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是奔赴“刑场”的季节。所以秋雨飘摇,格外凄苦。
开学的疼,简直是从人身上把假期生生剜走。
偏偏学校不做人,大手一挥还要来个开学考,再剥广大学子一层皮。
向清歌属于千分之几的鹤立鸡群。
临近假期尾巴,别人要么两眼一闭摆烂赴死,要么烧香拜佛迎接考试。
向清歌却结合了两者:她在两眼一闭地迎接考试。简称有把握。
一堆行尸走肉被排出校门,怨气冲天。
向清歌混迹其中,格外惊世骇俗。
一来,她长得好看,五官出挑,冷白的皮肤更是显眼。
二来,此刻她的表情比她的皮肤还要冷,一脸漠然,与周围垂头丧气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具同学瞥见了向清歌的面色如常,没忍住问道:“清歌,成绩已经出来了,你不害怕么?”
另一具同学立马跳脚怒斥:“禁止把学神和我们相提并论!禁止向学神自取其辱!”
向情歌纤细的手指抠着书包肩带。
她面不改色地点头:“害怕。”
两具同学闻言,眼睛“唰”地亮了。
变成了两位同学。
你一言我一语道:
“我靠,不是吧?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我就说!这次题出得太变态了!”
“估计是王秃子的私房钱被老婆发现了,出这种题,拿我们出气呢。”
未了,其中一位还伸长脖子,朝向清歌求证:“对吧,清歌?”
身边一辆自行车“叮铃铃”地窜了过去。
正在洗发店门前酣睡的大黄被吵醒,小小的狗脸,大大的疑惑。
向清歌就和大黄一样疑惑不解。
她不假思索:“这题还算难?我记得都是假期补习讲过的啊。”
两位同学一噎,没想到真有傻子抱着手机听网课,好比进了酒吧却在喝奶茶。
震惊半晌才回过神,又问向清歌:“那你害怕什么?”
向清歌仰头看天:“快下雨了,我没带伞。”
……
虽然过去一年,大家都知晓了向清歌的毒舌并没有恶意,纯属情商堪忧。
但此刻,两位同学还是进化成了两座同学。
随时要喷发的那种,两座活火山。
其中一座火山从书包里掏出一把雨伞。
当着向清歌的面撑开,然后冷哼一声,脚底生风地走了。
旋风扑面,向清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话又没收住。
可能老天也不喜欢低情商的刺猬。
所以降下倾盆大雨,试图打掉向清歌的说话带刺。
刺有没有被打掉,无从知晓。
反正向清歌整个人是被打湿了。
带着一身寒气匆匆扎进了院门。
让她意外的是,六点多吃饭的时候,家里却空无一人。
向清歌一边擦头发,一边握着手机翻翻看。
先没忙着给她爸打电话。
而是先审阅班级群里的聊天记录。
班主任的变态更上一层楼,把带有排名的成绩单公之于群。
突飞猛进的该夸,艾特家长夸。
一落千丈的该骂,也直接艾特家长,呼吁家校联手,共创孩子的黑暗未来。
向清歌不属于突飞猛进的同学,但她爸也有幸被艾特。
本来就是班一年三。
即使未来飙到了年一,也只能算稳步上升,和突飞不沾边。
群聊消息一长串,都是家长的发言。
挨批的家长深刻反省,能看出其孩子今晚必有血光之灾。
挨夸的家长感谢老师感谢学校,标准的领奖后发言。
但向清歌没看见她爸的消息。
她爸什么都没说。
一贯这样。
考得多好,她爸都没有什么态可表。
给老师也好,给她也好。
好像她天生就该考这些分,使命一样。
向清歌垂眸,眸光幽深,却又看不出一丝情绪。
半晌,她拨出一个电话。
“歪,爸。你在哪儿?林越还没回来。”
“医院,你弟把人打了。晚饭你自己点个外卖,先不说了嗷。”
林越就是向清歌她弟。
同父同母。
只是向清歌随爸姓,林越随妈姓。
挂了电话,向清歌也没了吃饭的兴致。
书包一掷,闷回房间。
书桌上摆着一个花红柳绿的变脸娃娃。
是林越以前送给她的。
向清歌撩起眼皮瞥见娃娃,想把它丢进垃圾桶的冲动十分强烈。
每每遇上自己考试出了成绩,林越就要左右生事。
轻则头疼胃难受,身体零件接二连三地报废罢工,全然是行将就木的架势。
重则像今天一样,打架逃课不回家,把爸妈的目光彻底转移开来。
这让向清歌一度觉得自己生活在暗墙深宫的紫禁城。
天天都在上演着宫斗大戏,处心积虑,勾心斗角。
不就是自己考得比他好吗?
