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重新聚拢时,我闻到了一股草木的清香。
不是冷宫里那种腐朽的霉味。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
抬起手,看到的不是一双养尊处优、属于皇后沈春执的手。
而是一双布满薄茧、骨节分明的手。
这是谁?
我挣扎着起身,屋子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桌上有一面模糊的铜镜。
我走过去,镜子里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清秀,苍白,大约二十岁出头,眼角眉梢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
这时,门外传来邻居大婶的声音:“阿九,今天还上山采药吗?”
阿九。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萧宴心心念念的阿九,我至死都恨着的那个虚影。
现在我也叫阿九,
老天真是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我花了一天时间才接受事实。
我叫阿九,是个寡妇,夫家姓林,独自住在这山脚下。
现在是,元熙三十年。
我死了,又活了。
我那道“永不与萧宴相见”的毒誓,此刻听起来,可笑至极。
罢了,既然成了阿九,那便以阿九的身份活下去。
离京城千里之遥,这辈子,应当是见不到了。
为了生计,我学着原身的记忆,背着竹筐上了山。
山路湿滑,林中寂静。
走到一处溪边时,我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循着味道找过去,只见一个少年趴在溪边的乱石堆里,一动不动。
他穿着一身被划破多处的锦衣,身下淌开一滩血迹。
我走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很微弱,但还活着。
我费力地将他翻了过来。
当我看清他那张脸时,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是他。
萧宴。
虽然比十年后年轻了许多,脸上没有了帝王的威严和冷酷,只有属于少年的青涩和苍白。
但我绝不会认错。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永不相见?
老天,你非要如此折磨我吗?
他伤得很重,气息奄奄。
我只要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等上一个时辰,他就会死。
他死了,就不会有后面的太子萧宴,不会有皇帝萧宴。
更不会有那个被当成替身,最后惨死在冷宫的皇后沈春执。
这是最好的报复。
我转身,迈出了一步。
风吹过树林,发出呜咽的声音。
少年躺在血泊里,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那声音,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我的脚步骤然停住。
脑海里闪过他登基时的意气风发,闪过他赐我凤冠时的温柔假象,最后,定格在他站在冷宫门口,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恨意翻江倒海。
可眼前的,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他还没做那些事。
如果我见死不救,我和那个眼睁睁看着我病死,却无动于衷的他,又有什么区别?
我沈春执,生于将门,嫁入帝王家,从不做亏心事。
我死于他的冷酷,不能活成他的模样。
救他,不是原谅。
我只是不想,让我这重活一世的手,也沾上人命。
咬了咬牙,将满腔的恨意压下。
蹲下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个毁了我一生的男人,一步一步,拖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