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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井迷案 第8章 祭灵

作者:黄扬苏幕 分类:科幻灵异 更新时间:2025-06-30 17:23:47 来源:文学城

(一)日落时分

孙迟和黄子佩告诉我们,在日落时分会有一场隆重的仪式,老七酒家的老板就是因为要去准备仪式所以不在店里的。关于那是场什么仪式,孙迟和黄子佩都说不太清楚,他们也没来沙漠里几天,打算偷摸着去看看,想让我和段真帮着看门。

“你们知道在哪儿吗,就要偷着去?”段真不屑道。

“就在胡杨林广场,”孙迟看我和段真一脸不解,补充道:“就是你们出来的那个水潭旁边!”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从哪个水潭过来?”我支着脑袋,钻牛角尖儿道。

“大姐,这方圆百里可就那一个水潭,”黄子佩不可思议地摇摇头,“您可别以为这儿跟您家那儿一样,处处都是水渠湖泊的,这儿可是沙漠。”

我白了黄子佩一眼。段真问:“我从潭里爬起来,并没有看到什么广场,也没有看到胡杨,就是一片水源啊。”

黄子佩和孙迟对望了一眼,耸了耸肩:“可是这里的人都叫它胡杨林广场啊。”

“这里的人?”段真疑惑道,“你们不是说这酒馆的老板是个哑巴吗,怎么跟你们说啊?”

“他不可以留纸条吗?”孙迟反问道,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黄子佩,“更何况,这里来来往往那么多客人吃饭,都一句话不聊的?”

黄子佩在一旁疯狂点头,孙迟按住他肥硕的大脑袋,说:“从他们那里我俩了解到,今天日落时分的那场仪式,可能意义重大。你们不是住在隔壁小筑住下了吗,难道那家老板没有去?”

“阴娘?”段真起身探出门,看了看斜对面的小筑,屋门敞开,还没亮灯,里面显得阴暗暗的,“要是没人了应该会锁门吧,估计是没出去。”

“你们、你们那个店都不锁门的?”孙迟瞪大眼睛看着我们。

“为什么要锁门?”段真奇怪地看着孙迟,突然想到了刚刚他说的吓人的传说,说:“可能这里也不是人人尽信鬼神吧。”

“什么鬼神,”孙迟惊讶道,“你们刚来,还不知道这几天村子里发生过什么。”

门缝外透进一股冷气,我汗毛一竖,打了个哆嗦,睁大眼睛看着孙迟:“是那种很恐怖的事情吗?”

孙迟的眼睛里闪着寒光,他凑近轻声说了句:“最近这镇子上的确出了件诡事。”

我往后缩了缩,但还是壮起胆子问孙迟是什么事情。

“据说大概半年月前,这里有家老人去世了,按照风俗应该直接埋在广场后沙坡上的墓葬园里,但儿子不懂事,媳妇儿又太刁钻,舍不得花钱葬人,便商量着第二天再说;当夜便听到老爷子房中有异响,起身查探却一切如故;次日早上儿子醒来,老爷子却已经不在床上,连地上的鞋、外套都没有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就像没有人住过。”

我瞪大了眼睛,瞟一眼段真,她似乎不为所动。

“儿子吓傻了,告诉媳妇儿,媳妇儿以为是诈死,烧香拜佛的在镇上找了老爷子一周,老爷子就像是人间消失了,杳无音讯。”

“可能是老人受不了自家人的态度,借死离家,乐享逍遥去了吧。”段真不屑道。

“路上也不带盘缠,周游一圈,然后腐烂了就回来?”孙迟直直地看着段真,一字一顿说出这句话:“裹着原来的外套,穿着原来的鞋子,一样的姿势躺在床上?”

听到这几句话,我全身发麻。段真似乎肢体也开始有些僵硬。

“这种事情同样也发生在三个月前,”黄子佩说,“一个四岁的小孩,家人没看好,从阁楼爬出窗户,头着地。停尸时同样失踪了,不过这次奇怪的是,只有尸体失踪,衣物都留在了他家里,直到现在尸体也没有回家。”

“明显这村子里有人有恋尸癖,如果早些时候报警备案,这种事情就不会一而再地发生,”段真双手抱臂,往后一仰,伸出手指说:“规避的方法就是一,努力活着;二,全天监护尸体;三,家里该关窗关窗该锁门锁门,夜里是会进怪物。”

“这里的人跑到镇上报过警,但是警察一点线索都没有,只能给建议,跟你的差不多,”黄子佩耸耸肩,“所以说,理论这种靠嘴讲讲的东西,谁都会,没卵用。第三起案件又发生了。这次更加诡异。”

我和段真的眼睛都聚焦到了黄子佩身上,眉头紧锁,等待刺激的到来。

“这次是这家酒家的账房和厨娘,会一手好菜,但因为总咳嗽就被从厨房调到了柜台。她五十多岁了,是因为肺病去世的,就在半个月前,我们来前不久。”

我和段真向后厨方向看了一眼,在脑海中构想那位厨娘的模样。

“她是被葬到了墓园,”黄子佩扶了扶眼镜,“这边的人认为带病去世必须当天下葬以隔绝病菌,所以酒家的人没有来得及整理她的遗物。她是外来人,没人知道她有没有亲戚、家在哪,所以那些遗物理应跟她葬在一起。但第二天打开墓位,她的尸体却不见了。她难道是自己打开,出来后又严丝合缝地关上的?再说,一个无根之木,出来后要在哪里落脚?”

全场陷入了寂静。没想到这个看似平静的小村庄,发生了这么几起严重案件。傍晚太阳将落,温度速降,风在窗外时不时发出猛烈的呼啸声,似乎在预告夜的狂欢。门窗猎猎响着,招摇着夜的来客。

“有件事我没弄懂,”我突然打破平静,“那个老人的尸体为什么会腐烂?”

孙迟盯着我:“你怎么还停留在那个点,人死之后尸体腐烂,不是自然现象吗?”

