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隋轻站在办公桌前,对班主任说。
“人生当然是这样的!”
班主任怒骂。
“人生不是这样是哪样?!‘人生不是这样’?人生一开始当然不是这样!我们这些人辛辛苦苦、辛辛苦苦,就是让你有闲心在这里讲风凉话是吧?!”
班主任快气死了。
“你现在倒好了,嫌这嫌那,真是站在最安全的地方说大话!不要学校里的人生,那你去外面去吧;外面比你想得残酷一百倍。”
她又火烧眉毛地劝:“隋轻,这么个聪明小孩,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至少——”
隋轻平静地回应。
“我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们以为,你们的成功全靠个人能力。”
班主任的激动像被掐喉。
她在气头上,刚把全科缺考的成绩甩在这个学生眼前,就被这句荒谬无厘头的话气懵了。她语无伦次地问:“你、你……你缺考,和我谈‘人生’是吧?”
桌上的成绩单被她戳了戳,“你真不得了诶!缺考一门我算你福大命大;门门缺,拜佛都拜不回你的命!”
“科学上来说,”隋轻一点不急,“拜佛的作用不显著。”
班主任又要说话,被打断。
“——不过,从演化的角度来说,生命从来不局限于眼前的道路。”
“……你好意思说这些!这么喜欢讲‘科学’,怎么不去当科学家?!门门缺考,你连科学家的门槛都摸不到!”班主任教英语的。
隋轻边笑边和班主任聊天:“我不信科学家。”
貌似给他说开心了——
“只要一想到从小被你们灌输科学家有多厉害,然后让我有些蠢同学当了自以为了不得的人物,但其实依旧难以接受新东西,我就觉得挺搞笑的。”
“‘科学’本身不塑造科学家,社会需求才塑造。”
班主任需要时间组织语言。
隋轻嘴角挂笑,没给这个时间,“我从来不信这些:科学家,心理学家,老师,医生,警察,运动员……如果这些东西只是你们幻想中的名词,附带了你们的期望,我一个都不信;如果你让我去看具体是谁在当这些人,做了什么事,怎么度过生命,那我会信。”
被扰乱语言系统的班主任,决定让第三方介入:“叫你家长来。”
隋轻很快就跳转到眼前的话题上,说:“家长应该不太喜欢来。”
气昏头的班主任转向桌面,一边骂一边翻找学生监护人电话。找到后,对着数字拨号;电话一打,眼前学生的衣兜里,响起了浅浅的手机铃声。
班主任:“……”
这图有成绩和外表的坏学生,淡定掏出手机,挂断。
她耳畔响起挂断的忙音。
“叫你爸来!”
“没有。”
“……”班主任话一凝,不知道这是青春期叛逆的气话,还是陈述事实。她不确定地伸出食指,找寻刚刚看到的监护人。
指尖一顿,性质恶劣的学生就说:“那是我妈。”
接到电话的隋女士再三婉拒、推脱,最终不得已闭了店,来到学校办公室。
门一关,三方谈话的内容也几乎听不见了。
门打开,由于缺考 带手机,隋轻喜提回家反思3天——无异于放3天假。
离开教学楼,离开校园。
余中东门的水杉街,隋女士停下了脚步。她直视前方,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手不动,手机转向另一边。
被班主任没收、交给家长的手机,又回到了隋轻手里。
烟和打火机掏出来,点了烟,隋女士问:“你干嘛了你?”
缺考的事,班主任早就说明了,她现在问的,是她被叫到学校的导火索。
“我说在这里上学不是我的人生。”隋轻出学校,书包都没收拾。
“……”
隋女士嘴微微分开,一言难尽,最后又闭唇夹好烟。
香烟里,薄荷味淡淡的。隋女士的声音也像冰凉的薄荷一样,混入致癌的烟雾——
“你还有‘人生’呢?”
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嫉妒。
但隋轻不会去听,只是忽然问:“吃雪糕吗老隋。”
“可是……”
没开灯的房间里,隋轻搂着比他晚出生七年一个月的男孩儿,听他哭泣。
“……可是我该怎么办?”
“什么?”隋轻问。
“我知道有的方法能帮我、快一点积累粉丝和知名度,可是我就是做不到——不是排斥……是真的、手都抬不起来……”
越说越陷入混乱的迷失。
“——但我要是不去做,我就只能接那些演出,遇到的工作人员像同事一样烦。一场又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能力和你一起生活。”
“——但是那些事又不难,我不该这么没用。”
“——但是我、但是……”
没有人干扰他的“但是”,某一刻,他的大脑总算捋清了语言:“我会错过最好的时候。”
“不会。”
隋轻依然把他搂在怀里,依然说得很肯定。
眼泪被这种笃定招出来,秦柚说:“好像只有越年轻,做出成就才越能被人叫做‘天才’。”
隋轻笑着对他说:“浪费了大把时间做错误的事情,回头依旧能信手拈来,不也是天才吗?”
