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管理者 第12章 善终

“你不能去！”

于微快跑两步追上文鸢，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你不适合执行这样的任务，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文鸢灵活的绕开于微，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板着脸一言不发的走进更衣室。

于微急的在后面喊:“我给你说认真的！你不能去！文鸢！”

于潇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这个双胞胎妹妹什么时候和政府职员关系这么好了，拦住于微:“现在只要有人愿意站出来就是好事，让她去吧。”

“姐！你根本不了解情况！”

于微一咬牙，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冲进更衣室。

许多搜索队的成员坐在更衣室里面，但于微没有分给他们一个眼神，而是径直走向角落里的文鸢。

文鸢脱掉了一直整齐穿在身上的深蓝色制服外套，只剩一件白衬衫包裹着过分瘦削的身材，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领子熨烫得看不出任何一丝褶皱，衬衫下摆塞进剪裁利落的制服长裤。

因为身体不好的原因，文鸢常年面无血色，全身上下的皮肤都洁白如玉，像是个白瓷雕成的塑像，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可于微现在却觉得比起美丽，文鸢这幅身体更多的是脆弱，她突然有些后悔刚才和文鸢吵架了。

于微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一瞬间，心疼就代替了刚才的不满，她在文鸢前面蹲下来，语气也软下来了:“让我去吧，我保证一定完全听你指挥，不再和你吵架。你一没受过训练，二没有强健的体魄，万一在里面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我们甚至都没办法救你！”

文鸢坐在椅子上换鞋，她一边系紧鞋带，一边头也不抬的说:“我知道任务的危险性，但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如果我失败了，你要踩着我的尸体继续去努力，我们总不能真的干等着联盟的救世主从天而降。”

于微发现文鸢如果执着起来，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她咬着后槽牙小声说：“不然我们还能怎么样呢？你刚才也说了，不能搞个人英雄主义！你就算真的进去了也很难完成任务，为什么还要去送死？”

文鸢系鞋带的手指一顿，缓缓直起身子，眼神注视着于微。

更衣室内的搜索队员们都注视着文鸢，眼神复杂的沉默着。

“因为我是第三星系政府的职员，我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文鸢的声音并没有被刻意的压低，足够更衣室内的所有人听见：“或许在你眼里我是个送死的傻子，但总有人要承担起这份责任。”

文鸢穿好防护服，从椅子上起身，绕过蹲在自己面前的于微，戴上面罩，走向垃圾处理厂。

于潇就在外面等着她，两人再次核对了一次管道线路，于潇负责关闭能源管道，文鸢负责开启供水管线。

两人间隔着一个礼貌的距离，腰间绑着沉重的工具箱，小心翼翼的走进垃圾处理厂。

经过前面的搜索行动，垃圾处理场内凌乱不堪，四处都透露着一种了无生气的气氛。

于潇是整个垃圾处理厂的工程师，她对这里十分熟悉，环顾四周，轻叹了一口气，对文鸢说：“这个厂子是我三年前刚从军校毕业的时候设计建成的。”

文鸢余光瞥了她一眼，语气一本正经：“不仅没有专业的分类处理设备，还给商业办事处交了一份虚假结构图，你还真是个尽职尽责的专业工程师。”

于潇把文鸢话里的嘲讽听得清清楚楚，她也没生气，只是说：“村里条件有限，这已经是我能拿出的最好方案了。”

“条件不够就不要办太空垃圾处理场。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于潇停下脚步，文鸢也停下来，回过头，眼神凌厉的看着她。

防护服把两个人包裹的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两双眼睛，于潇虽然有着一双和于微相同的圆眼，但却不像于微那样纯真。

文鸢打量着于潇，于潇也毫不畏惧的对上她的视线，任由她打量。

“文主任，你不是第三星系的本地人吧？”

文鸢没有回答。

于潇继续说：“我还在军校的时候，经常整天泡在电子阅览室，近十年以来的《联盟军事日报》我都看过。联盟最年轻的将军文兰是首都星守卫军的统帅，率领守卫军保卫着联盟的安宁，战功赫赫，照片常年挂在头版头条，我早就记住了她的相貌。”

“而你，文主任，”于潇笑了，可是笑意不达眼底：“你和她长得很像。”

文鸢冷笑一声：“你在军校读的不是机械维修，而是间谍专业吧？”

“你的妈妈是将军，外婆是将军，太外婆也是将军，你从出生起就站在了金字塔的顶端，从来不需要为了生存而忧虑，”于潇说：“但是第三星系的大部分人却还要为了明天的早饭而发愁，吃不到饭，看不起病，上不起学，找不到工作。”

“在你眼里，这个垃圾处理厂的设计很糟糕，我也承认，这里的安全隐患一大堆，设备十分不专业。但这已经是我们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可以做到的最好了。”

文鸢平静的说：“我曾经问过蒋厂长一个问题，现在我也问你一遍，钱和命，你要哪个？”

曾经蒋厂长没有给出答案，但于潇回答的却很快。

她笑起来，双手一摊：“我要钱，我要带着村里人找办法挣更多的钱。”

“冒着风险办厂有可能会死，但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也会永生永世被贫穷困死在这里。你刚才在更衣室里面说的那句话我也赞同，我们不能等着联盟的救世主从天而降。”

