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九月初的微风夹带着晚间的凉意,略过竹帘轻轻抚摸袁媛的秀发。案上青釉刻花白瓷杯中的新茶早就凉透了,浮末零零星星散在杯沿,一如她此刻乱糟糟的心情。
曹冲差不多该回来了。
这几日他早出晚归,一直忙着到处坑蒙拐骗,已经不知往宅中搬了多少米面衣被。他对外打的口号是曹操一时失利于赤壁,却雄心未减,急于筹集粮草物资卷土重来。只有袁媛知道,曹冲募粮不募兵,真正的意图是为即将到来的末世未雨绸缪。
“吱嘎——”
东边的窗户被秋风推开半扇,起身掩窗的间隙,袁媛恰好瞧见挂在廊前的灯笼将曹冲的身影拉得细长。
追,还是不追?
错过了当下,之后再要找曹冲,可得多费一番周折。
靴底踏在青砖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袁媛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夺门而出。
“七公子。”近期不是吃就是睡,袁媛许久没有运动,快跑几步,竟然有些喘。曹冲停住脚步,耐心等她说明来意。
“我,我有一事相求。”
灯笼照出的光影攀上曹冲棱角分明的脸,有种不近人情的冷硬。
袁媛忐忑:“听闻丞相欲遣一批男童入宫为侍,夫人选中了李嬷嬷的孙儿……”
话音未落,曹冲轻飘飘的眼风扫过张贵,激得张贵浑身打了个激灵。
“确有此事。”张贵躬身,为曹冲补上前情提要,“李嬷嬷是外院负责采买的二管事李全的侄女,如今在夫人身边当差。她膝下只一个独子,这儿子为她生了两儿一女。七岁的女儿是正室所出,两个庶子一个七岁,一个三岁。翁主说的是李嬷嬷家的长孙,因年岁合适,被夫人定下要送进宫服侍贵人们。李嬷嬷舍不得,估计在夫人面前不敢造次,求到了翁主这里。”
曹冲若有所思:“今年初有一仆妇推举孙女为六兄生殉,可是这个李氏?”
张贵点头:“正是她。”
啊?
袁媛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曹冲的六哥曹铄是曹操与刘夫人所出之子,历史上生卒年不详,只知道在魏明帝曹睿登基后被追谥为相殇王。原来他死在建安十四年,且需要活人生殉?
李嬷嬷舍不得孙子当太监,但却力推孙女殉葬,这是什么魔鬼奶奶?
“生殉乃商周古风,自始皇以陶俑入葬,已日渐式微。然而,六公子与大小姐一母同胞,大小姐心疼弟弟早逝,不愿委屈六公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地下,力主循古礼,共选了六男童六女童入葬,李嬷嬷的孙女便是其中之一。”
张贵一说,袁媛便想起来刘夫人虽然早已病逝,但早年为曹操诞下两子一女,长子曹昂在征张绣时为救曹操被杀,次子曹铄也命短寿促。
长女曹芬就是张贵口中的大小姐,深得曹操宠爱,日后曹丕继位,将被封为清河长公主。六年前曹芬到了议婚的年纪,曹操本来打算与丁仪结亲,谁知曹丕却嫌丁仪眼睛太小,劝说曹操将姐姐嫁给伏波将军夏侯惇之子夏侯楙,促成了这桩并不和睦的婚事,也将丁仪推向了曹植阵营。
夏侯楙与曹丕交好,并非良配,被史学家鱼豢在《魏略》中评价“性无武略”,且十分好色,养了不少妓妾,引发曹芬不满。曹芬也是个狠人,主打一个管不了丈夫就送他去死,太和年间联合夏侯楙的弟弟夏侯子臧、夏侯子江做局谮害亲夫,最终被曹睿识破,将夏侯楙无罪释放,却只训斥了曹芬几句便让她归家反省。
“大小姐虽已是夏侯家的人,但她是咱们府上头一位小姐,地位超然。”张贵小心关注着曹冲的脸色,低声向两位主子汇报:“李嬷嬷无利不起早,舍了个孙女,其实也经过精心盘算。大小姐没亏了她,做主走了老爷身边得力管事的门路,给李嬷嬷的男人谋了个管田庄的肥差。只这李老头实在不济用,连账都算不清,还爱喝酒耍女子。管事怕出乱子,只当庄子上多养个闲人,不敢再把重要的差事交给他办了。”
这妥妥的拿孙女的命换了丈夫的前程!
孙子是人,孙女便不能当人吗?
袁媛开始后悔为李嬷嬷求情了。
原以为她是被封建势力压迫的可怜人,谁知可怜之人另有可恨之处。
曹冲与曹芬隔着房又差着岁数,对长姐出嫁后仍把手伸到娘家的做派不置可否,一心将关注点拉回他感兴趣的方面:“你想换下李嬷嬷的孙儿?倒是不难办,可你打算拿什么来说服我呢?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曹冲想要关于末世的消息。
袁媛心知肚明。
请求的话已经覆水难收,不管李嬷嬷多么可恶,她七岁的孙子是无辜的,袁媛做不出来撤回临门一脚的事,只能硬着头皮与曹冲扯皮。
“《浩劫启示录》是我做梦梦到的神书,因梦里传我书的仙人心怀大爱,命我广为传播,所以我才按照吩咐行事。《浩劫启示录》全书共三卷,我已尽力把仙人告诉我的事全写进书里了。”曹冲找到的证据太铁,袁媛辩无可辩。实在解释不了《浩劫启示录》的来历,只能祭出瞎编乱造**,努力往神神鬼鬼上掰扯。
眼看曹冲毫无表示,淡定得好似在听树梢上的鸟叫,袁媛喉间一哽,转过话题:“仙人法术通天,只往我额间轻轻一点,我脑子里便记住了许许多多。可昨夜我仔细想了想,因笔力有限,难免有些内容被我疏漏。”
曹冲从善如流,配合地问:“比如?”