“可这里是沙漠,”我说,“在沙漠里,人死后在比较短的时间体内大部分水分就会挥发掉,微生物很难分解尸身,时间越长,挥发量越大,就越不容易腐烂。那个老人是经历了什么才由完整的尸身形态离开,再由腐烂形态回来?”

“难道尸身真的是经历了什么?”孙迟又惊恐地睁大眼睛,捂住嘴巴。

“无论经历什么,半年前的真相,咱们都无从得知,”段真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不要疑神疑鬼的,一不要怕二不要死就不会遇到这揽子事。不是要去那个什么广场吗?日落时分快到了。”

窗外天色渐暗,还有一丝透着亮红的金黄漫诞在天空中,在冷冷的空气中掺杂着可望不可及的暖意。远处的沙山背阳一面更显阴暗,但柔和的轮廓却勾勒出异样的雄浑。

黄子佩和孙迟就像做了很重大的决定一般,对视一眼,拿起钥匙,和我们一起出去,仔细地锁好了店门。“老七酒家”这块简简单单的牌匾似乎也被晚照镀上了一层金光,苍劲的笔势更显壮怀。

(二)胡杨林广场

这个叫做胡杨林广场的地方在村尾,也就是段真和我出来的水潭的反方向,直线距离有差不多两公里。说那里叫做“胡杨林广场”,其实只有几截裸露在沙地上枯败的胡杨木枝。令人惊奇的是,此时此刻这个广场上聚集了几乎整个村上的人,乍一看应该有两百人了,他们都戴着圆顶的黑帽,用黑纱遮面,安安静静,没有一句话,就那样肃穆地站着,就像在虔诚地等待着什么。要不是厨子穿着沾满油渍的围裙,集市上卖菜的妇人挎着印花的布包,人们的穿着都颇有烟火味,还真以为是一个庞大的宗教杀手团。

我们四个混进人群中,看向他们看的方向。巨大鲜红的落日晕染了西边的天,东边已然露出夜幕的真容。两百个人都蒙着纱戴着帽,我们四个在其中就显得尤为突兀,但人们似乎根本就没有特别注意我们几个。他们的目光聚集在不远处一截巨大的胡杨木上,眼睛里散发出一种我从没见过的东西,与大漠中的太阳一样灼热。

不一会儿,两行穿着黑衣戴着面具的人跟随在一个全身罩着黑纱的人后面缓缓走出。这真的是很奇怪的场景。那全身罩黑纱的人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裸露在太阳下,薄薄的黑纱又正正好挡住那人的容颜和身材,想看到的都神秘地藏在薄纱之下。只知道那人并不高,差不多只到我胸口。那人步伐很慢,站定后一动不动,双手捧着一个杯状石器,其内波光闪闪,应是盛满了水。后面两排人就更奇怪了,他们皆戴青面獠牙的面具,黑鞋黑衣黑裤。为首的两人手中还拿着一对类似鼓槌的木质长棍,迅速来到那棵巨大的倒卧的胡杨木后,竟敲起了鼓点。响亮雄壮的声音在裸露的沙漠里随风激荡,穿透力极强,颇有震撼人心的效果。黑衣面具者开始口中念念有词着什么,应该是经文,此起彼伏的喉音颇有震慑力。这时候广场上的人们竟也开始低头吟诵,像是在应和。

“他们在念什么?”我低声问一旁的段真,她看起来也很迷茫,向我耸耸肩。

“要不然我们跟着一起念?”孙迟看向黄子佩,黄子佩的小眼睛透过镜片刺来一道冷冷的眼神:“你可闭嘴吧,他们在干嘛你知道吗?”

“不知道。”

“祭拜先灵,同时安抚亡魂,把它们送去转生,他们口里念的咒语差不多就像转生咒那样,”黄子佩眼睛一翻,看向那截被当做祭坛的巨大胡杨木,那全身披戴黑纱的人已经站了上去,“书里的古老仪式,我有生之年得以撞见,真是天幸。”

孙迟心里一惊,小声问:“什么亡灵?怎么就……祭拜亡灵了?”

“这儿不是经常死人还被盗尸吗,尸体都被盗窃了亡魂能安宁吗?这个祭典应该是为了安抚那些被盗尸的家属,内容虽是为亡灵引路让它们得以安稳转生,却是做给活人看的。一般祭典上会有献祭的东西,比如三牲头啊果子啊,甚至有些更为原始的民族部落用活人或奴隶献祭。但这个祭典很奇怪,好像除了打扮得专业一点,聚众念念咒就没什么了。”

黄子佩刚一说完,一串清脆的铜铃声远远地响起,急促的响声激荡在晚风中,像唤醒了众人的意识一般,大家竟开始唱起了一致的曲调。我见过类似场面,奶奶以前带我去过基督教堂,里面的人唱圣歌的场景就跟这个差不多,区别在于教徒用中文唱,眼前众人不知道在用什么语言。

孙迟见状很是奇怪,转头问身边的黄子佩他们在唱什么,黄子佩瞪了他一眼,用口型说:“你当我是口译员吗?”

段真转头看了看我的状态,轻声问:“你听得懂吗?”

我被问傻了,我怎么可能听得懂人家地方语言?段真怎么会突然这样问我。

“我只是觉得,”段真转过头继续看众人吟唱的场面,“没事。”

我一头雾水,不明白段真到底想到了什么。段真的眼睛还是红红的,一言不发地盯着整个奇异的场面。

“可以回去问问阴娘,”我说,“但是我刚刚看了一圈,阴娘好像不在这儿啊。”

这句话似乎引起了黄子佩和孙迟的注意,他们纷纷向我看来,随即扫视了整场,的确没发现阴娘的身影,便猜测道:“那个披黑纱的,不会就是你们说的阴娘吧?”

