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后会无期。”
庹经年忐忑的路过对方,余光中某人的玄衣下摆一闪而过,上面绣着熟悉的纹路。
记忆如同恶鬼索命,缠绕上她每根岌岌可危的神经,庹经年蹙着眉头细想,飞快在脑中检索分门别类储存好的记忆。
“随他可活,天地同寿。”
“!!!”
八个字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响彻耳膜,一丝踌躇不决戏剧般的闪现在庹经年如花似玉的脸上。
她一寸一寸的扭过脖颈,模样似故障的机器人那般生硬。
凑巧撞上路迟忆漠然的表情,另外,此人现在离她仅剩半米不到。
“嚯。”
庹经年陡然色变扔出手中石头,赶紧后仰拉开彼此距离,动作迟缓,显然被吓得够呛。
失语几秒后她捏紧垂在腰侧的拳头,“走吧,我活动好筋骨了。”
一脸淡定坦然,仿佛方才说出后会无期的另有其人。
路迟忆身形高挑优越,极快地躲过她扔过来的石头,不动声色的后退几步,朝庹经年扬了下通体泛着冰蓝的流萤软鞭。
他轻哂道:“量你也跑不掉。”
庹经年双眼睁圆,内心直呼不妙,看吧,这语气,这架势,这不就是典型的要钱不要命的人贩子吗!
路迟忆握紧软鞭,修长的指骨因发力而泛起冷白,轻而易举的将庹经年带上剑身,不等人吐出半字便驱剑离开了这片让他心生不悦的空地。
雨势渐歇,月亮嗖嗖的翻云而出。
鬼影憧憧的田间庄稼飞速远离视野,连带着激烈血腥的缠斗痕迹也一齐消失不见。
庹经年不敢松懈,只觉自己现在是出气多进气少,脱身出来才惊觉浑身滚烫,中衣湿漉漉的贴着每寸肌肤,粘腻得让她有些不舒服。
“千万别发烧感染。”
手背和喉咙的锐利痛意当头蹿涌,庹经年只能在高空中闭眼疯狂祈祷。
路迟忆很快将人带回客栈上房,脸色苍白得比庹经年更甚,匆匆留下“明日有事商议”几个字便转身离开。
“哎,等等……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庹经年屁股尚未落座,见他要离开,赶紧浑浑噩噩的绕身挡住去路,神色倦怠的仰视路迟忆。
“路迟忆。”
说话间他抻了下软鞭,血色水珠啪嗒掉地,干燥的地面被溅出零星水渍。
他又道:“让开。”
庹经年敢赌咒发誓,这软鞭不是她弄脏的,上面的血千分之千是路迟忆的。
原因有他,因为对方手背上有个和她一模一样的血口子,位置分毫不差,情况看起来更为严重。
见鬼了!
“我姓吴,单名一个语字,路兄,你有药吗?我估计有病。”
庹经年放下酸软的手臂,勉力撑开眼皮。
既是无故穿越来的,想来应该还有二十一世纪同盟,新的世界,新的开始,她打算将真名留给和自己同属一个世界的人。
“等着。”
路迟忆睨着眼梢瞧了她一眼,默然绕过庹经年扬长而去。
“有劳路兄,别忘了给你自己也带一份啊!。”昏沉的嗓音回荡在厢房内外。
庹经年揉着太阳穴,迷迷糊糊间扯了个木凳坐下,双手在烛火外焰上揉搓取暖。
身体冷热交替、疼痛交织。
庹经年发呆出离的想,要是没有眼前这一切,她只需吃顿滚烫麻辣小火锅,再洗个热水澡,吹干头发美美睡上一觉,太阳照常升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一个一个梦飞出了天窗~”
屋内陈设一应俱全,几盏烛火明亮,摇曳得令人心安。
庹经年素面朝天,眸底映着烛光,水汽霭霭的眼瞳澄澈透亮。
哼唱几句后身体逐渐回暖,她便打起精神去问店小二要了些热水和白布,仔细清理好伤口后伏案沉沉睡去。
床褥整洁贵重,弄脏了绝对赔不起,她想。
更深露重,路迟忆携着凉风推开门,趴在桌案上的瘦削身形闯入视线。
二人的呼吸声在房间内应时响起,一急一缓。
光线刺眼,将庹经年冷恹的侧脸和脖颈线条染上一层柔光,单薄的背影倒显得肩胛骨有些尖锐,仿佛下一秒便会刺破外衣,生出一对翅膀。
路迟忆紧窄的腰身被月光映照地面,身形落拓,高束的发丝被夜风吹得飞扬,他手里拿了些花红紫绿的药罐。
路迟忆站在风口,半响过后他放慢脚步合上门,默不作声的掐了个火诀。
陷入沉睡的人全身上下霍然干透,一股源源不断的暖意渡进身体,连带着睡梦中的眉眼也略微放松下来。
路迟忆将药罐摆放整齐坐于一旁,眼睫疏离的半垂着,半边深邃的侧脸融进屋内烛火里。
庹经年手里攥了块尖石,此刻已然落在桌面,上面染了些血迹。
路迟忆移开视线,一脸云波不清的替人处理伤口。
夜虫声声长短,良久,门窗被人从外严丝合缝的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翌日,未时一刻。
疼痛难耐的哼声打破宁静,庹经年揉着眼刚下床榻就被迎面而来的东西糊了满脸。
她顺手接住贴脸滑落的衣裳,掀开眼皮看清楚东西后双眼发黑。
这是一套靛蓝色衣裙,领口、袖口和衣摆还缀着数不清的银铃。
“梳洗打扮,出门右拐有事商量。”
骄矜的声音飘进耳朵,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庹经年嗓子干哑的“嗯”了声,低头扫了眼卷起的裤腿,左小腿处有块淤青,上面敷了药。
“路迟忆这人还不错,可以处。”
庹经年随意用绸带挽住头发,收拾妥当后迈步前往议事点。
午时日头刚过不久,客栈内财神树上,鸟雀叽叽喳喳。
阳光染红整个屋室,屋内坐有两男一女。
庹经年环视围坐方桌前的三人,心神一凛,有种单刀赴会鸿门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老神在在的沉住气落座,下意识看向一堆人里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路迟忆。
路兄,多谢你的药。
“笙声,久仪仁。”路迟忆向她介绍,面色纹丝不露。
“再没大没小,信不信我拿软鞭抽死你。”笙声鼻嗤一声,表情惊怒。
一旁的久仪仁倒是姿态随和,长相温文儒雅,他将一碗姜汤推至庹经年面前,示意她慢慢喝。
那是个入门级别的手语,简单明了。
庹经年眼底闪过片刻怔愣,这是眼前三人中头位向她当面示好的人。
她略微颔首,竖起大拇指做了动作表明谢意,豪气冲天地端起碗一饮而尽后说:“边吃边聊,我的时间不多了。”
庹经年拿起筷子,随便夹了个包子慢慢吃起来。
“此次下山是奉命速查魔修在万花村作乱一事。”
路迟忆有意无意的盯着庹经年,见她正扒拉着碗里的肉馅。
这肉臭了?
