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的成语。
大概是出于某种特殊的直觉,他居然猜到普莱西德说的是这四个字。
对伊莱亚斯而言,恨和爱一样让人无法理解。他从没恨过一个人,也没爱过一个人。
“大少爷”这个称呼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开始用自己半吊子的社交认知去理解,普莱西德所谓的“恨”,是在恨家人吗?
家人不就是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忍耐彼此侵占自己空间的人吗。实在不喜欢就分开。
伊莱亚斯就不会恨冷淡的养父母,也不会恨把他抛弃的父母。他们的看法和做法对他而言不重要。
但现在,他对普莱西德所恨的人感兴趣——为什么那个人能得到普莱西德如此浓烈的情感?
一种名为“不悦”的情绪在心里积攒。
“找个地方聊吧,我可没兴趣在这里一直站着。”普莱西德抬头指了指来的方向。
三人往回走,回到1号包间。
普莱西德一马当先,走得飞快,进了房间就坐沙发上跷二郎腿。伊莱亚斯则慢慢走在后面,盯着一尾白的后背。对方毫无防备,像是不觉得他会突然出手一样。
一尾白慢条斯理地在包间的门口站立,手撑在门框上。他不急着进门,反而回头并朝着伊莱亚斯勾起一个挑衅般的笑容,像是在说“你以为自己能留住他吗”。
没看到这一幕的普莱西德不耐烦,催促道:“一尾白,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呢!进来啊。我告诉你,我问你答,不许说任何废话,不然我就让伊莱亚斯掐死你,听到没有?”
仗着有人撑腰,真是嚣张得可爱。
连问都没问,就觉得他会愿意帮忙。真是个理所应当高傲自大的贵族。伊莱亚斯虽然这么想,但嘴角却微微勾起,心里的烦闷散去了些。
他很配合地挽起袖子,露出活物般蠕动的金色纹身。虽然记忆里丝毫没有这东西的痕迹,但他却早已习惯。
要动手的话,他绝对不会含糊。
一尾白照单全收,潇洒走入房间,并未落座,而是站在普莱西德对面。他微笑道:“当然,大少爷。我一向都对你很坦白。再说了你不是一直都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闭、嘴!”
普莱西德的脸被气得煞白,猛拍桌子,手上传来一阵疼痛。
伊莱亚斯视线还落在一尾白身上,浑身肌肉紧绷,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在听到“啪”的一声巨响后,他身形微动,悄无声息走到普莱西德身边,把手搭在对方肩膀上,用一种平淡地口吻问:“你为什么要生气?”
这话并无安慰的意思,但却叫人立刻冷静下来。
普莱西德心想,是的,他不应该被这种话就刺激得失去理智。
他没回答问题,直勾勾看向助理,继续说:“是那个人叫你来的吗?我是不会回去的,除非艾伯特家族死光了要我去参加葬礼,那我很乐意回去。”
“大少爷,你的态度一如既往坚决,但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一尾白在男人杀人的视线中顿了顿,“我和家主大人去了一趟圣华教,为了救你。”
听到这话,两人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伊莱亚斯皱起眉,别人来救?他可以救,凭什么让别人插手。
普莱西德则果断回答:“我不需要任何人救。”
面对他们的话,一尾白并不意外。他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你在追查教堂,而不久之前家主和我在圣华教的时候,有一个教堂派人拜访艾伯特家族。你觉得这一切只是巧合吗?”
青年停了一下,意有所指地笑笑。
伊莱亚斯不喜欢他的笑容,那个表情像是在说“我知道内情哦你想听吗”。真想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但普莱西德想知道,那就忍耐一会吧。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有耐心的人。
伊莱亚斯默默叹了口气,准备收回搭在肩膀上的手。
但在他刚动了一下手指的时候,普莱西德先开口:“哇哦,这么说起来,你知道是哪个教堂?不过这算不上什么特别有用的线索吧。毕竟每个教堂有那么多人,范围太大啦,我得找到猴年马月去啊。这么想的话,问你不如问这个酒吧的老板。毕竟那一天的交易就在这里发生的。”
他边说边换了个坐姿,顺便抬手按住了伊莱亚斯那只手。
青年微微低头看他,对上一双闪亮的灰色眼睛,茂密的眼睫毛颤抖两下。与此同时,手背上传来微妙的触感。
一尾白打断两人微妙的肢体接触,语气带着几分急促地说:“你说得对,大少爷。”
说话间,助理的视线直勾勾盯了两秒他们相贴的肌肤,又看向普莱西德。
伊莱亚斯这才如梦初醒,手腕一扭,轻巧挣脱那只根本没用力甚至还相当配合往后缩的手。
紧接着,他攥紧被碰过的手,往后退了一小步。
“但是,”一尾白不再打太极般的含糊,一心想着尽快把人带回去,“我的信息更有价值。这家酒吧鱼龙混杂,老板也不一定会告诉你是谁进了1号包间。说出秘密的代价很多人都负担不起。但我能踩到那个和圣华教教主做交易的人是谁。”
一尾白多年为艾伯特家族做事,知道一些少为人知的秘密。那些教堂看起来冠冕堂皇,但掩藏着的阴影中存在着一种专门处理脏活的人。
“这件事家主大人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但我能说,因为大少爷你在我心目中比家族利益更重要。但我有一个要求——我告诉你那人是谁,你答应和我回去。”
助理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当年他在处理事务还不熟练的时候,也会表现得如此违背贵族礼仪,如此破绽百出。那样的他只有波西亚见过。
后来在波西亚的教导下,他越发熟练和严谨。在外人面前永远是那个做事一丝不苟天衣无缝的家主的贴身助理。
他呼吸有些乱,往前走了一步,“艾伯特家族永远是你的家,大少爷。请回来吧。”
普莱西德没有立刻答应,反而垂眉说:“你执念太深啦,我回去又不可能当家主,更不可能欢迎你再回到我身边。有些时候我真搞不懂,一尾白,你不是已经认了新的主人吗?”
