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苼一会洗碗,一会扫没有垃圾的地板,又去叠整齐的衣服,洗冬天的棉服。
就是不去找那只没有踪迹的猫。
唐林烦躁的脚步声亦步亦趋跟着他。
丝毫未见陈苼要去找猫的意思,看出他消极怠工,唐林不满极了。
陈苼面对唐林的催促依旧无动于衷。
“我看出来了,你根本不想帮我找猫!” 唐林仰头看高他许多的陈苼,鼻尖还沾着细小的汗珠,双手叉腰装大人的模样活像只炸毛的猫,他板着脸,笃定道,“你在骗我。”
“没有,”陈苼心虚躲掉唐林灼灼的目光,“肚子饿了,刚好到做午饭的时间,我要去做饭了。”
唐林跳到陈苼跟前,差点撞上对方胸口,陈苼在他这已经没有可信度了,唐林道:“我不信。”
“爱信不信,”陈苼没惯着他,“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说完,转身进厨房。
“哼!”唐林剁了剁脚,对着陈苼喊:“我收回我说过的话,你不是个好人,你是大坏蛋!”
“……”
“气死我了!”唐林越想越生气,放“狠话”:“你出门一定会踩到狗屎,裤兜穿洞钱掉光光,还有……”想老久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气冒烟了。
听见外头刚刚闹出的声响,奶奶见陈苼进来,问:“唐林怎么了?”
“没事,在闹脾气。”
奶奶叹了口气:“我们亏欠他们一家,俗话说欠下的债迟早要还,现在他成孤儿了,只要我和你还活着,有我们一口饭吃,就一定要有他的。”
这事真正的全部经过他告诉了奶奶,目前只有奶奶和他知道。
“嗯,我知道。”陈苼说,那天要是没有唐林,或许他早就入土为安了。
“当年唐林还小,十一岁就遭遇这些事情,想不开,也接受不了亲眼看见父母被无辜杀害的事实,”奶奶回忆起往事,痛苦道,“后来啊,从医院醒来没多久就傻掉了。”
想起那把带血的刀,还有方婷最后望向儿子的眼神,陈苼问:“那他这些年是怎么生活的。”
“一直以来,他都是在村长家和我们家吃饭,”奶奶放下切菜的手,“我时常去看他,看他有没有生病,教他洗衣服,做家务,我这个老婆子能做的就这些了。”
陈苼微微低着头,若有所思。
“就属村长对他最好,村长退休被城里的儿子接过去后,唐林闯祸就没人能帮他收拾残局了。”说完,奶奶面色变得凝重。
“一个傻小孩能闯什么祸?”
“你只看到他好的一面,”奶奶解释道,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唐林这孩子有一个坏习惯,他很喜欢猫猫狗狗,一见到就欣喜若狂。”
陈苼耸耸肩道:“这不挺正常的吗?”
奶奶继续她没说完的话:“唐林大多数时候都是现在这样子,笑眯眯的,可有时候受了刺激,莫名就会发狂,一这样就伤害自己和身边的动物,村里很多猫狗都葬送在他手上。”
“村长带唐林去看过心理医生,说是什么创伤应激症,受了刺激,东西不受他控制就会让他产生暴力倾向,”奶奶说,“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唐林生了奇怪的病。”
不言自明,唐林这样绝对跟五年前那场荒诞的噩梦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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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林留在这里吃饭,他大口扒拉饭菜,夸赞道:“奶奶做饭好好吃。”
奶奶夹快鸡腿肉给他:“好吃就多吃点。”
唐林忙不迭点头:“谢谢奶奶,奶奶对我真好。”
奶奶笑了笑。
这时,唐林斜觑了陈苼一眼:“不像有些人,就会骗小孩,别人跟我说过,不讲信用的人最讨厌了。”
陈苼:“……”吃个饭都不安生。
见陈苼又不理他,唐林重述一遍最后说的话,他故意拖长尾音,将 “最讨厌” 三个字咬得重重的。
陈苼 “啪” 地放下碗筷,惊得唐林肩膀猛地一缩,他拿起奶奶的碗,说:“奶奶,我去帮你盛点汤。”
这下唐林安分了,直到吃完饭都没有张嘴说过一个字。
不出十分钟,陈苼就后悔了,老老实实跟唐林出门,找那只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的野猫。
陈苼洗完碗,瞧见唐林蹲在大门正中央,五六分钟了,抱着自己的腿动也不动,跟蚕蛹别无二致。
这是又在闹了。
谁惹的谁收拾,陈苼无奈极了,要死不活的说:“走,跟你去找猫。”
唐林还是不动。
“你还要不要找猫了?在这里蹲着干什么?”陈苼语气有些冲,纵使脾气再好,唐林在他这边拥有特权,他还是不喜欢唐林这种无理幼稚的行为。
“你凶我。”唐林抓住的重点跑到这方面。
“所以呢?”
