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六的挠脚心计划没有成功。
因为,第二天饭桌上,拾方竟然拒不接招。
九寻夹了一筷子酸菜肉片,刚想送到拾方碗里。
拾方“刚好”端起碗,为自己盛了满满一碗鸡汤。
九寻不服输,硬生生举着筷子等他慢悠悠喝了两口汤,这才满脸堆笑。
“师弟饭量大,多吃点。来,吃点酸菜五花肉吧!”
拾方摆摆手,把碗挪远了些。
“多谢师姐关怀,师弟理应听从。可是,七师兄说了,病人不能多吃腌菜。所以,要辜负师姐美意了。”
九寻抿嘴一笑,伸长手臂,把肉片在鸡肉汤里涮了涮,又举到他面前。
“不辜负。我把酸菜涮掉了。师弟快吃吧。”
众人:“……”
拾方皱眉。
“鸡汤里沾了酸菜,串味儿了。师姐,饭桌上还是要讲规矩的,不然别人怎么吃?”
众人齐齐摇头。
陆小六:“无所谓,我爱吃酸菜鸡汤。”
八师姐:“味道更鲜美了呢!”
三师兄:“你们在干嘛?”
七师兄:“偶尔吃点腌菜不打紧的。”
五师兄:“酸菜那么多,不赶紧吃就长蛆了。”
挽梅:“饭桌上不要说蛆。影响胃口!”
拾方只得把那片五花肉吃了。
九寻又舀了半碗青菜豆腐汤,推至拾方跟前。
“师弟,这青菜豆腐里加了虾米,很鲜的,你尝尝?”
拾方淡然接过,几口喝了个干净。
“多谢师姐关爱。”
九寻玩心大起,夹了两片生姜,放在他的碗里。
拾方吃了个干净。
“昨天受了寒,今日吃些生姜,正好暖胃。难为师姐记挂。”
“哦?这样啊,那该多吃些辛辣发汗的东西。来,吃点大葱,再配几个大蒜。”
拾方捡了个馒头,夹着大葱和蒜瓣送入口中,嚼得吭哧作响。
“多谢笱师姐,师弟无以为报,都记在心里了。也感谢诸位师兄师姐们惦记,师弟我也全记在心里了,日后必定报答!”
拾方人在微笑,可那最后几个字好像有点咬牙切齿。
众人被熏得东倒西歪,一顿饭草草结束。
接下来的七八天,拾方进退得宜,不急不躁。任九寻使出浑身解数在他身边套近乎,都被他的温言温语拒于千里之外。
几人凑在厨房冥思苦想。
陆小六:“师弟定力太强,寻常招数恐怕不管用。拖下去对我们不利。”
八师姐:“得想个必杀技才行!”
九寻:“不就是成个亲嘛,又不是要他的命。你们不是说他喜欢我?那怎么不愿意娶我?”
陆小六:“你想借他爹的势,他肯定不乐意做啊!”
九寻:“你先前不是说什么下限上限的?还管用吗?”
八师姐:“笱师妹,你这几天的所作所为,证明你的下限确实够低。上限嘛,除了长的赏心悦目,再没有其他的了。”
陆小六:“而且还是个独眼龙。”
九寻:“他还是丑八怪呢!谁也别嫌弃谁!”
三师兄拄着拐杖走进门。
“原来你们在闹这个事儿啊!这好办的很。”
九寻:“此话怎讲?”
三师兄:“师兄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你们都不记得了?”
陆小六:“我并不觉得在青楼当龟公是件荣耀的事。”
三师兄:“呸!什么龟公!是乐师!”
九寻:“不会吧!三师兄你虎背……呃,珠圆玉润的,没看出来,竟是个乐师!”
三师兄:“人不可貌相。我也算见惯了红尘俗世中的痴男怨女。当年,我们快活楼最出色的花魁娘子,你们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吗?”
“倾国倾城,花容月貌?”
“非也。”
“能说会道,能歌善舞?”
“非也。”
“蕙质兰心,游龙戏凤?”
“非也。”
“别卖关子,快说!”
“她,是一个温暖的人,年方三十八。”
“三十八?你确定她不是老鸨?”
“老鸨年纪确实比她还小几岁。可是,那女子不靠才貌,不靠手段,却得了大部分恩客的心。人人都想跟她同桌共饮几杯。我思来想去多年,才发觉其中的奥秘。”
“什么奥秘?”
“因为,天下的男人,心底里多半藏着母亲的影子,一辈子挥之不去。”
陆小六抢答:“这就是传说中的恋母情节。”
九寻与八师姐倒吸一口凉气。
“好恶心,好不伦!”
“去去去,两个死丫头不要这么无知又龌龊好不好?三师兄你继续说。”
“别管什么身份的男人,通通逃不过母姓光辉的包容。这次听我的,保管他离不了你!”
九寻想起自己的娘亲,眼神一暗,随即失神。
“拾方娘亲早就故去,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勾起他的伤心事?”
