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将人捆起,背后传来破空之声,三道黑影自当铺内疾掠而出,周身血光翻腾,煞气逼人。
为首之人厉喝:“悬镜司办案,闲杂人等退开!”
傅庭声下意识侧身闪避,却在半途猛然顿住——等会儿,她好像也是悬镜司的来着。
裴挽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嘴角噙笑,语调闲散中又透着几分沁骨寒意:"执法堂何时变得这般威风,连自家人也要驱赶了?"
说话间,袖中灵诀微动,脸上幻术如水流般褪去,露出原本面容。
“庭声,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见过严峰长老。”
这记"庭声"唤得随意,却透出几分熟稔亲昵。傅庭声心中莫名一颤,耳后发烫,慌忙垂首施礼:“见过严长老。”
严峰神色微变,随即换上笑容,语气也缓下来:“原来是裴长老在此,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之间闹了误会,还请多担待。”
裴挽懒得寒暄,径直越过他走进当铺,目光扫过满室狼藉,落在角落里横陈的六具尸体上。他眉峰微蹙:“执法堂出动九名精锐,就为盯个典当铺,看来这鬼市当真卧虎藏龙啊。”
为防那修士趁乱逃脱,傅庭声没有跟进去,只拎着对方后衣领站在门外。听裴挽这般说,她心头微沉,下意识踮起脚尖往里张望。那几具尸体皆着悬镜司制式云靴,除了上面斑驳未干的血迹,与她昨日新领的一般无二。
赴任手册上的六成陨落率,没有唬人。
气氛骤然沉寂。
严峰眼神闪烁,强作镇定:“执法堂行事,不需要他人置喙。裴长老若识大体,便带着这丫头赶紧离开。人,我们要先带——”
话音未落,裴挽“唰”地展开折扇,潇洒从容地轻摇了两下。
“此人由壤墟缉捕在先,怎么都轮不到你们执法堂来管。严长老若无事,不如省点力气,莫要在旁指手画脚了,我们走。”
“慢着!”
严峰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终于撕下客套的伪装,声音也陡然拔高:“执法堂奉命查案,你们壤墟不该横插一脚,更无权带走嫌犯!裴挽,别太过分!”
裴挽缓缓转头,收起折扇,目光幽冷如冰川寒潭:“严长老说笑了,想抢裴某的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能把地上的人都扶起来再说吧。”
双方对峙,杀机暗涌,场面瞬间紧绷。
傅庭声抬腿,毫不客气地踹了那修士一脚,低声道:“喂,来做笔交易?”
那人不知何时已悄然转醒,正眯着眼暗中打量他们。突然挨了一脚,眼皮微动,却死死忍住没有出声,依旧装睡。
傅庭声见状便当他默许,继续道:“听好了,一会儿乖乖跟我走,把你知道的事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只要没干过伤天害理的勾当,我便能保你一条性命。但要是被执法堂那帮人带走,结局想必你自己也清楚。”
那修士闻言呼吸一窒,沉默了两息,闷闷开口道:“……你说话可算数?”
傅庭声神色淡定,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槐花酿,在他眼前晃了晃:“喝了它,自然能算数。”
修士盯着瓶中液体,眼底闪过挣扎。执法堂今夜折了那么多人,严峰定会将这笔账算在他的头上。
他咬咬牙,伸手一把夺过瓶子,仰头灌下。
“你给他喝了什么?!”
严峰早就注意到那边动静,此刻怒不可遏,灵刃破空而出,直指傅庭声,杀意凛然。
“离本座的人远点儿。”
裴挽话音未落,人已飞身挡在她跟前,手中折扇一转,瞬间将严峰劈来的刀势封死,震得四周气浪激荡,灵压飙升。
“真当裴某吃素的吗?”他反手开扇,袖袍翻飞,扇面横扫,犹如一轮满月带起飞霜。
严峰脸色骤变,急忙横刀格挡,可还是被逼得后退三步,脚下石板如蛛网般裂开,气得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正当他准备再次运气挥刀,一道清脆却沉稳的声音自街道尽头响起:
“今夜鬼市,不得再起争执。”
声音不大,却如一瓢冷水泼进火堆,瞬间浇灭了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昏黄灯火下,不知何时立了位看起来年岁不大的蓝衣少女。又有两名铜面鬼侍静静伫立在她身后,气息冷凝,无声无息。
少女躬身,语气温和道:“主人有言,交易既成,皆为贵客。若再动干戈,鬼市就不方便继续招待各位了。”
严峰神情难看,目光阴沉,紧握刀柄,却终究只是重重哼了一声,收刀转身。
“走!”
