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裙与绅士 第5章 第 5 章

穿着迪奥套装的东方面孔女孩儿，在任何一个派对上都足够艳惊四座。

她不单单是西方审美里苍白娇柔的东方娃娃，她瓷白的肌肤、漆黑的发与眼眸，在古典版型迪奥构筑的利落线条里，透出一种沉静的、近乎傲慢的攻击性，但同时，她又是憨态可掬的、一个只不过才二十岁尚未进入社会的女孩儿罢了。

埃莉诺眼中闪过货真价实的惊艳与得意，身为这场派对的女主人，她的朋友没有拉低她的品味和调性，这很重要。

伊莱亚斯·凡·德·伯格坐在一张厚重的勃艮第红丝绒沙发上，姿态舒展，前方视野开阔，他无需刻意观察，便能将整个派对的流动尽收眼底。正如他坐在自己位于华尔街的办公桌上，审视数十块闪烁着红绿光芒的屏幕，轻而易举提取信息。

谁在谄媚，谁在焦虑，谁在伪装，一览无余。

年轻的科创圈新贵贾斯汀·索恩，坐在伊莱亚斯侧边的扶手椅上。

“凡·德·伯格先生，非常感谢您能赏光。”贾斯汀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热情，“柏修斯资本在上一季度的回报率，实在令人惊叹！”

“资本总是流向效率最高的地方，索恩先生，这是自然规律。”

伊莱亚斯一头深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一双蓝得纯粹的眼睛，彰显着他不凡的血统，看人时温和，私下里却有着评估性的锐利。

凡·德·伯格家族是一个历史可追溯至五百年前的欧洲古老家族，他的父亲亚瑟·凡·德·伯格是一位常春藤联盟大学的校董，喜欢收藏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母亲西奥多拉·凡·德·伯格，出生于欧洲贵族家庭，是一位慈善基金会主席。

不过在如今的时代，除了特定的圈子，不常有人称呼他们为贵族。伊莱亚斯是子爵的法定继承人，但在外界通常不这样称呼他。

伊莱亚斯从格罗顿中学毕业，进入哈佛大学，主修经济学，辅修艺术史——这是家族的要求，祖先希望后辈们能永远拥有鉴赏的能力。

“没有品味，便没有人生。”这不知是凡·德·伯格家族哪位先祖说的名言，但后辈一直坚守至今。

伊莱亚斯用家族信托资金作为种子基金创立了柏修斯资本，是柏修斯资本的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他无视家族在萨福克郡传承了三个世纪的庄园，而是将华尔街视为新时代的角斗场。

贾斯汀·索恩的科创公司最近正在争取柏修斯资本的注资，只要能拿到柏修斯资本的投资，就等于拿到了通往顶层的通行证。

只是……伊莱亚斯先生，是个……嗯，要求极其苛刻的人。

为此，贾斯汀·索恩准备了三个月，就为能和他单独聊上十分钟。此时，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将这个看似社交的场合，变成了一场商业会谈。

“Spark科技目前的增长曲线非常健康，我们下一轮的融资，主要希望能引入像柏修斯这样具有战略眼光的资本。”

“Wynne，你来了我就安心了！”埃莉诺紧紧挽住沅宁，顺手从路过侍者的银盘中取过两杯香槟。

埃莉诺知道Wynne出身于华国，家里的财富大概是在十几二十年间迅速积累起来的，足够提供Wynne在纽城过奢华生活的资本，在纽城的黄种人里，Wynne绝对称得上是最受欢迎的。

就在与埃莉诺低语的时间里，沅宁的视线已极快地、几不可查地将派对上的人物过了一遍。

有些是金融圈的，她并不认识的人，大抵是埃莉诺那位男友请来的客人，还有一些品牌的熟人，和与埃莉诺同为品牌vic的贵妇。

“Wynne，你看那边那位女士，斯特恩夫人，去年她在大都会博物馆的慈善晚宴上，拍下了一组十九世纪的波斯画。”

沅宁看过去，不远处是一位身着粗花呢套装的年长女性：“嗯，我见过她，在《V》杂志的内页上。”

埃莉诺扯了扯沅宁的手臂：“我听说，她与《V》杂志的主编关系很好，你不是一直想找杂志社的实习吗？何不找她搭话试试。”

埃莉诺还不知道沅宁可能会从米勒教授那里得到另一份服务于某位贵族私家的实习，而沅宁害怕自己并不能被那份实习选上，所以，今天如果能与斯特恩夫人搭上话，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沅宁像埃莉诺投向真诚的感激目光：“honey，你懂我！我这就去！”

贾斯汀还在给伊莱亚斯奋力解释Spark科技的商业前景，讲得面红耳赤，而伊莱亚斯正在欣赏某位女士那行云流水的操作。

以他精密的大脑发现，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她，而她很难不看她，因为她……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很贫穷。