一路赶回来,精神高度紧绷,秦柚几乎是通宵,只睡了一个半小时。现在他从隋轻怀里抬起头,血丝在黑暗里很难被看见。
他再次靠向隋轻的肩。
喉结差不多挨着温热的锁骨,下颌一收,头一低,视线和床垂直。
这么哭,眼泪不会顺着脸滑下来;会从睫毛根部开始,往外氲湿,能够明显感受到上眼睑模糊湿润。直到眼泪聚集起来,附着力拉不住重力,一不注意,眨个眼,泪珠就落下去了。
他伸手擦掉眼泪,不想再哭。
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用朋友的姿态抱住他;然后往上,给他的头发带来实感,用哥哥的形式揉他的头发。
耳畔的声音,却用不知道什么身份的语气说:“没关系。”
不哭才怪。
不声不响地哭到隋轻开了灯,人也和隋轻分开,眼泪还是很难立刻停住。
隋轻没制止,也没递纸,慢慢看。
看着看着忽然轻笑出声了。
“……”秦柚抬起头,光一照,眼睛早就一片通红;听见那声笑,还混入了一丝迷茫。
眼泪也没再流了。
“确实是不一样了,”隋轻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我还总以为是高中特别嫩那会儿呢,这么一看长得更帅了。”
“……”
眉头微皱,一阵不合时宜的羞赧,浅淡地融入眼泪。秦柚竟然没敢对视。
“没休息好?”红血丝被隋轻看到了。
他点点头。
没多问,隋轻只让他躺下来休息。
他却起了身,先去洗把脸快速收拾。回卧室,站到床边。一时间还以为是十八岁,第一次和隋轻睡一张床。
躺下后,眼睛就像裂开一样刺痛又疲惫。
关了灯,他还是睁眼看着隋轻,“我刚上大学的时候,你把我当朋友吗?”
关于这段关系,他有太多不解和疑虑,至今没有找到明确答案。
隋轻把被子往上扯一点,“那肯定啊。”
往中间躺一躺,他又问:“……高中呢?”
“……”
隋轻的笑声像从被子里钻出来,会烫人,“小朋友。”
“……”
秦柚又朝中间去了,要咬人一样;最后只是低下头,往隋轻胸口靠。
之前靠着,是假装自己好了,假装没做浑事;现在靠着,是知道无论有多糟糕,都会被隋轻接纳。
“为什么从来不阻止我?”他问隋轻。
隋轻:“阻止你什么?”
一切。
从十七岁开始:阻止他顺应高考,阻止他和成绩排名死磕,阻止他搁置音乐。
阻止他对他做那些事。
从一开始,问隋轻自己要不要高考,就是为了听他说“不考”;问隋轻自己要不要学业、学历,就是为了听他说“别管那些”。
隋轻这个人,从内而外的气质,就是叛逆、不循规蹈矩。
十七岁靠近他,以为会被他带进那种桀骜不驯的世界,会被他怂恿着做出打破常规的决定;但到最后,他说的是——
“去高考吧。”
“去顺手拿到学历.证书吧。”
“想工作就去吧。”
“想回音乐市场就回吧。”
这不像叛逆的人会说的。
曾经,他在自己面前光芒万丈,可以无所顾忌地揭露人的愚蠢,可以带自己看破那些肤浅的话语。
为什么现在一句不说?
隋轻问他“阻止什么”,但就像听不明白隋轻说的话一样,他答不明白。
于是他搂抱着隋轻,不说了;摇摇头,几乎是一闭眼就睡着。
秦柚再次睁开眼,已经是下午15点了。
这不是他睡得最舒服的觉,四肢也没那么舒适;但起床后,整个空间都有一种透亮感、新鲜感。
下床第一件事,就是找隋轻。
没找到。
一股心急下意识冒出来,被压成淡淡的失落。回到房间拿起手机,给隋轻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哪里。
隋轻发了张干洗店的照片。
几十分钟后,听见开门声,他就走到玄关,看隋轻顺手放下洗好的鞋。
隋轻进屋,他就一路跟着。
等隋轻放下手里的鲜切凤梨,转身,他就抱上去。也不说干嘛,没有太多开心和不开心,只是赖着不走。
隋轻感受到了撒娇劲儿,就笑出声,说:“23了都那么爱撒娇,要早几年我真不敢想。”
一想到早几年,秦柚就委屈。
抱更紧。
隋轻试着走了一两步,放弃了,又逗人:“在别人面前也这样吗?”
摇头。
身后靠向餐桌,隋轻说:“我想也不会——你就一个劲儿逮着我撒娇呗。”
点两下头。
隋轻笑出声,问:“明天早上想吃泡面吗?”
“?”秦柚抬起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