其余两人不敢多言,默默跟上。
傅庭声见人走远,松了口气,拎着那修士上前道谢:“今夜多有打扰,烦请替我向你家主人道一声谢。”
那修士虽被揪着后领,倒也知趣地拱手作揖,姿态恭谨。
少女微笑回礼:“傅仙子不必如此客气。我家主人说了,只要讲规矩便是贵客。此间事了,还望下次来时,莫要再起波澜。”
傅庭声瞥了眼身后乱七八糟的当铺,赧然着脸点点头。
裴挽折扇轻摇,缓步走近,朝着少女微微颔首:“也替本座与你家主人道声谢,改日得空,再来讨杯酒喝。”
少女神情恭敬:“裴道主若肯赏脸,鬼市定当盛情款待。”
——
几人渐渐走远,傅庭声瞧着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低声嘀咕起来。
“长老你方才干嘛挡我前面?那一刀我完全接得下来。”
裴挽转过头,斜睨了她一眼:“哦?你要是想用脑袋接,本座下次绝不拦着。”
傅庭声听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我不是开玩笑!他那刀势看着唬人,实则处处都是破绽,我打架向来有分寸,根本不可能会受伤。”
“哪怕他破绽百出,那也是执法堂长老。”裴挽耐着性子,同她掰扯其中道理,“真动起手来,也当先和本座过招。你顶上去算怎么回事?没规矩。”
傅庭声心下嗤笑:“这算哪门子的规矩,你不也一直摁着人的脸往地上打。”
裴挽轻轻摇头:“本座那叫武德充沛。”
“既然如此,咱俩现在打一场呗。”
“你那书不想要了,是吧?”
两人吵得有来有回,被捆仙锁绑得跟粽子似的修士忍了半天,小声嘀咕了一句:“赢了不就成了,谁打的有那么重要吗?”
傅庭声头也不回:“你闭嘴。”
粽子修士:“……”
裴挽看着他,忽地笑起来,眼尾红痣在夜色下鲜艳如血:“你倒也识相,那不妨现在就开始交代。倘若表现得好,也就不用去审讯室里受罪了。”
修士被他这一笑,惊得肝胆俱颤,连连点头如捣蒜:“一定一定,我知无不言。”
到底正事要紧,傅庭状闻言收了情绪,语气一正:“行了,说说你自己,今夜为何会出现在忘川当铺。”
“我叫程珞仪——”
“你是程珞仪?!”她难以置信,“本月初七磷溪谷的那个就是你?”
程珞仪闻言猛然抬头,神情大变:“你,你怎么知道我那日去了磷溪谷?”
裴挽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依旧镇静:“这个暂且别管。先说说你道心崩解后,为何还能活着?今夜又为何出现在忘川当铺?”
程珞仪张了张嘴,踟蹰片刻,终是低头道:“实不相瞒,我的修为卡在金丹初期已有两百余年。那日会去磷溪谷,就是因为有人给了我一个法子,说是可以延长将尽的寿元。”
“他是谁?”裴挽追问。
“不知道,他让我叫他‘鱼先生’。”程珞仪声音更低了些,“鱼先生一直戴着黑兜帽,从未露过脸。”
见二人没有打断,程珞仪又接着说下去:“那法子极为复杂,我一人无法完成。鱼先生便说,可以在初七那日帮我布阵施法,不论成功与否,事后都要我还他一个人情。”
傅庭声若有所思:“不论成败?他就那么笃定,即便算失败了也能用得上你?”
程珞仪苦笑一下,神色中多了几分落寞。
“是,他说他有法子,让普通修士在身陨道消的瞬间,将神魂强行牵住,转修鬼道。我本就命不久矣,想着与其坐等寿尽,不如拼上一把。结果……”
“结果失败了,但你也按照他的计划活了下来,成了鬼修。”裴挽接道。
程珞仪点点头:“那日我魂魄未散,便来这鬼市领了一副躯壳皮囊,从此改修鬼道。”
裴挽扇骨轻敲指节,语气平缓:“所以,今日你出现在忘川当铺,就是为了帮鱼先生的忙?”
“正是。”程珞仪眼眶有些发红,“鱼先生说他需要大量地脉炎髓,事先约好了卖家,定在今夜交易。我原本只是来帮忙取货的,结果刚进门,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执法堂团团围住,劈头盖脸一顿打。”
他顿了顿,又小声补上一句:“好不容易逃出来了,结果又被你们两个……”打了一顿。
傅庭声闻言,与裴挽对视了一眼。
如此看来,灵网那条现货速出的交易帖,恐怕是执法堂为鱼先生专门设下的钓饵。
“执法堂那个六个人是你杀的?”裴挽问道。
“当然不是!”程珞仪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哪打得过执法堂的人!那九人围攻我,我连逃命都来不及!”
傅庭声点了点头,觉得倒也在理。
这才成了鬼修没几日,若真能在围攻中反杀六人,也称得一句“天赋异禀”了,又怎会在金丹初期苦耗两百余年。
击杀执法堂六人的,恐怕另有其人。
话问得差不多了,程珞仪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更多有用的东西。
傅庭声盯着粽子似的鬼修看了片刻,转向裴挽:“怎么办?我先前答应要保他一命。”
“那就依你,先带回侧峰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