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缃叶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给种子浇水,多少觉得有些讽刺。
除了云青骊,妖王对另外三个子女都是宠爱有加,此番在云青莲的事上又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山君,大王子可真是好运,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可恶。”月魄忿忿不平。
“并非他运气好,而是妖王一向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咱们便拿他没办法了吗?奴婢听说他马上就要带着遮天镜上山来了,届时他肯定会为难您的。”
贺缃叶将浇水的壶递给晴山,接着用小锄头松了松盆中的土,不甚在意地说:“太子和三殿下都在山上,他们可不是吃素的。”
月魄那小嘴叭叭不停:“咱这山上跟个戏台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走了张三来了李四。”
“噗。”贺缃叶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这小妮子,还挺会说。”
主仆三人笑作一团。
“笑什么呢?”月鸣珂身着紫色披风走了过来。
贺缃叶站起身来,将锄头放在一边,朝她招手:“你来得正好,替我占卜占卜,我这种子能不能活?”
“哪有卜这个的?”月鸣珂一时没反应过来,表情显得有些呆愣。
“逗你玩的。”贺缃叶轻轻地揪了一下她的脸,觉得有趣极了。
待她反应过来,脸蛋绯红:“缃叶,你今日怎的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好吗?今日心情不错。”贺缃叶脚步轻快地进了屋。
月鸣珂跟在她身后轻声念叨:“好是好,就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对了,昨日云青冥没有把你如何吧?”她转过身问。
“没有。”月鸣珂摇头,声音带着一丝迷茫,“但他对我好像有些……过于执着了。”
“你怎么想的?”
坐下来后,贺缃叶倒了两杯茶。
“我就是不知,所以才来找你说说话。”月鸣珂将杯子捧在手中,蒸腾的热气将她的脸映得有些模糊。
“你讨厌他吗?”
“好像谈不上。”
“那便顺其自然。”
“好。”
贺缃叶喝了口茶,又想起一事:“听说今日妖王提及了你和三殿下的婚事,所幸大祭司替你挡了过去。”
“此事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月鸣珂放下杯子,叹了口气,“我父亲从不喜结党,我与三殿下更无男女之情,只怕是要让王后失望了。”
听到这里,贺缃叶内心的异样不知不觉消失了,说不清是因为月鸣珂还是云青骊,亦或两者皆有。
“不论是三殿下还是谁,总归是皇家,都没有简单的。偏你心思单纯,我觉着,都不怎么适合你。”这话她却是发自肺腑。
月鸣珂握住贺缃叶放在桌上的手,眼眸晶亮:“缃叶此话甚合我意,我有好友与星空足矣,断不愿成为谁的附庸。”
“说得好!今日咱们必须喝点!”贺缃叶大手一挥,“晴山,拿酒来。”
“是,山君。”
两人对饮,喝得胃暖暖的,可月鸣珂酒量极差,一杯就倒了。
贺缃叶喝完才想起来这茬,怕她着凉只好将她抱去了床上,盖好被子后,自己又回到桌边,自斟自酌。
“山君,可要奴婢将少祭司送回去?”晴山在一旁问。
“就让她睡着吧,醒了再说。”
“是。”
“对了,云青莲来了吗?”
“尚未。”
“过几日便是师父的祭日,做好准备,莫要让其他人惊扰了师父。”
“奴婢明白。”
月鸣珂醒来之时,天已经黑了。
她迷迷糊糊醒来,瞧见外面的天色,猛地从床上坐起:“糟了,我睡过了!”
“莫慌。”贺缃叶放下书走了过来,问道,“还有不舒服吗?”
“缃叶,我怎么睡你床上了?”
“你喝醉了。”
月鸣珂“哎呀”一声,翻身下床:“时候不早,我得回去干活了。”
“先用个晚膳,填饱肚子。”贺缃叶将她带到餐桌前,桌上是月魄刚做好的饭菜。
“这么一说,还真有些饿了。”
月鸣珂坐下来,快速且斯文地吃完了,看得贺缃叶一愣一愣的。
“缃叶,我吃好了,先回去啦。”
“……你慢一点。”
贺缃叶一脸无奈地在她身后喊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十万火急之事。
“瞧着少祭司平日还挺稳重的,今日莫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整个人跳脱不少,还怪可爱的。”月魄一边进屋收碗一边说着。
“也许这才是真实的她吧。”贺缃叶看着她的背影感慨。
不知为何,一连几日云青莲都没来送遮天镜,贺缃叶也懒得管,这一日恰是南筠雾的祭日,她提着两坛酒去了晚月坡。
晚月坡那棵千年古树后,埋着一件衣裳。贺缃叶没有立碑,因为师父说过不愿,死后只想归于天地,她便拿了一件师父最喜欢的裙子,埋在树下,当作纪念。
“师父,您最喜欢的西凤酒,徒儿陪您喝。”她拍开坛封,直接往嘴里倒。
“这古树上的绸带越来越多了,您可喜欢?我记得以前您还说山上有些冷清,如今小妖众多,叽叽喳喳的,可热闹了。”
“徒儿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守住了封印,您若知晓,可会为我骄傲?”
贺缃叶靠在树上曲着腿,有些醉意,脸上现出少有的孺慕之情。
视线中,远远望去,一个熟悉的人影由远及近。
她口中喃喃道:“师父,是你吗?”
