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安魂曲 第38章 十一月03 你害怕未来吗？

“那你呢，家森……” 我轻声唤道。

他微微抬头，像是在等待着我的提问。

我顿了一下，嗓音低得像是要被夜风带走。“那你害怕吗......你害怕未来吗？”

他的目光微微一颤，像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

未来。这是一个庞大而沉重的词语，它像是悬在时间尽头的一片迷雾，无论如何前行，人类始终无法真正看清它的全貌。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无措：“……有时候，我会害怕，害怕那些我无法控制的东西。我害怕未来会变得陌生，害怕身边爱的人会一个个离开，害怕现在的一切都会被冲刷得无影无踪。”

家森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我害怕那些我无法预测的事情，害怕今天的自己和未来的自己会变得毫无关联……害怕有一天，当我回头看时，会发现自己所珍视的一切，都早已被时间带走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嗓音微微发涩：“你有没有想过，时间其实是一种很残忍的东西？”

家森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沉静，像是在认真思考我的问题。

“时间确实会带走很多东西。” 他的声音低柔而平稳，“但时间是公平的。”

“可它从不问我们想不想。” 我轻轻地笑了一下，“它不会停下，也不会给人任何后悔的机会。”

夜色沉沉，风吹动窗帘，像是轻轻叹息着。

关于这张照片，我已经思考过无数次。它来自过去的某个时间，被封存在某个记忆的断层里。但——为什么是这张照片？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夜晚，让我们在两个时空里相遇？

“你觉得，人与人的相遇，都是有原因的吗？” 我突然低声问道，“还是说，所有的相遇，都只是偶然？”

家森沉默了一瞬，夜色映在他沉静的眼瞳里，像是一片无垠的星海。

“……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随风而来的低语，“但我始终觉得，偶然太多的时候，就像是某种必然。”

“必然？”

“如果那天，我没有去育婴堂做给孩子们拍照，如果吴爷叔没有教我们画画，如果我没有拿起那台相机……” 他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像是逐步拆解命运里的细微分□□么，我和玉枝，或许就不会认识。”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身上，语气平静地陈述：“但事实是，她来了。她来了，我认识了她，我们一起走过了那些日子。”

我心里好似某处被击中了。

“可是……”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如果这一切都只是随机的呢？如果你们的相遇，只是无数个偶然交叠后的结果，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家森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眼神没有流露出丝毫被质疑的不安，反而带着某种温柔的包容，仿佛他早已思考过这个问题无数次。

“就算真是如此，我想，偶然也并不等于毫无意义。” 他说道，语气缓慢而坚定。

我低下头去，手指在书页上无意识地滑动着，轻声说道：“如果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纯粹的随机，没有任何内在的逻辑，那为什么有些人会铭刻在我们的生命里，而有些人则会随着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家森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落在某个遥远的回忆里。

“我记得小时候，我住在育婴院里。那时候，我总觉得，每次遇见新的人，都是某种‘注定’的事情。可是后来，我发现……那些我以为会一直在的人，一个个地离开了。被领养的，长大了离开的，有一天说会回来看我们，却再也没回来的人……”他微微停顿，眼神低垂，“我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了。但我记得他们的声音，记得他们的笑容，记得他们曾在我的生命里停留过。”

我轻轻地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

“所以，我有时候也会想，人与人的相遇，我们停留在彼此的生命里，真的能留下什么吗？” 家森沉默了一瞬，缓缓笑了笑，“如果当时没有意义，那又为什么，在这么多年后，我依然记得？”

我的心微微一颤。

他垂下眼，语气很轻，却带着某种沉稳的力量：“有些事情，当我们身处其中的时候，并不会意识到它的特别。可是在某个时刻，它忽然会浮现在我们的脑海里，成为我们生命里最重要的片段。”

他抬头看向我，目光深邃，“就像此刻一样。”

夜色沉沉，窗外的风吹得更急了一些，像是催促着什么。

“那如果说......偶然是残酷的，我们该如何面对？” 我低声道，“……如果一切巧合都是命运安排的，那为什么世上有那么多的不幸？” 我的声音微微发颤，“是人们生来就该受苦吗？还是纯粹的偶然，毫无理由可言？”

