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呲”。
气味浓厚的鸡血霎时飞溅,喷了槐娘满脸。
紧接着空气中响起皮肉就着筋骨生长的声音,咔嚓骨裂声后,槐娘半边身体转眼便被另外半具替代,二人堪堪组成一具完整无缺的身体。
一眼望去,庹经年寒毛直竖、血液逆流,眼前人竟然生有三条腿,两个脑袋。
左右两条枯腿干瘪细短,中间那条较长,瞧着笔直健壮。
身体左半边是骤然没了动静的槐娘,死气沉沉的耷拉着脑袋,发髻头皮之下正咕噜流淌着某种液体。
右边是半具干净新鲜的男尸,嘴角下拉,那是一张吓死人不偿命的丑陋哭脸,此刻正直愣愣的盯着庹经年。
“王八蛋。”
庹经年不到半秒便认出罪魁祸首,扬臂发力将水囊中剩余的鸡血泼出去,劈头盖脸的直奔男尸门面。
对面咬紧牙关,咯吱声让人牙根泛酸,庹经年削弱这货战斗力的同时也成功激怒了他。
装备全都不知落在哪个犄角旮旯,偏巧天公不作美,月亮融进层层叠叠的乌云背后。
庹经年暗骂了句自己觉得还算文明的话。
“咚咚”。
男尸拖着左边的槐娘,歪七扭八的斜着跳向庹经年,活像拖了半具棺材板的僵尸。
虽是借着中间的单腿在蹦跳,速度却不容小觑,灰白的手掌半拢着来到眼前,横扫过庹经年青筋直冒的白颈。
死尸心口处邪气滚荡,味道又腥又刺鼻。
庹经年屏息偏头躲过袭击,侧眸间逮住时机,抬脚就是一个低位踹将其弄得人仰马翻,紧接着侧身蓄力,扫腿直冲对方太阳穴。
“砰”。
男尸的太阳穴顿时凹陷进去,被打得头歪脑斜,雌雄同体早已危如累卵的平衡瞬间被打破。
庹经年喘着气欺身而上,眼疾手快的钳住男尸的手肘和腕骨,脆响划破静夜远郊,被反拧折叠的手瞬间脱臼。
“咕咕”,断垂的手臂让男尸鬼呓了几句。
“抱歉,弄疼你了。”
庹经年牙关里一字一句的蹦出这句话,期间顺便抹了把额汗。
随即又攥紧双拳冲着对方命门左右开弓、上下其手,数记发狠凶猛的拳头如暴雨梨花般对着男尸当胸猛砸下去,攻势又沉又狠。
男尸眼耳口鼻汩汩冒出黑血,胸膛嘎吱作响后轰然塌陷下去,肋骨尽数断裂,乍一眼看去像个破败不堪的粗布鬼偶。
豆大的汗水顺着眉眼滚落,咸辣刺激得庹经年双眼发疼。
“我滴个老天爷儿,压根打不死。”
她朝血肉模糊的双手指骨关节吹了口气,隐约能感受到手在泱泱冒血。
庹经年咬紧腮帮,抬腿翻身去田沟摸到那块刺破手背的尖石,一时间凶性四起,手起石落的扎进男尸心脏。
一下,又一下,整个过程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黑血迸溅,一泼凉透的血箭穿过冰冷晚风射中自己。
惨烈的染红了庹经年下半张脸和衣衫,深凹的颈窝蓄满了两小滩乌血,两截锁骨被黑血衬得煞白。
夜深了,虚空中无形交锋的兵戈停歇下来。
“呼,干掉你易如反掌。”
庹经年劫后余生的仰头吐出几口浊气,抬手将凌乱的额发尽数捋向脑后。
锁骨窝的血因这个动作而骨碌碌地滑进胸口,凉意逼退些许由打斗产生的燥热和不适。
黑发被撩开,视野顿时开阔起来,幽静的山林并无唆唆异状,庹经年草木皆兵的神经暂时松懈下来,这才跌跌撞撞的直起身。
黑云压城的山雨于此时袭遍大地,这场酝酿了许久的凄风冷雨终于得以落下。