唐林抬起湿漉漉的眼,小嘴瘪得不能再瘪:“明明是你做错了事,你为什么要凶我?”
要是没那个意思陈苼还可以反驳。
总感觉不顺着唐林的意愿,还说反话,他就要在地上撒泼打滚了,陈苼道:“那我跟你道歉。”
唐林狡黠地转了转眼珠,不晓得在打量什么。
现今他觉得,可能上辈子做了许多坏事,才让他们发生复杂的恩怨,派唐林这个烦人的小鬼来折磨他。
唐林瞄了他一眼。
陈苼耐心等他。
等了十多秒,唐林还是蹲在地上,没有起来的意思。
“你到底走不走?”陈苼压着脾气。
哪知唐林一本正经的说:“你还没跟我道歉呢。”
陈苼气笑了,声音比灶膛里将熄的火还要闷,他咬牙挤出道歉:“我错了,不应该说到不做到。”
唐林突然像只弹簧般跳起来,膝盖发出 “咔咔” 的声响,要哭的心绪烟消云散,他说:“我原谅你了,村长爷爷跟我说过,知错就改的是好孩子,以后你可不能再骗人了。”唐林摸摸索索把屁股抬起来,蹲久腿麻了,一直在跺脚。
“我谢谢你原谅我。”陈苼扬了扬嘴角,笑得难看。
唐林没领会到陈苼深层次的另种意思,得意道:“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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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平时待在什么地方?”这样盲目绕着村子找身形那么小的猫,指不明要找到猴年马月。
“一般在村尾那个没人住的泥屋里,”唐林掻了掻头发,状似思考,“还有在我家旁边的大榕树下,我就是在哪里看见它的。”
“行,那我们先去这两个地方找吧。”
陈苼抬脚踢开脚边的碎石,石块骨碌碌滚进沟渠,他开始怀疑人生,二十三岁的他从未想过,会在这样闷热的午后,陪着一个心智停留在孩童阶段的少年,踏上这场荒诞的寻猫之旅,关键这事跟他没半毛钱关系,但转个弯细想,他还是走不脱,说到底唐林是受害者,他要为施害者这方,亦即他爸爸赎罪。
老生常谈父债子偿,以往陈苼会认定这为无稽之谈。
除非陈苼是个无情无义、没有道德的人,否则他必定会受其影响和牵连。
今时今日,身临其境时,才深感其中深深的羁绊,更何况,唐林救过他,可悲的是,换个角度来看,他获得的生的机会是建立在陈峰丧命的基础上。
听说唐林学习很是不错,哪时他正读小学,市联考能考前五名,对于一个乡镇的学校来说,这成绩已经足够美观了。
要是没发生那件事,或许唐林能跟大部分人一样,按部就班学习,参加高考,考上好大学谋个不错的工作单位,成家立业,开启奔波却幸福的人生,而不像现在这般,顶着“坏”掉的思维和心性,终日待在这庸常的农村。
思及自身,陈苼也是这样,和好不容易考上的重点大学擦肩而过,他在牢里想过很多很多遍,认为这是他的宿命,是命运开的玩笑。
他们人生的齿轮从五年前那件血腥的事开始,就错位转动了,走向另一条下坡路。
陈苼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等着他,但希望会是一个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