“如果真有一个全知全能的神存在，那他为什么会允许世界充满无常的痛苦？” 我怔怔地看着他，“如果连上帝也不能给出答案，那我们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家森看着我，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眼神里却没有半分轻浮。“可是，安安，为什么你会认为，所有的问题都必须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道温柔的光，穿透了我心底最深的迷惘。“我们之所以害怕未知，是因为我们总想找到确定的东西去依赖。” 他说道，“可是，安安，世界从来不是确定的。”

家森沉默了一瞬，像是在思索着该如何组织语言。他微微抬起头，目光穿透夜色，望向窗外的深空，似乎真的在倾听群星的低语。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夜的静谧，“群星的年岁，据说可以追溯至138亿年前，几乎与宇宙同龄。它们的光，历经漫长的旅途才抵达我们的眼中。”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夜空深邃，点点星辰嵌在无垠的黑幕之上，像是沉默的见证者，遥远却真实。

“我也曾听说……”我轻声接道，“我们所看到的每一颗星辰，或许早已死去，只是它的光还在路上。”

家森微微侧过头，望向我，眼神像是某种深不可测的宇宙碎片，带着某种遥远的温度。

“嗯。”他微微一笑，语气里带着一丝缥缈的感慨，“当我们仰望夜空，所见的，便是时光倒流的画卷。光穿越千年万年的旅途，只为在此刻，被我们看见。”

我怔怔地望着夜空，思绪仿佛也被光的轨迹牵引着，穿越时间的洪流。

“如果从宇宙的尺度来看……”家森继续道，语气沉稳而轻柔，“人类的历史，不过是沧海一粟。现代人类真正意义上的文明，只有短短五千年。” 他顿了一下，唇角微微扬起，像是自嘲地轻叹了一声：“五千年，从宇宙来看，不过像是一阵风吹过。”

我缓缓收回视线，低头看着书页，眼光游过纸张的纹理。“可是在我们的世界里，五千年已经足够让一代又一代的人来来去去……足够让人们写下历史，建造城市，爱过，恨过，创造过，也毁灭过。”

家森看着我，眼神里浮现出某种深邃的共鸣。他轻声道：“是啊。或许，在时间的长河中，曾经出现过我们还不知晓的文明，甚至可能比现在更繁荣的时代。但在几万年间，它可能经历了璀璨，破败，毁灭……然后是遗忘。”

“就像埃及金字塔下被掩埋的城市……”我轻声说，“像玛雅废墟里消失的语言，像海底那些未曾触及的沉睡遗迹……”

家森轻轻点头，眼神深邃地望向某处，好似那些埋藏在时间之下的秘密，就在他的视线里浮现。“当一座钢筋水泥城市被人们遗弃后，树木、风、流水会一点点夺回它，最终让它消失无踪，回归地球的一部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微风拂过书页的低语，“再辉煌的文明，也终究会被时间和大自然召回。”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里像是有什么被轻轻撩动了一下。

“如果一切都会消失……”我低声开口，嗓音里带着一丝飘忽的迷惘，“那人的一辈子是为了什么？”

家森静静地看着我，沉默了一瞬，随后缓缓开口：“你说的‘一切都会消失’，只是站在人的时间尺度上。”他的声音低缓而温柔，像是在耐心地拨开层层迷雾。

“可如果站在宇宙的时间尺度上，‘消失’本身，也只是相对的。”

我微微皱起眉，思索着他的话。夜风吹过我的面孔，带着秋天的微凉。我感到自己仿佛被什么更宏大的存在包裹住，渺小得像一粒微尘。

“我们害怕的是自己的短暂。” 家森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映着远方的星光，“可是，安安，你有没有想过——时间真的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吗？”

我抬起头，望进他的眼睛，仿佛透过那片深色的瞳仁，看见了更遥远的世界。

“我觉得，时间……并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他轻声说道，“它比我们认知的更宽广，更复杂，也更不可捉摸。”