向清歌面无表情地坐着。
手里却捏着一支油芯用光的中性笔,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娃娃的大红披风。
但还是没忍心把这娃娃丢进垃圾桶。
这是林越以前去比赛的时候给她带的。
有一回,小小的林越邀请小小的朋友来家里玩儿,那个小孩儿嚷着要玩这个。
向清歌大方地给了。
结果这小孩儿是个擅做白日梦的盖世英雄,把变脸娃娃幻想成了怪兽,玩儿命地往地上砸。
自己前一秒刚给出去的,没法要回来。
可不要回来的话,眼睁睁看着属实心疼。
这时候,林越穿着轮滑鞋从房间里晃悠而出。
看见被扔在地上的变脸娃娃,当即冻着脸和自己的朋友割席分坐,捏起娃娃,给向清歌原封不动地放在了书架上。
眼下,向清歌头疼地看着娃娃。
说到底,林越这么爱和自己争,还是因为爸妈。
林越七岁前都被养在爷爷奶奶家。
设身处地一想,向清歌很能理解她弟的困境。
七岁时猛然多了爸爸妈妈,还多了一个姐姐。
父爱母爱,肯定是渴望的。
可是没有安全感,就把凡事压自己一头的姐姐当成了对手,当成了竞争父爱母爱的敌人。
理解归理解,并不代表向清歌就能接受。
为什么她偏偏就是这个姐姐呢?
向清歌很晕。
高二开学,整个学校都在宣扬“新学期新气象”,向清歌也深受触动。
她想,有必要和林越好好谈谈。
于是电话打给了附近新开的火锅店,订了个座。
她爸向书业拎着林越回来,她才知道,林越这次打架的手伸得老长,和外校学生打的架。
向清歌更晕了。
旷个课得了,也能转移爸妈的注意力。
有必要这么声势浩大吗?
向清歌斜睨林越一眼,想看她弟的脸肿到了什么程度。
结果诧异地发现,她弟脸上压根儿没挂彩,毫发无损。
“你这哪里是打架?”向清歌往楼上走,头也不抬地评价,“你这就是单纯打了个人。”
她说这话的立场是姐姐,是长者,属于批评。
不料林越品出了老姐夸自己实力的意思,一脸骄傲。
他贼兮兮地转头一瞄。
确定向书业的注意力不在这边,林越站在楼梯口抱拳:“哪里哪里,我一挑二,干翻了两个呢。”
*
贺时年姹紫嫣红地进了门。
他外婆本来岁月静好地坐在厨房门口洗菜,看见他这副模样,整个人瞬间从小板凳上弹射而起:
“哎呦哎呦,这是怎么了呀?”
贺时年想笑一笑。
奈何无意识的挑眉牵动眉尾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看起来笑得很诡异。
“有人打架,我去拦了一下。”贺时年说。
外婆知道自己孙子傻,老实。
叹了口气,快马加鞭地要给孙子找创可贴。
贺时年挡在外婆身前,修长指节间夹着一枚创可贴,略有得意地说:“我来的路上就买了,外婆你不用再找。”
他本来生得温雅白净,脸上挂了彩,看起来就格外狼狈。
外婆看傻孙子对镜贴“花黄”,心疼地问:“人家狮子和老虎打架,你一个蚂蚁凑到中间干嘛?”