“比如木系异能的一个冷门用法。”袁媛之前已经打了一天的腹稿,现在只需和盘托出,难度不大,“《浩劫启示录》中介绍过,异能有许多种,以元素异能最为常见。元素异能者具有操纵金、木、水、火、土、风、雷、电等元素的能力,其中的木系异能有两个主要分支,一是控制草木花卉,二是控制生命力,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治愈力。”
“书中孙二有一名周姓的红颜知己就具有治愈力。”曹冲过目不忘,很快就把两人的对话联系到了书中人物身上,但时常有人路过的走廊并不适合详谈。
“随我来。”他忽然转身,悬在腰间的玉佩荡了半个圈,大步流星地走进袁媛的寝房,“张贵,去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接近。”
啥?
我邀请你了吗?
这是我的房间,你凭什么来得这么理直气壮!
袁媛被曹冲的厚脸皮震惊,张贵麻利地抱着灯笼在门边站直,眼观鼻,鼻观心。
“男女授受不亲……”袁媛倍感离谱,觉得自己必须申明一下立场,“你这是在毁我清誉。”
曹冲抬头:“你在乎吗?”
说实话,不是很在乎。
在袁媛穿越来的时代,男女关系颇为开放,甚至男男、女女、同性异性几人行都屡见不鲜。但这里毕竟是保守的三国,她已经被环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难道还要在她府中传出与她儿子夜半私会的绯闻?
曹冲的手嫌弃地掠过案上凉透的白瓷杯,另取了个干净的杯盏倒茶,简直比在自己的房间里还自在:“来襄阳时,你与我同坐一辆马车,长长十余日,怎么没听你提男女大防?”
因为不坐马车就只有骑马,日晒雨淋不说,还得忍受屁股与□□的擦痛。曹冲是绝不可能大度地把马车让给她一个人坐,自己跑去骑马的!于是权衡利弊之下,袁媛决定选择性忽略个人清白问题。
曹冲轻押一口茶:“以往在府中时,你守夜伺候我,也没见你顾忌男女大防。”
“当时我年岁还小。”袁媛喃喃,“而且那时我身家性命都捏在你手里,还不是你说什么就得干什么?”
封建社会,婢女伺候主子天经地义,守夜也是家常便饭。哪怕婢女正值花期,也有不少婢女爬床的前车之鉴,但并不影响婢女的婚配。
可能是因为婢女到年龄后一般都由主子许配给府中的小厮杂役,婚配双方都没有婚姻自主权,丈夫一方只能被迫接受主人安排的缘故?
袁媛想不明白,曹冲嗤笑:“那时也没见你有多听话,好好关在房里都能跳湖逃跑,哪里有半分逆来顺受的样子。”
这个可说来话长了。
袁媛一点也不打算与曹冲翻旧账。她只想速战速决,以免十分钟的短暂会面演变成彻夜长谈,刺激环夫人的神经,强行接管谈话主动权:“你还要不要听异能的消息了?”
“你继续说。”曹冲并不为难她,洗耳恭听。
“首先,我要说,周芸芸不是孙二的红颜知己,她只是碍于形势与孙二并肩作战了一段时间,就被你们这些男人意/淫钦慕孙二,未免太过冤枉。”
袁媛写《浩劫启示录》的目的是警醒世人,不是给以自我为中心的普信男狂欢消遣的。全书只有夫妻配合默契守卫家园的描写,没有未婚男女谈恋爱的情节,更没有女性角色一见男主误终身二见男主非卿不嫁的桥段。可偏偏淫者见淫,孙二的艳遇一直是街谈巷议的爆款话题。
这并非袁媛的初衷。
“好,周小姐与孙二无关。”
今天的曹冲格外好说话,平淡的尾音却像只熨斗,烫得袁媛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周芸芸的治愈异能等级不高,只有一级,所以她只能治疗一些跌打损伤,不能把僵尸瘟毒怎么样。但真正厉害的治愈异能者是可以打断尸变的。”
现代的异能常识课上教过,四阶以上的治愈异能者能在人体已经半丧尸化的情况下阻断尸变,将丧尸病毒感染者从变成丧尸的既定命运中拯救出来。
“如此,便有了足够安全的获得异能的方式。”曹冲不愧是举世公认的天才,一下子就明白了袁媛告诉他这个信息的目的。
冒着变成丧尸的风险跑去零陵赌觉醒概率,不如以静制动,等待治愈异能者出现后,在治愈异能者的监管下让丧尸咬一口。
如果觉醒异能,则皆大欢喜。如果不幸尸变,就请治愈异能者救命,堪称万无一失。
“这消息很有用。”曹冲虽然讨人厌,幸好还算信守承诺,“我会吩咐张贵传话,把李嬷嬷的孙儿从名册中划去。”
“最好把净身的时间往后拖延几日。”袁媛连忙道。不然换下了李嬷嬷的孙子,又换上了什么王嬷嬷张嬷嬷的孙子去遭罪,她也于心不忍。
“行。”曹冲深看她,难得应得爽快。
袁媛心下高兴:“那我们是不是不用去零陵郡了?”
变异那么痛,她多么希望能呆在襄阳熬过第一波病毒的侵袭。
“这可不成。”曹冲唇角扬刀,露出残忍的笑意,“治愈异能已十分稀缺,高阶者更是可遇而不可求。我不会把主动权交给虚无缥缈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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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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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