夜色沉沉，群星闪烁。我静静地听着，心跳缓慢而沉稳，像是沉入了一个比夜空更深远的思考里。家森的目光停留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像是沉浸在回忆里，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一丝怀念的温柔。

“有段时间，我和玉枝特别喜欢跑去同济大学蹭课。”他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调皮的笑意，“玉枝说那儿的自然科学课讲得特别有趣，她的学校却不教。”

“我们最喜欢的地方，是一间靠着一刻香樟树的老教室，窗户总是半掩着，讲课的教授声音洪亮得足够飘到走廊外面。”他顿了顿，眼神微微闪动，“有一次，下大雨，我们躲在墙外的屋檐下听课，那天，我第一次听说相对论。”

“他说，时间并不是恒定的，而是相对的。在极端的引力场下，在接近光速的运动状态中，时间会变慢，甚至停滞。”

“玉枝听完，转头看着我，眼睛亮亮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家森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她说，‘那如果我们现在坐上一艘光速飞船，离开地球几十年，等我们回来，地球上的时间可能已经过去几百年、几千年了......这样，她就可以不用参加期末考试了。’”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像是仍沉浸在某个遥远的回忆里。

“所以，我想，时间的流动并不是绝对的，它只是观察者的角度不同。”家森的声音低柔而沉稳，像是在试图拨开某种看不见的帷幕。

我望着他，轻轻蹙起眉头，思索着这句话带来的冲击。

“如果有一个人，站在某颗遥远的星星上看我们……”他缓缓说道，目光投向窗外的夜空，深邃得仿佛能触碰到星辰的微光。“那么，他所见到的，也许是几万年前的地球。那些我们以为已经过去的故事，可能在他的视角里，仍然在发生。”

夜色沉沉，星辰在遥远的宇宙深处闪烁，带着一种虚无的流动感。我忽然想到，或许时间从未真正流逝，它只是不断地在不同的角度里重现。

“如果时间不是绝对的……”我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像是一场自我呢喃，“如果命运也不是绝对的，那我们活着的意义……是绝对的吗？”

家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侧过头，像是在权衡着我的问题，又像是在等待我自己去思考它的答案。沉默片刻后，他轻声道：

“人类总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

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夜风轻轻拂动他的衣角，“在这个尘世中，人类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金钱，名利，权力，被铭记的存在感。”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侧影，烛光映着他微微下垂的睫毛，像是轻轻颤动的夜色。

“可是当你抬头看向星空，你会发现，我们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他的声音沉静而深远，“我们自以为能创造永恒，可我们能留下的，不过是宇宙一瞬的过往云烟。”

“或许，我们终其一生，都无法真正理解宇宙的全部。但这些东西，真的就是活着的意义吗？”

我紧紧抓住木头书桌的边缘，像是想要留住些什么，又像是在寻找一种踏实的触感。

“所以，意义究竟是什么？”我轻声问道。

家森看着我，眼神沉静，“意义，或许从来就不是某种亘古不变的东西。它不是由宇宙赋予我们的，而是我们自己去主观感受的。”

他停顿了一下，嗓音像夜色一样温柔：“虽然它会消逝，虽然它可能不会留下痕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该去尝试，去触碰，去探索，去亲身体验。”

“去走更多的路，去看四季流转，去晨曦里看薄雾升起，去黄昏的街角听孩子的欢笑，去夏天的海边赤脚踩浪花，去深秋的山里捡红叶，去冬日的大雪里踩出第一串脚印……”

他说话的声音轻缓而悠长，仿佛是在描绘一幅画，夜色将他的语调晕染得温柔又深远。

他转头看着我，眼神里映着微光：“去认识更多的人，去听更多的故事，去爱，去失去，去经历悲欢，去体验生命里的酸甜苦辣。”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把所有话语化作沉默，风从窗缝里透进来，带着冬夜的微凉。他的眼神落在夜空里，那片无垠的黑暗之中仿佛有着数不尽的秘密，等着人去解答。

“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你会发现，意义，早已在你的生命里生了根。”

夜色静谧，我抬起头，看向窗外深邃的星空，仿佛第一次真正地看见它的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