傻孙子是真的傻,听不懂比喻句。
贺时年贴好创可贴,在镜中窥见自己的新造型,很有焕然一新的满意。
他浅笑着,对外婆解释:“不是狮子和老虎在打架,是隔壁班的同学和附中的学生。”
外婆哑口无言,哭笑不得。
三进三出客厅,还是先从冰箱里拿了豆角,叮叮咣咣进厨房做饭去了。
贺时年屈着长腿,安安静静坐在茶几前。
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骨贴创可贴的造型格外稀奇,没忍住做了个鬼脸。
结果又疼得龇牙咧嘴,五官发愁。
住在黄桷社区的人,大多都知道贺时年和他外婆。
老社区,又是独栋小楼,翻来覆去这么点儿人。日子一长,自然相熟。
而贺时年的身世又格外惊天动地,是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
贺时年生来就没妈,他妈刚生完他就生了病,一场大病走了。
这种克死亲妈的孩子,一般也都不受人待见。
偏偏祸不单行,他爸拉扯他到五岁的时候,发现他的智商要比常人低。
他爸两眼一黑,果断要把他送进全封闭式的特殊学校。
好在贺时年外婆提着菜刀杀了出来。
外婆气势汹汹地吼:“你敢把我孙子送进那种学校试试!我砍死你个没了媳妇儿不要儿子的狗东西!”
贺时年他爸也不甘示弱:“这孩子是个傻子!傻子就要去特殊学校念书!”
“我呸!”
“真的!”
“那也是遗传!怎么没见你把自己先送进去!”
……
外婆的战斗力还是略胜一筹。
贺时年没被送进特校。
他爸气得眉飞色舞,扑腾着飞向群山汪洋之外。
挥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
带走了好多张钱。
贺时年好奇过:“外婆,我爸去哪儿了?”
外婆抑扬顿挫:“死了!”
贺时年茫然:“那我爸每个月给我们寄来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外婆掷地铿锵:“从下头烧上来的!”
贺时年点头,深信不疑。
小学,自我介绍的时候提到父母,贺时年正色道:“我爸在地府工作。”
哄堂大笑过后,贺时年傻子的形象在同学眼里格外深刻。
从此屹立不倒,直到上了高中。
因为皮囊实在出众,长相实在祸国,在女生情窦初开的滤镜下,这个形象才渐有崩塌之兆。
但不论女生将其归为“犬系”,“猫系”,亦或什么“狐系”。
在男生眼里,贺时年依旧是个只会呼吸的呆子。
不过大家都乐意和他玩儿。
有意取笑也好,无意看戏也罢。
但每个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似乎都是留给丑角的。
丑角太真诚,太能打动人。
譬如今天打架的那个学生,姓张名虎,人也很虎。
平日里都和社会大哥厮混,不屑同周围一帮毛头小子为伍。
他和贺时年在同一个社团,说话次数却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今天打架的时候,贺时年猛然挡在中间,吓了张虎一大跳。
就冲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兄弟情,张虎也要请贺时年吃一顿饭。
张虎费力地几经周转,要到了贺时年的微信。
又给附近新开的火锅店打了一个电话,订了个座。
*
火锅店老板喜笑颜开。
本以为明天周末赶上大暴雨,人人都蜗居在家,生意肯定惨淡。
不料前后十分钟的功夫,就接到了两个订座电话。
老板乐得坐不住,拿着小喷壶浇灌了一下店门口的塑料花篮。
“原来现在的年轻人讲究在雨天吃火锅喔。”
可怜老板不知道,这两桌客人是刚打完架的生死仇人,还各携一位亲友入场。
否则就是闭店,也不会放这两尊大佛进来。
是甜甜蜜蜜酸酸涩涩口味混杂的成长史,集酸甜苦辣咸于一颗的比比多味豆。[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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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