陆小六:“师妹多虑了。我娘亲也离开我很久很久了。每次想起从前在家的一件件小事,哪怕是吵架摔碗,都觉得是温馨的。同样,我也趁机劝导你,时间会冲淡一切,留在心底的,永远是温馨难忘的回忆。”
三师兄:“说得对!现在,计划第一步,唤醒师弟内心深处的母爱!”
清晨第一缕日光照进窗子,拾方伸了个懒腰,活动了手脚,觉得骨头愈合的很不错,能使上力气而不酸痛。他心情畅快,披了衣衫走出屋子,打算练练拳脚功夫。
拾方刚打了一拳,忽然,门口飘进来一个人。
九寻拿着一叠毛茸茸的东西走来,将其抖开。
“这是我做的披风,外面是毛呢,里子是绸缎。轻便顺滑,不容易皱,也不沾衣。兔毛镶边,暖和又好看。你快披上吧,大病初愈的人身子虚,可不能着凉。”
拾方退后五步。
“师姐心意,我心领了。披风贵重,不如送给三师兄吧,他比我伤的重,身子更虚弱。”
九寻不理,拿着披风径直进了屋。
“咦,这味儿太大。每天清晨得通通风,对身体好!”
九寻将窗子支起来,扭头看见床头一片凌乱。
“唉,怎么起来也不知道叠被?山上冷,屋里阴。被子要晒晒才蓬松。我帮你晒。”
拾方一个箭步上前,挡在床头。
“不必不必,我一会儿自己晒。我只是起来出恭,还想睡个回笼觉。师姐要不,午后再来串门儿?”
九寻一扭身,从怀中掏出两个白馒头,放在地上只剩余温的火盆沿上。
“睡觉固然重要。可是晨曦之气最能养神,可不能一味贪睡。”
“师姐方才说得对,生病的人最怕冷,我在屋里活动活动就好,师姐自己去沐浴晨曦吧!”
“屋里太闷,你快漱口洁面,然后去门槛上坐着晒太阳吧。我帮你篦头发,松缓精神就不困了。头发篦好,再吃点烤馒头垫垫肚子。”
“篦,篦头发?”拾方舌头打结,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九寻伸手,踮着脚携了拾方鬓边一缕头发,捏了捏,随意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头发油了,中午阳光佼佼的时候洗个头吧。多用点皂角粉。”
拾方已经石化在原地。他在九寻眼中没有看到捉弄人的促狭,好像,依稀看到了一丝慈爱?
“喂,搞什么幺蛾子?要洗头你自己洗去,别打扰小爷儿我睡回笼觉。去去去,喂你的驴去!我可不帮你喂了。”
九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拾方推着后背,一路推出了大门。接着,大门关上,里面传来上门栓的声音。
二人隔着一道门发愣。
九寻:我娘以前就是这样跟我说话的呀,怎么不管用。他咋还急了呢?
拾方:怎么跟我家奶妈一样啰嗦?大清早鬼附身了?
“好在披风留下了。如果事情如三师兄预料的那样,拾方若是不要,势必要送还给我,我就可以以退为进扮可怜。他若是不敢还,每一次看见披风,都能想到我。哈哈,目的达成!对了,他为什么说不帮我喂驴了。难道,不是七师兄在喂?”
九寻立刻转道去了驴棚。
驴棚牲口味很重,但地上没有驴粪,石槽没有草料,驴也不见了。
“不好,有贼!快来人呐,我的两头驴被偷了!”
七师兄牵着两条狗路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别吵,没丢,小侍卫牵去后山吃草去了。”
九寻觉得自己好没有担当。总是忘了自己有两条狗,又忘了自己有两头驴。
“唉,当了我的宠物真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三师兄的计划收效甚微。
拾方既没有还披风,也没有留下它。
第三天,九寻特意起了个大早,想去帮自己的驴铲粪的时候,她看见自己辛苦熬了一整晚缝的披风,正披在一头驴的背上。
第四天,啊兴扛着一大捆干草走来。九寻生气的问:“这披风是他给你的?”
阿兴一边铡草,一边回答:“是啊。手艺看着很一般,比起我们府里丫头缝的差远了。我怕驴受冷,就给它用了。”
九寻气的七窍生烟,刚想出门找拾方算账,就听见阿兴说:“冬天来了,山上又格外冷,风又大。驴不能养在院儿里了,需要盖个屋子。请姑娘找人帮帮忙吧。”
九寻本就有愧,哪里敢拒绝?立刻就答应下来。
当天午后,观里男男女女六个人开始挖土打地基。三师兄抢了去后山放驴的活儿,拾方只能负责做饭送饭。
晚饭送来的时候,六人笑得很勉强。
一篮子馒头,一盆黑乎乎的炒酸菜,一盆水煮肉。这水煮肉,正是字面上的水煮肉。盆里一只熏鸡,一只腊鸭,三个兔头,放在水里煮成了一锅气味熏人的汤。
这些就是拾方忙了一个下午的成果。
阿兴硬着头皮啃了个兔头。
其余众人犹豫了半天,不知从哪道菜下口。
拾方得意的笑着。
“你们啊,终于落到我手里了吧。合起来折腾我是吧?看我怎么收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