我闻言将视线转向那黑纱人,立刻摇头:“不对,不是。阴娘个儿高体宽,那人个子矮小,看轮廓也瘦,光身型就不匹配。”

“为什么要管阴娘在哪?”段真撇过头来看着我们,很是奇怪。

“这个,呃,祭典,是很隆重的信仰活动,整个村的人都会到场,”孙迟说,“没有来,就很奇怪。这个点儿,她如果不在家,也没有来这儿,她在哪?”

“管她这么多事儿,她是你姑你姨?”段真摇了摇头,“总归是外人,碍不着你事。”

“嘿?你这个人吃枪药啦?”孙迟撸起了袖子,被黄子佩用双臂拦住,并小声劝说道:“别别别,你干不过她……”孙迟一想黄子佩在老七酒家门口拦段真的遭遇,气顿时消了一半,嘴上却还是不服软:“没说几句话你就没好脾气,我倒要问问你,阴娘是你什么人呐?”

“她救了我和客卿的命,”段真目不斜视,直直看着眼前挂在黄子佩身上的孙迟,分明是个北方人,不但比自己精瘦,还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如是女人还则罢了,偏偏是个公的,“还让我俩免费住她店里,吃她的穿她的,怎么,她什么人,需要被你们猜来猜去?”

“行,你忠犬,你仗义,你护主!”孙迟被黄子佩捂住嘴,黄子佩转过身跟段真说:“嗨,内蒙人长在大草原上,性子野极了,心直口快,别跟他一般见识。”

段真也不说什么,转头不再看他。我在另一边靠近段真,侧身在她耳边悄声道:“我们两个女孩儿困在这个地方,生活已经是不容易,有两个男的也可以帮衬帮衬,要团结力量才有把握出去啊。”

段真没什么反应,我便又蹿到孙迟和黄子佩身边去,轻声说:“孙迟!你以后不要惹段真,你又不是武松,仗着什么就偏向虎山行了!”孙迟看样子还想辩解什么,我又一把捂住他的嘴,道:“你忍几天,等我们想到办法出去了,指块地儿,你跟她!公开对决!我跟黄子佩拦都不拦着!”

孙迟瞪大眼睛,发出“嗯?!”的一声,我又捂重了一点,他吃痛闭上眼睛频频点头,我才松开。黄子佩拍着孙迟的背,说:“人生哪有不低头啊孙小爷,面对强悍的人,要懂得放弃反抗。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我在一旁被这两人的反应逗得想笑,只听段真喊了我一声,我连忙收住,回到她身边。

段真的目光锁定在那棵巨大的胡杨木台子上,戴面具的舞者迈着原始狂野的步子,正围着中央的黑纱人转圈。

“怎么了?”我看看台子,又看看段真,不知道她喊我干嘛。

“不对劲。”段真直勾勾地盯着台子上舞动的人,目光里透露出怀疑。

“什么不对劲?”我问,“我刚刚看你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跳舞,怎么了?”

“那个人,他的舞步跟其他舞者不同,”段真说着皱起了眉头,“他的舞步杂乱无章,就像混进来的。”

闻言,我仔细看了看台中那几个人,除了黑纱女静立不动,那几个跳舞的人手势步伐皆有规律,只是看久了会发现有一个人总是跟不上节奏,跳得跟其他几人不一样。

“说不定是新来的呢,跟着划水。”我其实不以为然,因为划水在团队作业里太常见了,段真不会连这个都要计较吧?

“新来的,能站在那个位置也是很厉害了,”段真的眉头皱得更紧,“更何况,那一招招的有模有样,还是擒拿。”

“擒拿?”我惊道,“段真,你在说什么?你说那台上总跳错那人,对近处某一人有威胁?”

“嗯,这里没有安保,全是住民,不太妙。”段真悄声应答,在地上捡了一根长短合适、软硬适中的树枝,拔除了些许细枝末节,在手中掂量掂量,便突然往台前走去。我因她的举动大吃一惊,慌忙跟上。

段真在前疾步走着,我跟在后面,双双穿过人群,来到台前。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舞步错乱的人在跳跃间抖出了腰间别着的一把刀的半截,他自己都还没察觉。这是其他舞者身上都没有的。看他逐渐靠近台中央的黑纱人,段真握紧了拳头。

“他不会是要?”我不可思议地看向段真,段真神色凝重,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轻声说:“一会儿要是出乱子,你什么也别管,跑回客栈。”

“那你呢?”刚发出此问,只听眼前的木台猛然咚隆隆地颤起来,一个身影闪到了台上,电光火石间便听闻一声脆响,那戴面具的舞者竟抽刀劈向舞台中的黑纱人,幸好段真挡在那人前面,双手用木棒抵着他那把刀。我正还面朝那面具人,只觉得那面具画的鬼神脸极其可怖,似笑非笑的狰狞表情在此时极其应景。台下哗然,舞者四散,黑纱人也逃去,接着段真一个使力,将面具人撑开一段距离。我注意到,面具人的刀是一种不算长但也不短的刀,刀身不算宽,刀柄处好像镶有五颜六色的饰品。那刀在阳光下竟然不亮,就是说反射力度不强,刀身有重度锈蚀。

“刀钝了。”段真眼中闪过光芒,认定此人力度并不大,武力应不比自己好多少,心下略放轻松,手中木棍迅速一扫,打中了那人大腿。那人吃痛,没有继续缠斗,而是拼命向镇上跑去。段真迅速跟上,我也紧跟其后,但沙子的摩擦力巨大,在沙漠里奔跑自然跟在水泥道儿上不一样,没跑一会儿我就直喘粗气,朝着段真的方向憋着一口气大喊一声:“段真!别追了!追到了也没力气打了!”