沅宁并没有立刻走向斯特恩夫人，那样太刻意了。

她先是与一位相熟的品牌公关寒暄了几句，感谢对方上次寄送的秀场图册。

对方问她：“Wynne小姐，我给你留了一双特别适合你的鞋子，什么时候来店里提走？”

“真的吗？亲爱的，你真好。不过最近我的衣帽间正在重新整理，我需要等整理好了以后再购置新的衣物。”

沅宁露出一个甜蜜又无奈的表情，转身的瞬间，她轻盈地融入了另一个小圈子，与一位刚从巴黎回来的买手聊起新一季的鞋履趋势。

“Jimmy Choo这一季的渐变色设计确实很惊艳，”她微微侧头，露出纤细的脖颈线条，“不过我觉得，比起T台上的展示，实际穿着时搭配空间反而受限了。”

对方忽然张大了嘴，表示惊讶：“你知道吗，Wynne，你的言论跟《V》杂志的评价一模一样，我说真的，时尚杂志社应该请你去写文章。”

与此同时，斯特恩夫人恰好就在沅宁身侧。

两人对视了一眼，沅宁率先问好：“斯特恩夫人，晚上好。”

“索恩先生，你刚才提到需要两千万美元。告诉我，这笔钱具体会用在什么地方？”

伊莱亚斯将视线的一部分转回贾斯汀身上，他并不急于听到答案，而是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精致的雪茄盒，选出一支深褐色的科伊巴，用银质雪茄剪精准地剪开，整个过程优雅而安静。

“主要用于市场拓展和团队扩建，我们计划……”贾斯汀试图重复准备好的说辞。

“哒”的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声打断了他。伊莱亚斯拢掌，点燃一支长支木质火柴，并不急着去点雪茄，而是让火焰稳定的燃烧。

他缓缓转动雪茄，让雪茄在火焰上方均匀受热，动作专注而考究。

空气中开始弥漫淡淡的烟草香气。

“市场拓展。”他这才开口，语气平淡，终于将雪茄凑近唇边，引燃，深吸一口。

烟雾并未立刻吐出。他微微后靠，陷入红丝绒沙发，视线重新落到女孩儿身上，那口辛辣而醇厚的烟雾在口腔内充分盘旋，片刻后，一道灰白色烟柱才被他从容不迫地吐出，他透过袅袅升腾的烟雾重新看向贾斯汀。

伊莱亚斯忽然笑起来，贾斯汀一愣。

“我看到一位女士，正在用零成本的方式拓展她的‘市场’，没有预算，没有团队，穿着她仅有的迪奥套装。”

伊莱亚斯停顿了一下，贾斯汀更加不明所以，他扭头看向派对中央，穿迪奥的女士有很多，他不知道伊莱亚斯说的是哪一位。

“凡·德·伯格先生，您说笑了，今天这样的场合，有谁会贫穷到只剩一件迪奥？”

“是吗？”伊莱亚斯轻轻掸了掸雪茄盒，动作优雅，“索恩先生，看东西不能只看标签。听说你为你的女友在香奈儿的店里存了二十万美金？”

贾斯汀有些惊讶：“您，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伊莱亚斯的目光越过贾斯汀，以一个鉴赏家的目光开始打量那位女孩儿。

她身上那套是加利亚诺鼎盛时期的设计，至少是三四年前的款式了，状态被保存得并不十分完美，可见主人在过往的日子里并不十分精心维护，但是今日，它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这说明在出席这个场合之前，它的主人细心打理了它。

这意味着，那个女孩儿从前不缺这套迪奥，但是现在，她缺极了。

伊莱亚斯的视线落在沅宁的手腕、脖颈和耳垂，都没有货真价实的珠宝。

她品味极好，但不够松弛，浑身上下也并非无懈可击，但是应付这样的场合，已经够了。

“哦，我在Balthazar听到的。”伊莱亚斯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话题，将雪茄优雅地架在两指之间，“你知道的，那个餐厅，有很多年轻女孩儿爱去。”

就在这时，派对那头传来一阵愉快的笑声。斯特恩夫人正亲切挽着沅宁的胳膊，从手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完美的风险控制，”伊莱亚斯轻声评价，“是用最小的投入，获取最大的回报。索恩先生，你的这份报告，恕我不能接受，劳驾回去重新完善。”

沅宁将拿到的名片放进手包，斯特恩夫人答应她会向《V》杂志的主编推荐她。

顺便，斯特恩夫人夸奖了她的品味：“这件迪奥的剪裁很适合你。听说你正在帕森斯学院攻读时尚管理？真是个有才华的女孩儿。”

“谢谢您的夸奖。”

那个叫Wynne的女孩儿胆子很大，是很精明的投机者，她正在用她仅有的筹码翻身，伊莱亚斯吸了口雪茄，不禁感叹，瞧瞧，多么精彩的一幕啊。

伊莱亚斯是一位投资者，投资者有时候手会很痒，尤其是看到投资回报率极高的项目时，会忍不住想下注。

然而，贾斯汀·索恩先生的计划书并没能入他的眼。

但伊莱亚斯今天并不是毫无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