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安魂曲 第32章 十月13 缘分

空气里弥漫着青花椒的香气，红油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我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轻轻晃了晃筷子，语气随意地继续：“安安，说实话啊，长大这件事真的挺让人疲惫的。”

她夹起一颗裂开的花椒，把眉头一蹙：“以前读书的时候，总觉得只要努力学习，拿到文凭，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地变好，可真正走进社会才发现，日子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她放下筷子，单手撑着下巴：“要开车，要修车，要交保险，要租房，要报税……加班太多会累得喘不过气，闲下来又容易焦虑空虚，家里水管坏了要自己修，灯泡坏了要自己换，就连三天没收拾房间，都能让人莫名其妙地暴躁。”她耸了耸肩，带着点自嘲地笑了笑，“连照顾自己都要花光所有的精力，真的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做到的。”

“嗯，我大概懂你在说什么。”我轻轻搅着碗里的汤，汤面上的油花微微晃动，像是思绪的漩涡。过了几秒，我才缓缓开口，语气有些犹豫：“……所以，人们才会怀念小时候吗？”

“对啊。”她用筷子点了点桌面，像是在强调什么，“小时候不用付任何责任，所有的事都有人兜底。”

她顿了顿，又笑了一下：“但话说回来，小时候哪懂得这些？大概只有在真正长大以后，才会意识到，原来以前的日子那么轻盈。”

我点点头，心里忽然有点复杂。是啊，长大的过程，就是不断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

她像是看穿了我的沉默，换了个语气，随意地夹了一簇豆芽拌着饭：“不过，学妹啊，理想归理想，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她又夹了一簇金针菇放进碗里，“现在的工作，老实说，和我想象中的也还是有差距，但我慢慢也想明白了，养活自己是最重要的，先吃饱饭嘛。”

她顿了一下，抬眼看着我，眼里透着点认真：“当然，有自己喜欢的事还是很重要的。但我发现，其实只要下班后的时间是属于自己的，那也很幸福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

“不过我懂你说的。”她微微点头，语气少了几分调侃，认真地说道，“现在经济形势这样，我们专业又小众，工作确实没那么容易找。很多时候，不是个人能力的问题，而是大环境就在那里，改变不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手指下意识地转着杯沿。

“但——”她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眼里带着几分笃定，“我们这个专业也不是一无是处。”她眨了眨眼，语气忽然轻快了些，像是在给我打气，又像是道出某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我们最擅长的就是耐心和细心，这些能力不管放在哪儿，都是职场上的稀缺资源。”

她端起茶杯，轻轻与我的杯子碰了一下，像是在击掌，又像是在郑重地传递某种信念。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眼里闪着些许笑意，语气却是坚定的：“所以啊，学妹，要对自己更有信心。”

我垂下眼，轻轻搅着碗里的米饭，半晌才抬头，迟疑地开口：“学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她看向我，示意我继续。

我吸了口气，斟酌着措辞：“大家总是说，找工作的时候，‘做自己就好’。” 我停顿了一下，缓缓道：“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做‘做自己’。”

乐希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问题有点深奥啊。”

我捏了捏手里的筷子，低声道：“我每次面试都会做很多准备，提前想好可能会问到的问题，背好多答案，可每次真的坐到面试官面前，就会紧张得舌头打结，甚至忘词。”

我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悲凉：“如果我完全做自己，肯定没人要我。”

乐希眨了眨眼，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忽然笑了：“学妹，我觉得，你是不是抓得太紧了？”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她顿了顿，忽然嘴角一扬，眼里闪着点智慧的笑意：“我以前有个怪习惯，每次有重要的发表或者面试，我都会想象自己是个小提琴独奏家。”

我一愣：“小提琴？”

“对。”她一边笑，一边做了个拉琴的动作，“你想啊，演奏家在舞台上，不能有任何一丝错误，他们的压力比我们大多了。但我们呢？我们的面试、工作，都比他们宽容太多。”

她看着我，语气轻松：“而且每次我站在面试官面前，我都会想‘今天是老娘的独奏时刻，我要给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业界传奇。’”

她顿了顿，耸耸肩：“这样一想，反而不那么紧张了。”

我怔怔地听着，心里忽然有点触动。

“当然啦，这只是我的方法。”她笑了笑，继续说道，“可能我想说的，就是我们普通人，也没必要这么紧绷啦。”

她轻轻转着手里的茶杯，目光落在桌上的碗筷上，像是在回忆什么：“不过，我刚入职的时候，也非常拘谨，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后来我发现，就算出错了，好像也不会有什么天大的后果。”

她抬起眼，看着我，语气随意却带着点笃定：“最内耗的，往往是我们自己。”

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对了，我以前听过一个实验。”

她伸出筷子，轻轻点了点桌面：“实验里，有一群普通人，被要求在脸上画上很吓人的妆，然后偷偷擦掉，不让他们知道。”

我脑海里浮现出模糊的印象，仿佛在哪门社会学课上听教授提起过类似的研究。

“结果呢？因为他们以为自己还是带着瘆人的妆的，所以他们觉得周围人的眼神都有偏见，带着审判的，像是在盯着他们看。” 她笑了一下，抬起眼看着我：“但实际上，别人根本没注意到。当时听完，我忽然意识到……是不是一直以来，最严厉审视我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她轻轻晃了晃茶杯，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有时候，别人根本没那么在意我，可我自己却一直困在‘别人怎么看’的枷锁里。”

我低下头，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所以啊。”她轻笑了一下，抬眼看向我，“不用太在意。”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还有啊，学妹。”

“嗯？”我下意识地看向她。

她眨了眨眼，笑道：“找工作这种事儿，说不定也是一种‘缘分’。”

我愣了一下：“缘分？”

“可不就是这样嘛。”她慢悠悠地夹起一口米饭，语气里透着几分神秘的笑意，“想想看，你和同事每天相处那么久，偏偏是这些人，偏偏是这家公司，不觉得挺神奇的吗？在茫茫人海里，你们的路竟然交汇了。”

我轻轻搅拌着碗里的冰粉，舀起一勺放进嘴里，冰凉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小料嚼起来软软的，带着一丝清脆的口感。缘分……吗？从未这样去想过，但此刻，听她这么说，心里竟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世界这么大，人的轨迹像无数条线交错而过，可有些线竟会在某个微妙的瞬间重叠。人与人之间那几亿分之一的相遇，若真是如此随机，想想太不可思议。

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而且你想，世界上有这么多工作，只要找到一份就好啦。”

我点着头，心里却不可自控地闪过一个有些阴郁的念头。反过来说，如果像我现在，一份都找不到，那不是显得更惨了。我自嘲地笑了一下，甩开这个念头。

“不过啊。”她眨了眨眼，语气忽然轻快了些，带着点玩笑似的语气，“就算我是个拉得嘎吱作响的小提琴手，我也不会轻易放下琴弓的。”

我怔了一下，像是心弦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一丝微妙的悸动。

这一刻，我仿佛真的稍稍向“做自己”靠近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