远处的段真听到我的话,逐渐放满了脚步,最后停下,弯下腰喘气。我与段真的那段距离,目测也只有五十米,平时再不济十秒也能跑到,但就是这段距离,逆着风我走了怕是快有两分钟。吃力地走到她的身身后,看着她同样因疲惫而佝偻的背影,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段真,你,你正义感也太强了,反、反正,这方圆几里之内荒无人烟,他肯定是往镇上跑,一共就那些人,藏不住的。”

接着,我听到段真好像很沙哑地喊了我一声,紧接着就跪倒在地上,像是脱力晕厥了过去。我连忙把段真扶起来,紧张地问她怎么样,她紧闭双眼并没有回应。我便四下张望寻找孙迟和黄子佩的踪迹,却没看见,情急之下只得拉住一个没能及时逃走的大伯,给我搭把手将段真送回镇上我们住的那家客栈。

(三)线索

那面具人跑到镇上,蹿入一个极其偏僻的小巷子里,靠墙休息。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刀,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面具内喘息的回音不断。

正当他觉得已经摆脱危机的时候,一堵肉墙猛然挡住了眼前的光:“我看你往哪儿跑!”

定睛一看,正是黄子佩,他正掂着一根木棒步步逼近。原来他早就看出不对劲,拉着孙迟提前来到镇口堵截,这一路也没少跑,也是吭哧地喘着粗气。巷子另一头,一个矮小精瘦的男子手上操着扫帚,正是孙迟,眯着眼睛满脸戏谑。

正当黄子佩抡起钢棍要打时,面具人举起手中的刀挡在身前,与此同时,面具人和孙迟皆大喊一声:“住手!”

黄子佩被两人的声音震得愣在原地。那面具人随即伸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脸上的面具解下来,被黄子佩挡得为数不多的阳光下显现出一张惨白的脸庞:“是我。”

黄子佩瞪大了眼睛,眼前的男子满头大汗,头发已经全湿,额前的碎发胡乱贴在鬓角和眉毛上,嘴唇毫无血色,很疲惫的模样。

“海辰?”黄子佩不敢相信方才在台上当众行刺的人就是眼前这个人。

“要不是你拿着我的蒙古刀,我这一棒子可就下去了,”孙迟笑着上前去扶那看着时刻要虚脱的男子,对黄子佩说:“还不快来搭把手!”

就这样,孙迟和黄子佩将那名叫海辰的人扛回了老七酒家。

“你不是去调查出路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祭典上跳舞,还公开行刺那个披黑纱的人?”孙迟与黄子佩将那男子放在床上,一边给那男子倒水一边问。

“披黑纱的是他们这镇上的圣女,应是类似于巫祝一类的神职人员。线索,找到了,她,不对劲,”那男子低沉道,看向孙迟,“那圣女应是用什么方法控制了当时在场的住民,我猜想应是类似于巫蛊之类的药物,载体应该就是她手里端着的那盆水。我本想用刀撞落她那石杯,让水倾泻出来,看住民会不会意识回转,没想到突然冲出来一个……”

“段真。”孙迟接话道。

“你认识她?”

“呵,何止是认识,明天还可以带你去见她。”孙迟不以为然。

“得了别贫了,海辰你接着说,你这几天都跑了什么地方,探知到了什么,圣女怎么了?”黄子佩坐到床边,孙迟见状,坐到了床的另一边。

那个叫海辰的人喝了一口水,理了理思绪,从头开始说道:“这儿的丧葬风俗不只有土葬一种,还有水葬。”

“难道是镇口那潭水?”黄子佩不解道:“奇怪,那潭水用于全镇人的洗漱饮用,怎么可能也把人葬进去,传统意义上讲不通啊。”

“不是那潭水,”男子说,“是沙河。他们事先找圣女算日子,等沙河出现,在那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将逝者投于流动的沙河中。”

看着孙迟和黄子佩惊异的眼神,男子轻描淡写道:“昨天,我看见了沙河。也看见那圣女领着一群人,手中也是端了那样的石器,装了水,在沙河边做了很短的仪式之后,那群人跳入了沙河。”

“什么?!”孙迟和黄子佩惊讶地面面相觑,孙迟问男子:“你没看错吧?”

男子摇摇头道:“我亲眼所见,那群人卧伏在沙河边念念有词,似乎在膜拜,然后一个个跳了进去,迅速地就没了身影,沙河现象结束后也没有再出现。”

孙迟看着黄子佩,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但黄子佩却皱着眉头,以前听说过也知道有生人祭这种仪式的存在,可是发生在二十一世纪的小镇上,还是以这种怪异的类似于自杀的方式,实在令人费解。

“谁都不知道沙河底下是什么样子,人跳下去是死是活。”男子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

孙迟将目光转向男子,惊讶地盯着他的双眼,渐渐皱起眉毛:“海辰,你几天没睡觉?”

那男人轻微地摇了摇头,说:“这几天在外面探查,一直没怎么睡,好像还感冒了。”

孙迟贴近看那名海辰的脸,神色变得僵硬,一把拉过黄子佩,急道:“他眼睛红得不正常,你看!”

黄子佩被孙迟一扯,眼镜差点跌下来,扶好眼镜后仔细按住男子的头,细细检查他的眼睛,的确,一开始以为他是跑得虚脱了眼睛发红,才说话间眼球竟被蒙上了一层薄红色。黄子佩在脑中迅速地将自己看过的西域科考史过了一遍,又将所有掌握到的医学信息筛了一遍,脑海中只剩下一个近似的答案。

“你这个这个!”黄子佩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心跳却一直在加速:“是是是中毒!”

男子瞪大眼睛一下坐起:“什么!”

“这、这镇上没医没药的,怎么办……”黄子佩看向孙迟,急道:“你带药的吗?”

“中毒,中毒,”孙迟跑去翻自己的行李箱,“牛黄解毒丸可以吗?不行,头孢呢?阿西匹林?”