文鸢皱起眉头：“拿着全村人，甚至是整个诺兰星的性命去谋求你想要的利益，你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于潇却摇摇头，语气轻松：“随你怎么看我。我会尽全力帮你一起找出污染源，阻止基因污染的规模进一步扩大，如果我们都还能活着出去，我愿意为这次事故承担一切责任。”

于潇说的话轻飘飘，但文鸢却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不能理解。

防护服的有效时间不长，文鸢没有继续和于潇争辩，一方面是为了节约时间，另一方面，就像于潇说的，她们两个能否活着出去都还是个未知数。

当文鸢真的钻进狭小漆黑的供水管道中，她才算是切实的体会到了这次任务的难度。

管道内漆黑一片，她只能靠着夜视装备勉强看见，管道更是狭窄的只能容纳一个人，文鸢只能缩着身子趴在管道里面，用手臂一点一点的往前爬。

一边艰难的爬着，文鸢一边在心里庆幸，幸亏当初于潇在设计这条管线的时候没有想着节约材料用更窄的管子。

管子内十分安静，没有任何的声音，文鸢的通讯频道一直开着，但却只能听见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这是文鸢头一次希望于微吵闹的声音能马上出现，哪怕是刘主任的抱怨和唠叨也行，总比现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好受。

文鸢手里只有一份管道线路图，于潇帮她标注了阀门的位置，管道内错综复杂，她必须时刻紧盯这份线路图，一旦走错，不只是任务失败，她自己的小命也会一起丢在这里。

文鸢手腕上的计时器每过五分钟就会发出声音提醒她一次，就在计时器第六次发出声音的时候，文鸢也终于在夜视仪中远远的看见了正处于关闭状态的管道阀门。

她调整呼吸，在通讯频道里面通报：“已经找到供水管道阀门，一切顺利。”

通讯频道里面几乎是瞬间响起回应：“收到，请注意安全。”

文鸢因为闷在管道里面有些呼吸不畅，一边穿着粗气，一边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刚才是于微在说话，尽管伴随着嘈杂的电流声，但文鸢还是听出来了。

文鸢继续向着阀门的方向爬，顺便在通讯频道里说话：“于微，把通讯器还给刘主任。”

通讯频道里面滋啦两声：“我现在是刘主任亲自任命的通讯专员，文鸢同志，请你专心执行任务。”

文鸢笑了两声，心想，于微的语气严肃起来，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她又爬了两分钟，目标已经近在咫尺，她尽全力伸出手，终于在一片黑暗中摸到了阀门。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下一个挑战也接踵而至——她要使用工具箱中的工具，将阀门手动开启。

文鸢在十八岁完成联盟基础教育后，就再也没有接触过机械，有一部分原因是，高级机械需要连接精神力才能驱动，她那一点点的精神力完全不够用，另外一部分原因就是，她确实对这些毫无兴趣。

文鸢家里的亲人，往上数三代都是极其优秀的太空兵，不仅要求驾驶技术，同样要具备机械知识，但文鸢就是家里的一个异类，从小就不喜欢那些东西，离开基础教育这么多年以后，她当初为了应付考试强塞进脑子里面的机械知识已经完全还给老师了。

在进入管道之前，于潇紧急给她培训了一下开启阀门需要的操作，但轮到自己实操，文鸢的额头还是紧张的渗出了汗珠。

文鸢从工具箱里面摸出工具，她那双习惯了握笔的手，现在攥着沉重的工具也丝毫不抖，虽然动作生疏，但文鸢闭了闭眼睛，稳住自己的心跳，按照于潇教她的步骤，一点一点打开了阀门。

狭窄的管道内，文鸢咬紧牙关控制着自己的双手不颤抖，她能感觉到管道内的水正隔着防护服拥抱着她。

就在她完成了最后一个步骤的时候，通讯频道里面再次传来声音。

“已经关闭能源管道阀门，一切顺利。”

这是于潇的声音，她已经完成了任务，现在就差文鸢了。

文鸢刚准备回复，就接到了于潇单独朝她发来的通讯申请。

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私人通讯里，于潇的声音听起来如释重负：“文主任，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于潇嘱咐：“你打开供水阀门后，水压会把你也一起从管道里面冲出去，但是没关系，隔温夹层的温度不高，你穿着防护服不会有危险，一直向上游，从焚化炉最上面游出去。”

文鸢在黑暗的管道里面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她还是抬头看了看，似乎已经透过厚重的管道看见了外面的天空。

“我明白。”

通讯安静了两秒，又传来于潇的声音：“坚持住，就差最后一步了。”

“我上一次游泳还是十岁的暑假，希望我还保留一点肌肉记忆，”焚化炉有十几米高，忍耐着沸腾的水温向上游十几米，这对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的文鸢来说，是可能丢掉性命的事，但文鸢的语气平静：“如果我五分钟后还没有爬出焚化炉，你就一个人回去，帮我转告刘主任，一定要再组织搜索队找出污染源，我们没有时间等待联盟的支援。”

文鸢一边说，一边把工具箱在自己腰上绑紧。

于潇沉默一会儿，追问：“你还有没有其他的话想说？比如留给亲人的话？”

“没有。”文鸢回答的很干脆。

在一片漆黑的管道里，文鸢用尽全力，彻底将阀门打开，在管道里面堆积已久的水流在巨大的水压之下，瞬间朝着隔温夹层冲出去。

通讯信号受到影响，间断了两秒，于潇过了两秒才听到文鸢的最后一句话。

“能为了守护别人而牺牲，对我来说是善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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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