庹经年边听边低头喝粥,清甜不腻,好喝。
“重点是与他有关的十痛咒。”
笙声打断路迟忆,她的音色极其有辨识度,看庹经年的眼神不加掩饰,直白得很。
庹经年终于从瓷白的碗里抬起头,语气确凿,“我猜,你俩指定沾点亲带点故,常年居住在奥伊米亚康村。”
“嗯?”二人异口同声的朝庹经年看过来。
“姑娘聪慧过人。”久仪仁将手指横向在嘴边点了一下,声音不疾不徐。
“原来你会说话啊,久兄。”
庹经年闭上惊讶得可以塞进一个水煮蛋的嘴巴,话锋一转忙问,“十痛咒是什么?难道是某种古老神秘的咒语?”
“方才那是传音咒。”久仪仁的声音飘在浮尘中,细看可以瞧见他指间流转的灵力。
路迟忆喜怒难辨的看了眼自家表姐,笙声向他扬了扬下巴,“看我做甚?给人家解释解释呗。”
“不打算给我解释解释吗?”
同样的语气揶揄,“解释”二字如同某个奇妙开关,雨夜庹经年活动着手腕关节说话的画面,此刻再次鲜活起来。
疯了,路迟忆面色微恙。
“十痛……”
“魔修作乱一事,不日即可解决。十痛咒是小忆身中的一种禁咒,可连接两人痛感,一人伤痛,另外一人便要为此承受十倍。”
久仪仁温良恭俭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路迟忆沉冽的嗓音。
“是我草率了,如此字面浅显的意思。”
方才某人被打断两次的小插曲被庹经年尽数收于眼底,她死命抵着嘴角憋笑,问:“这个咒莫不成是个人形定位器?咳,可有解法?”
久仪仁:“暂无。”
“谁下的咒?这么歹毒,是S还是M?”
久仪仁:“不知。”
庹经年听得心口塞堵,得嘞,一问两不知。
“那这二人便是我和路迟忆咯?”
久仪仁:“嗯。”
“什么恩什么怨啊。”庹经年指腹轻叩沉香桌。
她扭头望向路迟忆,“这就是你昨夜突现芦苇镇救我回来的原因?”
“不对,救我不重要,”庹经年摇头,“你是怕我被槐娘杀了做尸种,然后十痛咒发作牵连到你!”
无事献殷勤,果然非奸即盗!
路迟忆点头,默认下来。
坦白说,庹经年只有活跃在自己眼皮底下,他才能放心,至少目前看来这样对自己最有利。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反正已经上了贼船,走一步算一步。
庹经年给胸口顺了顺气,两个包子下肚有些噎人,她起身快速倒了杯茶水。
衣裙上的饰品又叮铃一阵响。
“别着急,办完事即刻将你带回宗门。”笙声淡淡出声,云淡风轻得无关痛痒道:“往后是守山门还是劈柴挑水的,得从长计议。”
好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庹经年忙不迭洒了点茶水,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对底层人民这么随便吗?天理公道何在?
久仪仁微笑示意庹经年不必惊慌,这一般是对犯了禁令的弟子的惩罚,他一向不提倡这样对待新人弟子。
“我们以宗门招揽新生为由,将你带回扶月宗,资质如何到底全在你。”笙声慢悠悠的解释。
得过且过吧,进了宗门不说能谋个一官半职,起码可以学些三教九流的法术,解开那个诡梦,延年益寿也说不定。
“大恩必言谢,笙姑娘领进门,修行靠我吴某人。”
庹经年起身作揖,喜色难掩。
“你为何如此能睡?”
路迟忆背景板似的突然见缝插针,眼尾掺着怀疑。
话音沉沉落地,久仪仁眼带八分温润、笙声十分探究,两道目光齐刷刷的向庹经年射去。
吃饱喝足,庹经年抬手示意路迟忆打住,她沉稳的端着半盘烧饼抬脚出门,末了又闪身扶门回头。
只见她眉眼弯弯道:“实不相瞒,鄙人患病已久,嗜睡之症,久无良医。”
留在原地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