“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黄子佩恨不得将眼前这埋头翻包的小矮子痛揍一顿,但孙迟一抬眼,满脸都写着焦虑和委屈,黄子佩心里一软,撇过头道:“你在这儿看着海辰,我去找对面那两位,看她们有没有。”

“她们会带解毒的药吗?”孙迟这句话充满试探意味,却终究还是越说声儿越小,自觉地向床边走去,用手背碰了碰男子的额头:“他也发烧了,能、能不能吃一点退烧药……”

“孙迟,”男子摇了摇头,“我没有关系,多喝水休息两天就好了。你告诉我,那个今天在祭典上挡我的女孩儿,是什么人?”

孙迟坐在男子身边,把他和黄子佩与两位“有缘人”相识的全过程。男子一言不发,直到孙迟讲完,问:“她们为什么要去罗布泊?”

“……玩儿?”孙迟想了想,段真的确没有过多透露动机方面的事,“不过那个叫段真的大高个儿,武力值很高,我和胖子都不是她对手,想必咱三个只有你能敌她了。”

男子并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皱了皱眉:“不要掉以轻心。”

孙迟闻言,默默偏过头,颔首道:“哎,要不是咱还有大事要做,说不定大家伙儿真能玩儿到一起。”

(四)中毒

黄子佩来到对面的小筑,一踏进门槛,只觉得整个格局很狭窄逼仄,楼梯的阶层又太小,还不及自己脚宽,移动起来真的不自在,一看这一层一个人也没有,便在楼梯口扯着嗓子朝楼上喊:“段真!晏客卿!”

闻声,我立刻跑下楼去,将黄子佩拉到一边,轻声道:“我正打算去找你们,段真她情况不好,正在休息,好像有点发热。”

“她也病了?”黄子佩惊讶道:“刚刚不还好的很,提着棍子就大漠追凶?”

“别打趣了,真的病了,”我问:“你们带了什么药来吗?”

“她什么症状?就是发热?”

“发热,头晕,乏力,几天前眼睛就充血,现在更红了,应该是发炎了。”

“那不是发炎,”黄子佩闻言,心里一惊,这段真不会也是中毒吧?连忙道:“我懂一点中医的知识,方便我上楼看看吗?”

我领黄子佩上了楼,看他从门外挤进来,又蹑手蹑脚走到段真床边,示意我把她的眼睛翻开给他看,我翻了翻白眼,表示会把她惊醒。黄子佩没有办法,只能看面相一般查看段真的面部气色。

“她这个……”黄子佩话一出口我便上前拍了他一巴掌,做了噤声的手势。孙迟个子矮我一把就能捂到他的嘴,这个黄子佩是个庞然大物,完全靠他配合。

我把黄子佩引出房间,轻轻关上门,跟他一起下了楼。阴娘也从厨房出来了,端着一壶刚煮好的水,见有人来了,笑了笑,问我:“一起来的吗?”

我知道阴娘这句话是想问黄子佩是不是跟我们有一样遭遇的从外乡进到沙漠的,但段真生病的事情萦绕心上,一时间并无心情解释,囫囵点头。

“我刚刚和你扶她回房的时候看了,她眼睛红红的,身上烫的,嘴唇很白,”阴娘在我们桌前坐下,给我们各倒了一杯热水,忧心道:“我怕她是中了毒。”

“中毒?”我惊道:“怎么会中毒?谁会下毒?”

黄子佩打断我,说:“我也觉得段真的病不普通,您是怎么判断她是中毒的?”

阴娘看向我道:“你和她,都是从镇口的水里面出来的。据镇上老人说,古时候这里还是一块有水有草地的宝地,一个四处游历的神灵,刚从战乱的地方来到这里,看到人们生活美满,觉得安宁来之不易,就用神力将这块宝地圈起来,在唯一能沟通外界的河流里播下一种水草,让所有外来者喝了没有煮过的河水就会中毒,原住民日常饮用都没事。”

“又是传说。”段真在生病关头阴娘跟我说这个对她病情没有丝毫帮助的故事,令我更加焦虑。

“不是传说,”黄子佩似乎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最初的判断,在一旁接道:“那草叫七星草,生在河岸边或浅谈里,遇冷水分泌有毒物质,中毒者如果不能用一种鱼的肉来解毒,病情会越来越严重,一开始是双眼充血,后期加重会有心悸,胸闷的状况,以至于威胁生命,那时候就算治好了可能也会留下眼部疾病,严重则会失明。”

我被黄子佩这番话惊着了,他向我点了点头,轻声道:“《西域历史通考》和我考博时一本药学参考书上都有记载,应该可信。”

“那为什么我从那个水潭里出来就没有关系?我也不小心喝了生水,没中毒迹象啊?”我皱着眉头,仍然觉得传说是传说,不能奉为圭臬,段真这个症状不见得说是中毒就是中毒,说不定就是遇了冷水,又操劳了两天给累着了。

“真的很奇怪,”黄子佩摸了摸下巴,思考道:“这样说,难不成,你不怕那种草……”

阴娘见我们还是不相信,插口道:“那种能解七星草毒的鱼叫做铁背鱼,吃鱼解毒的事不是假的。我是外乡人,因为沙漠里天气热,第一次来到这里就直接喝那个潭里的水,中了毒,也是双眼充血发红,乏累,吃什么药也不管用,后来也是听镇上人说的,找了年轻的小伙子帮我抓来铁背鱼吃了,症状才消失。”

“铁背鱼?听名字不是常见的鱼种。但在这沙漠里,水系寥寥,鱼本就难找,这种传说里的鱼,要怎么找?”

“我跟你一起找。”黄子佩道。

“你跟我一起?”我问:“先不说找不找得到,孙迟怎么办?”

“他留下看店,也帮着照顾段真,”刚说完,黄子佩又想到自己那家客店里也住着一个病人需要照顾,再让孙迟照顾段真会忙不过来,便连忙加了一句转移重点:“再说,我俩不也是外乡人,不小心也得中毒。”

“不过你们比我们早来这几天难道没有喝水?看你们好好的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啊?”

“我们这几天也没喝生水啊,”黄子佩看我有些着急了,转头问阴娘:“请问那铁背鱼在哪里能找到呢?”

