鼠。

哪里还有一点人中之王的威猛模样。

野虎最不该充乖鼠伏，奈何现实之残忍更胜一筹，让野虎也学会了趴作家猫。

可笑，可笑！

尹煜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看了眼时间，他该离开去准备自己的直播了，于是他摇了摇头，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门缝重新消失之后。老虎终于抬起眼皮来扫了他一眼，他看着门口留下的一整袋子零食，那些东西要不少钱，对于基础楼里的人们来说属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他心里有些感激尹煜佑，因为以前自己人气旺盛时，尽管身边人头攒动，也只有耳夹真正在关心他。

他在这条鱼身上看到了一些耳夹的影子。

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低谷识友珍。

但是他觉得，尹煜佑应该不会想和他做朋友，因为他过去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对宿舍里的人并不友好，尤其是像他这种人气高的。

他总是用着人家的流量，还几次三番，乐此不疲地挖苦人家。

落到今天这种无人问津的地步，是他寅边虎活该。他不怨任何人和事，只是学会了沉默的检讨自己。

这是小霸王的第一次低头。

让顽固之人低头的代价实在是太大。

寅边虎觉得，尹煜佑肯定已经很讨厌他了，这次来看他，只不过是因为他太善良了。

他意识到了，他和自己完全不同。

他不该在这里，不该在污浊混乱的帝盛娱乐，可惜了……他这么想到。

不过，他很快就收起了这些心思，没有来得及多想什么，转瞬继续投入了眼前的直播中。

直播间的标题被他精心设计了一番，特地在名字里加了“澄清”两个字来吸引更多人看，吸引更多人“鞭打”躲在耳夹背后，卑鄙如鼠的这个自己。

过了一会儿，工作间的门再次被无声地打开，一只黑色的袖子递进来一只装着零食和饮料的袋子，只不过袋子里的东西装得没有尹煜佑的那只袋子多，这只袋子里装了刚好够一个人吃一天的程度。

来人看到小屋里还有一袋零食的时候愣了一下，但随即就放下袋子，轻手轻脚地带上门离开了。

全程没有说一句废话，更没有多停留一秒，甚至没有走进来过。

可是他却温暖了屋内的这颗心。

老虎收回视线，刚才他看见了，来的是灿灿，只有他会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穿着一身黑衣服，把自己包得像个影子。

他很惊讶，他竟然也来了。

看着静静等在门口，等着被提取的两袋零食，以前欺负时灿暄和尹煜佑的画面全部涌上心头。

这些记忆在他的心里对冲，激烈地掐着架，老虎的心里被悔恨反复冲刷，他感觉很复杂，很复杂。

复杂得他在心里流下了一滴酸涩至极的泪，能够腐蚀他黏固体内二十余年的混世污浊。

帝盛的鞭挞让霸王伏小，人心的怜悯令野虎泣悔。

帝盛是雪地，寒风烈烈，枯苦嚣狂，竟然也开出了几朵美丽柔软的花，还散发着甜甜的气味。

它们没有被风雪掩盖。

老虎感觉被现实浇得浑身湿透，冻得从小金尊玉养的他直打冷颤之后，良久，竟然从这两朵小花身上感觉到了一丝阳光般的温暖。

这温暖，如此珍贵。

他真的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