“我的主人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普莱西德·德·艾伯特大人。从始至终,永远没变。”
他现在在为波西亚做事,只是因为他被离家出走的普莱西德抛弃后只有波西亚愿意收留他。两人目标一致:让普莱西德回到家族。
“哇哦你这么说,我那真心待你的弟弟可是会伤心的。”
伊莱亚斯没太关心两人的交谈,他的视线落在了普莱西德的脸上。在提及和家族相关的话题时,男人身形僵硬表情厌恶且语言格外尖酸刻薄。这是他最不愿提及的过去。
青年并没有“原来他过去是这样的贵族真是可怕啊他到底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这种想法,他只是在想:什么时候动手更合适?
杀了他,杀了想抢走普莱西德的人,无论对方是谁。
一尾白说:“家主大人不会伤心。”
“呵呵我忘了,他根本不知道伤心两个字怎么写吧。毕竟他看起来人模人样,实际上和空壳傀儡没什么区别。我每次听见他叫我哥哥就想吐。”
被其他人称呼为“波西亚忠诚的狗”的一尾白并没维护波西亚,只是平静地说:“大少爷,你决定好了吗?”
语言交锋到此结束,是时候做出选择。
普莱西德总算不像是没骨头一样躺在沙发上了,他坐直身体,一字一顿地说:“……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每个字都像是他从胃里吐出来的。
一尾白把这认为是大少爷服软的信号,因为普莱西德从不真的说出内心想法。他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是东方教堂的一位红衣主教。”
听到这个回答,普莱西德有点惊讶,圣华教这种小教会居然能和那种大人物扯上关系。毕竟上一次红衣主教出手还是因为和神相关吧?
四大教堂内部的职位相差无几,从高到低的排序为教皇、红衣主教、祭司、主教、神父、信徒。
红衣主教可以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尾白并无闲聊的想法,他直勾勾盯着男人的脸:“既然你知道了,那你该跟我回去了。”
“你说得对,但……”
一尾白刚听了个开头就觉得不对劲。但是他的动作慢了一步,猛回头去找伊莱亚斯身影时余光中只看到黑影一闪。
“普莱西德!”他下意识大叫了一声。为什么?大少爷,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回去吗?
包间的环境对助理而言十分陌生,再加上灯光昏暗。他根本没发现伊莱亚斯已经逼近后背一米内。
“你……”骗我。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觉得脖子一痛。
一个被扭直的铁丝在力量的加持下一眨眼贯穿了喉咙。
血从嘴角流下,“咳咳……大少爷,你……知道这样我是不会……为什么?”
“我当然知道。毕竟你的能力是‘分身’嘛,”普莱西德弯了弯眼睛,“但我想告诉你,我死也不会回去。记得把这句话带给我那好弟弟哦~再见!”
他边说边给伊莱亚斯使了个眼神。
青年手上用力,掰住那根刚才普莱西德悄悄塞给自己的铁丝,不在乎自己的手也会流血,硬生生把助理的脑袋勒断了。
“砰!”
血从断颈处喷涌而出,撒得到处都是。
伊莱亚斯杀完人,没去整理自己半身的血。而是选择转身用手指擦干净溅到普莱西德脸上的血迹。
青年微微勾起嘴角,像在笑,“你看,这样就干净了。”
眼睛幽深如无光潭水。
“我的,普莱西德。”
他的姿态圣洁而美丽,口中的话却残忍又平静,“我不喜欢他的语气和态度,也不喜欢他吸引你注意力的手段。你为什么要盯着他看,你为什么不能一直看着我?”
普莱西德无法自拔地被扑面而来的危险气息吸引,他咽了咽口水,干笑:“冷静冷静。我可没想到你会这么……嗯,激动。”
伊莱亚斯没动,他只是轻声说:“我也可以为你杀死你恨的人。”
“那、那倒不必了。”男人说,“因为我对波西亚也是恨屋及乌。我恨的是艾伯特家族啦哈哈人那么多你杀起来手会酸的,所以我们先跳过这个环节怎么样?”
他边说边企图往后退。
没人告诉他自己企图招募的人这么危险啊!
那美得不像人的神像开口了,“那我就杀光他们。这样你就不用烦恼回去那种事了,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那片绿色的海洋越靠越近,仿佛要淹死他。在窒息之前,先感受到的是嘴唇上微凉的触感,一如伊莱亚斯这人一样冷。
接着,莱诺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