“那种鱼在古时候河里就有,成群成群的,但后来河流改道,水变得越来越少,地表水越来越浅,沙子越盖越厚,我来这儿的时候地面上已经没了它们的踪迹,应是集中在了地下的河流。”

“地下水系要怎么去呢……”黄子佩愁眉不展。

旅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有大风卷着沙尘挂过,放在门外晾晒的锅碗瓢盆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阴娘想了想,看向我和黄子佩,道: “有个地方应该能去到地下,镇上人叫那里'鬼窟',几十年前给我去那里抓鱼的,正是对面老七酒家的宋老七。”

我看向黄子佩,黄子佩也转头看向门外对面的老七酒家的牌匾。没一会儿,黄子佩扭头看向阴娘,道:“阴娘,我问您件事儿行吗。”

阴娘点了点头,往黄子佩桌前的杯子里续了点水。

“刚刚镇上祭典,您在吗?”

“不在。”

“您那时候在哪儿呢?”

“在镇口的水潭洗菜,备着做晚饭。”

黄子佩闻言,又道:“您怎么不跟镇上人一起去祭典呢?”

“我是外乡人,”阴娘笑了笑,“这里人是去祭拜他们的祖先,我的祖先不在这里。”

“那祭典是为了祭拜先祖的吗?”黄子佩道:“我还以为是为了安抚亡灵……”

聊了没两句,阴娘就去后厨看着烧开的热水,我瞥向黄子佩,小声道:“人家是外乡人,不祭拜这里人的祖先,你怀疑她干嘛……”

“问问呗,不问怎么知道,”黄子佩喝了一口水,目光不经意间移到我身后的木门上,问:“那也是个客房?”

“不知道,没见打开过,”我道,“说不定是阴娘自己的房间。”

“行,”黄子佩放下杯子,扶了扶眼镜,起身道:“走吧,咱们去找宋老七吧。”

(五)似是故人

当夜,我安置好段真,便同黄子佩前往老七酒家。进店后发现店主宋老七并不在,于是我就喊孙迟的名字,孙迟从后院出来,撩开门框上的布帘,冲我摆了个噤声的手势,用极轻的声音道:“有人睡了,小声点儿!”

有人?这整个镇上应该只有我们几个外乡人,难道今天来客人了?

“宋老七回来了吗?”黄子佩在一旁轻声问道。

“嗨不是,哎呀,他,”孙迟眼珠一转瞟了我一眼,把黄子佩拉到身边,“他!他睡了。”

我最讨厌故弄玄虚,白了孙迟一眼:“什么秘密人物,让你开始跟另一个大男人咬起耳朵来了?”

“嘿?”孙迟叉起了腰,嗓门刚大了一点就又被压了下去,想来是段真的余威仍在,“你你你怎么跟那人一样一样的,还没说话就这么冲!”

“尊严靠挣来的,”我看都不看孙迟,直接甩了一句:“宋老七在吗?我和黄子佩找他问事儿。”

孙迟看了看身旁的黄子佩,又看了看我,一头雾水:“他是个哑巴,你找他能干嘛?”

孙迟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对啊,宋老七不会说话,我能问他话,可他怎么应答呢?难道还要给他准备纸笔?

我看了孙迟一眼:“那你和黄子佩平时是怎么跟他交流的?”

“我们一般都直接跟他说要做什么,他同意就点头啊。”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不知道啊,他就是因为动不动就要出门,来无影去无踪的,才会收留我们帮他看店啊。”

“段真这病不能拖,他要是十天后回来,我难道还要等他十天吗?你在他店里打工,都没有留联系方式吗?”

“这里都没有信号,留了联系方式能怎样……不过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段真病了?她怎么也……”

“也?”

黄子佩用胳膊肘捣了捣孙迟的肩膀,孙迟慌忙住口,但可见两人撒谎功力都不行,脸猛然涨红,孙迟的眼珠子又开始高速地翻转,眼白都快流出来了。

“里面睡了什么人?”我凝视着孙迟,他一直不敢看我:“这大漠风季,本就封路,哪里会突然多出来个人?说,你们在瞒什么?”

黄子佩在一旁见的确瞒不住了,说:“我们其实有个兄弟跟我们一起进沙漠,几天前去探路,今天回来了,却也是……中了那种毒。”

“什么?”我一时间脑子处理不来,看到黄子佩,哼了一声:“怪不得你那么积极要跟我去找铁背鱼,我一开始还挺高兴,难得我们合作度这么高。”

“铁背鱼?”孙迟一头雾水,黄子佩就在一边将段真和七星草的事情一股脑都说了,孙迟面露疑色:“那玩意儿是真的吗?就算搞到了,一条鱼,能治病吗?”

“准确地说,是解毒,天地之间,万物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黄子佩说,“况且,这病还挺急的,拖得越久留后遗症的几率越大,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可你刚刚不是说,只有宋老七知道那什么——鬼窟在哪里嘛,光凭我们几个,怎么去?”孙迟开始着急起来,“诶?我记得……”

“你记得鬼窟在哪儿?”

“啥?我又没去过!我是说,我记得宋老七平日在店门口晒太阳时总会拿着一本书,你说那本书……”

“书里会有鬼窟的位置?”黄子佩问。

“不知道,不知道那到底是个啥物件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我告诉你啊,要是咱找到那本书结果发现是个《养生宝典》什么的,看把你腿打瘸。”黄子佩二话不说立刻要去里间找,宽硕的身子一路挤开了两旁的桌椅板凳,差点把烛台碰掉,孙迟连声嘱咐轻点儿声,黄子佩转过身来说:“轻什么声,想到能救命,我都想把他叫起来一起找。”

“今晚就算找到那书能怎样,那书是不是有我们要的信息还不一定呢!就算真有鬼窟的线索,还不是要等明天!”孙迟似乎被黄子佩激怒了,嗓门陡然提大,在空旷的前厅里显得尤其响亮,还伴有回声。

“今晚找到!我今晚心安!”黄子佩转身冲孙迟大声道:“我们来这里干嘛来了?现在倒了一个,要真像传说里那样,中那毒有性命之忧,咱们回去怎么交代?且不说怎么交代,就凭咱们,回得去吗?”