雨线细密,泥土的咸腥味无孔不入的被吸进肺里,她沉默着仰头闭上眼,迎接这场胜利的洗礼。
鸡血和尸血在口腔里搅拌,散发出难闻怪异的味道。
五脏六腑像被扔进高速运转的绞肉机中,致命的恶心让庹经年想不顾形象的狂吐一场。
“咯咯”,怪笑响起。
身后刮起厉风,黑尸在雨幕中轻声而上,毫无预兆。
庹经年躲避不及。
“你……”。
喉骨摩擦声在雨夜有些突兀,极速流失的氧气让庹经年的面色由白转为青紫,她被迫扬首,喉间被外力挤压得再难发出一言。
男尸张开紫黑色的血口嘲哳默语,雨水很快将残留在他身上的鸡血洗刷殆尽,断掉的手臂不知何时完好如初。
邪气四溢熏蒸人眼,乌泱泱的冲上面庞,将庹经年的双颊割出浅浅血痕,颗颗饱满的血珠从皮肤中渗出,紧接着被雨水洗去。
鸡血消失,男尸周身妖气难掩,动用妖术杀人就如同弄死蝼蚁一般,够庹经年死几个来回。
猩红的双眼溢出泪水,濒死感越发沉重,庹经年挣扎的双手缓慢垂于身侧,视线不再清明。
烂泥臭土弄脏了她的白色中袜,袜子松垮垮的裹住脚踝,戴在脚腕上的血红蚕玉脚链,此刻正不为人知地发出幽微红芒。
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画面,堪称死亡录像带回放。
那些令她惦念、孤独麻木、痛苦绝望的瞬间如海啸山呼般将她淹没,身体仿佛被人从万米高空推落,嗖嗖坠入五指难辨的沉渊。
狂乱的意识逐渐剥脱,斑驳的灵魂跳跃着离开这副躯体。
突然,陌生的剑鸣声刺响在耳畔,男尸陡然松下手中十成力道,跳进地里躲过袭击。
扑通,庹经年双脚得以落地,魂归于体,极速涌入的新鲜空气让她面色回归苍白。
“咳咳……咳。”
庹经年跪坐在地一个劲的呛咳,血丝从细瘦的指缝中渗出,她恨不得将五脏从喉咙里咳震出来。
来人剑走偏锋的一击,斩断了她半缕发丝的同时换来了她的一线生机。
庹经年面色惨淡的爬到田坎上喘息,手里薅了块石头,然后谨慎万分的盯着一人一尸在雨夜里打斗。
雨水婆娑双眼,她疲倦的抹了几遍脸颊,淡淡的血水衬得眉眼幽深,病气中带着几分向死而生,决绝又骇人的气质。
终于只听“砰”的一声,半腐半新的尸体直挺挺倒地,残肢离体。
庹经年以手代嘴,放下石头,慢半拍的鼓起雷鸣掌声。
身穿玄衣的男子长身亭玉,气场幽冷,他不发一言的挪开靴履远离男尸。
雨水溅起大小不一的泥珠,它们争先恐后的爬上这具雌雄共体的尸体。
槐娘腐肉上的尸蛆蠕动着爬进男尸口鼻、耳孔和微微半张的嘴巴,他圆睁的瞳孔细如黑针,画面恶寒得足以让人口吐数斤胃液。
剑锋回鞘,路迟忆身姿傲立,犹如一座雕刻精良的碑石。
他提起佩剑转身,将其对准庹经年的下巴,血水哗啦淌过雪亮的剑鞘,一滴一滴砸进地里。
庹经年舌根冷得打颤,鼓掌动作停了下来,脑子一时却不知该作何反应。
“起来。”路迟忆吐出这两个字。
“真的死透了?”庹经年稳住略略打战的嘴发出疑问,脸色白得几乎透纸,让人望而心惊。
闻言,路迟忆双指并拢施出术法,转眼间那尸体便在庹经年棕色的眸底燃烧起来。
火团由小变大,顷刻间灰飞烟灭,仿若不曾留存于世间半刻。
“手下留……”,这人下手太过干净利落,动作快得让庹经年差点咬断舌根。
“嗯?”