待那人影到了跟前,才发现来人是云青骊。
“殿下怎么来了?”她脑子有些混乱。
“山君怎喝了这么多酒?”云青骊看着倒在地上的空酒坛,眼中诧异之色显露。印象中,贺缃叶一直是个极有分寸的人。
“因为这是师父喜欢的酒啊。”她浅浅笑着。
“师父?”云青骊索性也坐在了地上,与她并肩,“还从未听山君提起过尊师。”
“我师父啊,是个很好的人,特别好。”贺缃叶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你知道吗?她以前同我说,千万不要委屈自己,不行的话就招个上山女婿。”
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因为喝醉了显得有几分傻气,边说边摇头:“还有啊,她告诉我,不要相信王室中人,他们全是坏蛋!”
云青骊闻言怔住,半晌才接话:“山君觉得我也是坏人吗?”
“你?”贺缃叶凑近他的脸,仔细观察后竖起食指,“我瞧着你比他们强一点点,就一点!”
酒气若有似无地掠过云青骊的脸庞,感觉痒痒的,他眼眸微动,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让。
“我母妃也不喜待在宫中。”他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声音悠悠的,“我这辈子都未曾见过她几次,已经快忘了她的模样。”
“你母妃有眼光!”贺缃叶突然伸出手跟他击了个掌,变得有些兴奋,“破王宫谁爱去谁去!”
云青骊哭笑不得,没想到她醉酒是如此模样,说出口的话全都是大逆不道之言,也多亏此处无旁人。
“你师父是如何仙去的?”山上竟也没个墓碑。
谁知贺缃叶突然站起来指着花海的方向,气咻咻地:“还不是都怪那该死的化蛇!师父为了封印它们,不得已引爆了内丹,以剑和肉身精魄为代价,这才换来了百年太平。”
“你师父是个英雄。”原来花海阵法是她师父所设,这小骗子。
“那,你的母妃呢?”贺缃叶眼神逐渐迷离。
“听他们说,我母妃是因体质不好,渡劫失败而消散于天地。”云青骊说完声音极轻地加了一句,“可我不愿相信。”
“我也不信师父就这么离开了。可又能怎样呢……”贺缃叶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云青骊眼疾手快地接住她下滑的身体,将她扶靠在了树干旁,而后自己打开另一坛酒,喝了下去。
“我母妃生前也来过此处。”他拿出那副画,仔细摩挲着,“不知会不会同你师父相识。”
肩膀一沉,原是贺缃叶靠上来睡着了。
他盯着她安静的睡颜,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一个时辰后,晴山从远处走了过来。
她原本是看自家山君去了许久还未归,怕出了什么事,便找了上来,可没想到竟看到了眼前这副情景。
“见过三殿下。”她低头行礼。
“你家山君喝醉了,先将她送回去。”
云青骊压低了声音,将贺缃叶轻轻地抱了起来,准备往山下走。
“殿下,给我吧。”晴山拦住他。
虽说晚月坡无人,但这一路不好说,若是被人瞧见,只怕会有风言风语,对山君不利。
云青骊思索两息后将人递了过去。
“多谢殿下。”
贺缃叶醒来已是酉时,头疼嗓子干,她咳了两声,喊道:“晴山。”
“山君您醒了?可有不适?”晴山自门外快速进来了。
“水。”她的声音有些哑。
晴山忙倒了杯水过来,扶着她喝下。
“我怎么回来的?”她还记得自己喝了许多酒,后来好像看到了云青骊。
“是奴婢将您抱回来的。”晴山默了默,“不过,原本三殿下想送您回来,奴婢拒绝了。”
“他抱我了?!”她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是您靠在三殿下肩头睡着了,所以……”晴山立刻强调,“不过,就一瞬间,奴婢马上将您接过来了!”
贺缃叶:……
这么说,她跟云青骊说的那一番话不是假象了。
她认真思考了下自己有没有说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话语,有些懊悔。虽说云青骊也说了些关于他母妃的事,但自己所说前后不一致,也不知他会作何想法。
“他怎么上去的?不是已经将周围清场了么?”
晴山立刻跪下,一脸歉疚:“都是奴婢的疏忽,请山君责罚。”
贺缃叶无奈闭眼复又睁开,语气恢复如常:“起来吧,不怪你。”
“谢山君。”晴山站起身来,立在一旁,不敢再说话。
少倾,月魄端着一只托盘进来了。
“山君,东西准备好了。”
贺缃叶下床穿好衣裳,吩咐:“你们都出去吧。”
“是。”月魄将盘子放在桌上,和晴山一同出去了。
每年南筠雾的祭日,贺缃叶都会亲手编一只剑穗,以慰思念之情。
原本断水剑上有一只剑穗,是她小时候送给师父的生辰礼,师父一直留着不舍得换,可后来师父去世前,那只剑穗却不见了,于是她每年都编一只留下,放在密室里。
往常这种时刻,两个侍女都不会来打扰她。
可她刚编了一炷香的功夫,晴山便在外面敲门:“山君,三殿下来了。”
“说我有事在忙,不见。”
贺缃叶拒绝得十分干脆,一来是今日醉酒所行之事着实有些不合时宜,她眼下不太想面对云青骊,二来她手上正忙,任何事都没有师父重要。
“是。”
一盏茶后,晴山的声音又在外面响起:“山君,三殿下说等您忙完。”
贺缃叶手上动作一滞,又接着忙活。
看来今日,云青骊是非见她不可了,那便让他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