“黄子佩,”孙迟被气得直发抖,用手指着黄子佩,紧皱双眉:“急这一时有用吗?一点点线索也不管是真是假,就当救命稻草了?再急还不得等宋老七回来当面问他?”

“孙迟,以前你总说我胆小没担当,这个时候,怎么了,干嘛学我啊?!”眼见黄子佩就要揪起孙迟的领子,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布帘后传来,不甚均匀的拖沓声听来尤为急切虚弱。

“怎么了?”沙哑低沉的嗓音一出,两人不再争执,齐刷刷看向布帘方向。一只在烛光下发白的手掀起了布帘,紧接着是瘦削的身材和惨白的面容,“怎么吵起来了。”

“海辰,黄子佩他想……”

“海辰,你中的毒有法子解了,等宋老七回来,问他便知。”黄子佩走上去扶这个人,将他扶到离我不远的桌前坐下。

这男人抬头看了我一眼,整双眼睛都是很明显的血红色。目光相触,他很快又转过头去,对黄子佩说:“等明天吧,很晚了。”

他瞥我的那一眼,我竟觉得他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极其像一个人,那一瞬间很多过往的事倾涌到眼前,令我确定眼前就是他了,本能地试探道:“……宋?”

那一声之后,烛光轻轻摇曳了一阵,孙迟和黄子佩似乎愣在了原地。

“他,他可不是宋老七啊!”孙迟跳出来,连忙解释道:“宋老七是哑巴……”

对面那男人也有片刻迟缓,随即抬眼,迎上我惊异质疑的目光,张口淡淡地说:“我姓韩,叫海辰。”

“韩……海辰?”我觉得不信,但却否认了这是熟人的念头,毕竟如果在这种沙漠里还能遇见他,真是天大的缘分了。而且,一定是孽缘。

“你俩……认识?”孙迟忘记上一秒自己还差点跟黄子佩打起来,黄子佩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仔细观察着韩海辰和我的表情。

“不认识。”我和韩海辰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晏客卿刚刚想说什么?送什么?”黄子佩皱眉问道。

“没什么。”我转过身去,又偷偷瞟了一眼这个叫韩海辰的陌生人,暗自道:“这一眼就不一样了,没刚刚乍一看那么像。”

黄子佩将我和在小筑休息的段真介绍给了韩海辰,也将韩海辰介绍给我:“海辰跟我、孙迟都是不同届的校友,孙迟比我小几岁,他在北京读本科的时候我恰好读博,海辰同时期读研。”

“这样看来,你是你们三人组里的老大?”我饶有兴趣地问黄子佩。

“哎哟哪儿敢,海辰是,他一直是老大。”黄子佩拍了拍韩海辰的肩膀,韩海辰似乎无意继续这个话题,抬眼问我:“客卿和随行的朋友是怎么来到这荒漠深处的?”

“这个啊……”我想了想,段真不在身边,跟眼前这个人初次见面,不知道应不应该开诚布公,便想要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便说:“我和段真掉到了一个水塘里,我溺水休克,醒来后就到了这里。”

韩海辰看着我,他的睫毛很长,半睁着看我,似乎充满疲惫,却并无敌意。在烛光下,他一半脸在亮光下,一半在阴影里。

他长久地看着我,孙迟和黄子佩在一旁也都不说话,我瞬间觉得有点冷,便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找话题问道:“那你呢?这几天不跟队友在一起,去哪儿了?”

“我在找一本书,”韩海辰的眼睛稍微睁开了一些,烛光将他的双眼照得透亮:“能够指引我们出去的古地图。”

我就像听神话故事一样觉得不可思议,他消失这么些天是为了找一本书?

孙迟眼珠子一转,似乎想要询问韩海辰什么,却被他用手势制止。

“找书,就能出去了?”我为了继续听他把神话说下去,就继续发问。

“那书记载了西域三十六国的地理位置,演化变迁,政治外交,历史轶事,交通要道,民俗族群等,且不说你来到这个地方纯属偶然,就连我们三个都是一不小心很离奇地就踏入了未知境地。还好,子佩和我都在西域文史领域有所涉猎,知道世上存在这样一部书可以帮助理解这个地方,或许能有出去的希望。”

“你要是真的很懂,那知不知道那书是何人所著,写于何时?”我问。

“不是一个人写的,是由三个家族、近百代人一道传承撰写的。据说那古书上附有三家家谱,民国时据记载有人见过那书,但后来那书在西北域失去踪迹。更具体的,就不知道了。”韩海辰平静道。

“可这都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仍然多了个心眼,怀疑的目光在面前三人身上流转:“这么多代都没有被找到的书,我们能找到?而且就算找到了,就一定能出去吗?”

“找到了,不见得能出去,书里的事情毕竟是古时候的记录,有很多内容可能已经失去了可考性,”黄子佩似乎有些不耐烦,“但找不到,光这样耗着,一定出不去。”

我低下头,暗自在想,现在是沙漠风季,持续不定有几个月,就算在这里待个几个月其实没多大关系,就是条件艰苦了些,水要自己打,照明全靠存的蜡烛,吃的住的也简陋了些。我以前在深山苗寨里支教过,呆了一个月,虽然苦,但也还算吃得消。其实,如果说等风季过去,应该对我来说不算太大的问题。问题在于——

“这里没办法跟外界取得联系,你家里人不会担心你吗?你的老板不会解雇你吗?不会报警吗?警察能知道你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吗?”黄子佩抱臂皱眉看着我:“我要是在这里销声匿迹呆上三五个月的,我博士项目要拜拜了。”

“你……?”