路迟忆侧目,周身清明得正气涤荡,瞧不见方才的半分肃杀之气。
“没什么。”庹经年无可奈何的摆手示意,“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话音没落,两道目光交织。
庹经年波澜不惊的望向对方,天然去雕饰的脸上带着窘迫和疲惫。
“那东西为何执意追杀你,将你视为尸种?”路迟忆抛出话头,意味不明的垂视瘫坐在泥地的庹经年。
悦耳冷淡的嗓音显得夜色越发无边无际。
庹经年盲人摸象般的察看伤口,缓缓出声:“不知。”
“撒谎。”
对方眼神似鹰隼,犀利得一下看穿了她皮囊之下的谎言。
庹经年陷入了无所遁形的尴尬,转移话题道:“什么是尸种?刚才那雌雄同体的怪物又是什么东西?”
路迟忆置若罔闻,摇头的弧度小得几不可见,他眉眼冷寂的提剑向前半步,左腿却在此时不受控制地向前跪去。
那是个单腿跪地的姿势。
土坡之上,两人位置一高一低,庹经年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坡顶。
“嚯!”
她八风不动的表情露出龟裂缝隙,柳眉破功似的一挑,瞳孔里是藏不住的惊讶和提防。
“阁,阁下倒也不必行此亲密大礼。”
说完,庹经年勉强将湿衣挽起,先对方一步站起身,伸手一把将路迟忆拉起,选择性忽视掉对方那张沉郁的俊脸。
“阁下不打算给我解释解释吗?”庹经年敞着手活动腕骨,试图缓解尴尬局促的气氛。
不对,这话怎么越听越怪,隐隐透着些不对劲,算了,庹经年懒得琢磨。
一双眼睛明目张胆的四处乱瞟,视线略过路迟忆,发觉对方脸色好像越发黑沉了,是她的错觉吗?
于是庹经年抬手摸摸鼻尖,势不破冰不罢休,讪讪继续道:“当然了,你有权保持沉默。”
“……”
天边忽来几道奔雷闪电,照亮世间万物,二人借着光亮看清彼此。
庹经年手比眼快地塞住耳朵,风声雨声雷电声顿时被阻隔在听觉之外,她渗出鸡血的嘴角微微抿起个未雨绸缪的弧度。
几道闪电劈开夜幕后又火速撤离。
庹经年清秀的容貌死白得简直惊魂,路迟忆容色未见晴朗,面带血痕,心如止水又幽怨的启唇。
“尸怨合,通常由一对夫妻死后腐烂结合生成,尸种可以将二人结合得严丝合缝,不漏分毫破绽。”
语毕,路迟忆紧抿薄唇抽出腰间软鞭,避嫌似的圈住庹经年,无声剑凌空横躺,准备御剑将人带走。
“哎……等等,”庹经年莫名求知若渴起来,又问:“那为何男的肉身不见腐烂?因为他是妖怪?”
“嗯,妖丹可强行将二人结合,况且,他是今夜亥时才自缢而亡。”
路迟忆肩颈线条绷得又冷又硬,四周难闻的气味让他竭力放慢呼吸频率。
庹经年眸光晦暗复杂,摸着下巴点头。
“可以走了?”
路迟忆飞身至剑上,语气有些不耐烦,骨子里的礼仪教养却让他面色沉稳。
俗话说得好:月黑风高夜,黑衣杀人放火天。
虽说命不久矣,但庹经年断然不能跟人走。
内心摇摆不定,劫财不行,因为她实在是没有;劫色也不行,因为她不情愿。
再者说,这帅哥要是人贩子怎么办?把她拐进贼窝里,毒哑、戳瞎、打残废,青天白日的在大街上卖惨求施舍,日日受人凌辱压迫,过着食不果腹、猪狗不如的生活。
无声的沉思之锤在夜空中轰然敲下,振荡之气足以吹干庹经年湿漉的长发,一切合乎情理、尘埃落定。
打定主意折身返回赵奶奶家后,心口如一的她大步向前,不带一丝留恋地扭头就走,懒意洋洋的丢下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