“我项目就是研究那本书啊,”黄子佩一脸无语地看着我,我也一脸无语地看向他,“找不到那本书,我这辈子就只能写我是如何找那本书的,有多艰辛,一路上如心境如何改变,我有哪些成长……那多无聊,跟看素人秀差不多啊。况且,咱们现在看样子还一时半会儿出不去。除了去找史籍里提到的线索,大姐,难道现在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你不是学历史的吗?找古书……怎么感觉应该是考古队干的事……”我越来越觉得事情很蹊跷,黄子佩的眉头也越皱越紧,他一把把孙迟拽来身前,说:“他抵得上一个考古工程队,我和海辰,技术指导。”

我惊讶地看着这三个人,感觉他们的神话故事说得越来越让人没法子把他们拉回现实了。

“你觉得不可能的事情,有很多代人都付出了一生的时间和精力去追寻真相,挖掘一个可能性,这些曾经的种种不可能,有些已经成为现实,谁知道我们现在做的以后会不会青史留痕。”孙迟终于在一旁开口了,他的眼神扑闪,似乎不太敢看我。

“孙迟,子佩,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启程?”韩海辰打断了黄子佩与孙迟与我解释的进程。

“我再找找,不知道宋老头把他那书放哪儿了,现在也找不到他,”黄子佩说,“如果今晚能找到,我即刻开始搜索鬼窟的线索。”

“鬼窟……”韩海辰沉吟道:“我应该去过。”

“什么!?”黄子佩和孙迟都惊呆了,跑来韩海辰身边坐下,要询问具体的情况,我一时间也愣住了,随即便迎来三人的目光。

“你……一起去吗?”

我那一瞬的确是犹豫的。在外,我做任何决定都需要先跟段真说一声,她不同样我几乎就会否决掉那个提议,但段真现在生病躺在床上,根本没有决策力。那三人与我认识不出三天,算不上熟人,这种关头,我若不随他们一起去,段真的确暂时没有其他法子医治。我若随他们去,段真怎么办?我如果遇到危险再难回来,段真岂不是要一个人……

思及此,我低下头攥紧了衣袖,紧皱双眉,变得焦虑不安。

韩海辰看我这样,用非常轻的声音说了一句:“不会有危险,鬼窟只是其名瘆人,其实就是连接地下水系的地道。”

我抬眼看向韩海辰,他那双眼睛很红,我眼前又恍惚浮现段真疲惫的神情,偏偏几天前就有的病症,我竟然今天才知道其严重性。

“要不然我们帮她捉一条回来吧,她毕竟是女孩子,还要照顾段真……”孙迟看向韩海辰,似乎在寻求同意。

“我去!”我突然脱口而出,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我跟你们一起去。”

韩海辰的脸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但孙迟却瞪大了双眼:“这、这不好吧?她,她毕竟是女孩子,要是吓哭出来怎么办?”

“女孩子就会吓哭吗?”我厉声反驳,“我只是害怕段真没人照顾。”

“段真不是跟阴娘关系很好吗?”黄子佩问:“今天还听她维护阴娘。”

“维护归维护!”我嘴上搪塞着,内心焦急,阴娘人再好毕竟也是外人,我怎么能把段真交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还生着重病。

“要想害命,当初就不会把你们从水潭里救出来,”黄子佩在一旁说:“图财,就不会免费让你们住她家,吃她家。”

“图色,应该不会……”孙迟在一旁接话道,想到段真厉害的手段,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我白了孙迟一眼,黄子佩一把揽过孙迟,几乎是把他抛到了我眼前:“他可以留下,做的一手好菜,也会讲段子逗趣儿,眼神儿好嗓门儿大能看家,能干巧活儿,貌丑个儿矮,安全。”

我看向黄子佩,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表情很严肃,小眼睛透过镜片发着光,再看孙迟,一脸懵圈,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就这么定了。”我道。

“定了?定什么了?”孙迟转头看向黄子佩和韩海辰:“老韩,说句话呀?”

韩海辰看了孙迟一眼,道:“不失为一个办法,这样一来,客卿也能够放心。”

“放啥心啊?”孙迟一着急,眼珠滴溜溜地转起来,东北话喷涌而出:“啥么玩意儿就就就,就放心?你你你们下地去捞鱼,没渔网没鱼食儿的,害不带技术员?”

“不需要,铁背鱼只需要七星草勾引即可上钩,鬼窟里七星草并不难找,”韩海辰按桌缓缓站起,黄子佩轻轻扶了他一下,看样子,他们俩已经打定了注意:“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早些去,早上四点整,你须去到镇口与我和子佩碰头。”

“这么早?”我道。

“水体在清晨与夜晚含氧量较高,鱼群活跃,会在此时出来觅食。而且,中午到下午时分地面温度升高,水体变热,七星草的毒物加速溶于水体,你们稍有不慎也会中毒,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那我需要带什么吗?”

“鬼窟位于地表以下,温度较低,多穿点。鬼窟没有光源,须备满电的手电筒。”

我记得段真有个手电筒,但是在水下被冲走了,于是道:“我没有手电筒。”

“那你必须跟紧我们,”韩海辰道,“我们也只有两把。”

“好。”

“明早四点见。”

“嗯。”

韩海辰在黄子佩的搀扶下回了房,孙迟则在一旁一脸不甘心地看着我。我向他抱拳道:“段真交给你了,有不方便的地方就拜托阴娘,我跟她也嘱咐过了。”

“……哼!”憋了很久,孙迟冒出了这么一个语气词,可能之前是因为他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办事,而现在我把他的位置顶替了他有些生气吧。

我突然觉得很好笑,没有跟孙迟继续对峙下去,心内不知为何再无紧张焦虑之感,也无喜悦期待的心境,只是平静自得。这很怪异,我却选择不去深究。背手走出老七酒家,脑中不知闪过了什么念头,嘴上竟悠哉悠哉地唱起小调:“第七盗洞喽吼,第七盗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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