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秘境出口连接的医疗区域,诊疗工作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依据伤情的轻重分级不同,参与者们身上连接着不同的仪器,各项生命体征被如实记录。
治疗师为他们提供了基础的元素力治疗,随后派发了一些药剂。有外用的、内服的,还有输注血管之中的药液。
工作人员告诉他们,治疗需要一定周期,而在此期间,他们都需要暂住于临时搭建的治疗营地内。
经历过漫长的试炼,参与者们都很疲惫,闻言众人也很快接受下来。毕竟治疗免费,食宿免费,与他们而言,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几个街区之外,实验所内。
灯火通明,研究员们的加班工作同样如火如荼。
愚人众抗击深渊,但也从未停止过对深渊的研究。提瓦特大陆经历过魔神战争后,深渊二字就成了某种不祥的存在,人们提到深渊,往往就会联想到灾厄、诅咒与伤亡。可深渊的内蕴危险而神秘,倘若寻找利用之法,或许能发挥出远超寻常的力量。
博士主导过许多与深渊相关的项目,其中一项早早制定出方案,却被搁浅了许多年。因为这项研究的进行,需要足够数量的体魄康健的人类作为样本。
无论是植物、动物、魔法生物还是人类,如有需要,博士都不介意将其作为研究对象。教令院曾痛斥他是“怪物”和“疯子”,但在博士看来,人体实验也不过是追求科学真谛的路上微不足道的必要牺牲。
病毒能够培养和转移,播种到人类身上寄宿,但深渊力量与之不同,危险而不可控,寻常的实验对象难以承受,得出的实验效果也不够理想。
今年恰逢愚人众纳新轮到博士主持,报名参与试炼者的身体素质普遍过硬,足够的人数也满足实验所需数量要求,他终于等来了开展实验的合适时机。秘境内的布置进行了特殊调整,最终的伤亡情况自然比往年更重些,但也为实验提供了足够的数据样本。
不久前,有两条消息传到博士的通讯器上:一是散兵闯入了治疗场所内的停尸房,而是一名疑似对方下属的愚人众成员通过伪装参与了试炼。博士简单看过后,重新处理起手上的事情。
他猜到散兵为何而来,不过散兵注定要失望了,毕竟那个人早已死在了秘境里。斯卡拉姆齐胆敢派人对他不敬,就该承受这样做的后果。
当然,这种小事无需博士亲自动手,自有下属安排好一切。他原本怀疑那位银发少年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从属下传回的讯息来看,不过是有隔空取物的能力而已,这样的空间魔法技能还吸引不起博士的兴趣。
试炼已经结束,那位下属也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等对方向他汇报完毕,此事便彻底告一段落。
在散兵带人离开之后,那股禁锢着萨修斯的力量也消失了。
萨修斯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脖子,那股无形却强横的窒息感仿佛还留有残余。他心中暗恨,但清楚散兵身为执行官,拥有比肩神明的权柄,自己绝无可能与之抗衡。
不过,想到对方是来给人收尸的,萨修斯心中又多了几分微妙的快意。
执行官又如何呢,位高权重又如何呢,想找的人早就躺进太平间了。
角落处的那位士官还被困在雷元素绳索中,发不出声音,挣扎着频频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萨修斯帮对方解了围。
那士官连声道谢,对他点头哈腰,萨修斯只是摆了摆手,就快步离开。
浅蓝色的元素力萦绕周身,萨修斯赶往研究所。在大门口,他遇见了金瑞拉,二人都是去找博士的,便一同往里面走。
“你的任务怎么样?”
“把人解决了。”
“没留下痕迹吧?”
“当然。乘晞是遗迹猎者杀的,与我何干。”
“控制装置呢?”萨修斯问。
金瑞拉从衣袋里掏出那个小部件,“在这。”
萨修斯拿过来捣鼓几下,拧眉问,“你怎么用了这么多?”
自己团队呕心沥血的研究成果,落到旁人手中却这般不被珍惜。
“情况所需,”金瑞拉耸耸肩,“我随机应变了。”
萨修斯怀疑的看着对方,“只是如此吗?”
金瑞拉的职级比他低,算是他的半个下属。虽然对方能力出众,但某些观念很是极端,他并不看好。
见上级追问,金瑞拉也没隐瞒,“那个乘晞身边还有其他人,想把那些无关人员支走,不调动足够的魔物怎么做到?”
“早说了让你智取,等待合适的时机再下手。”萨修斯不满,“事情本来能做的滴水不漏,你却把魔物给搞发狂了,这么明显的怪异之处,多容易引人怀疑。”
“长官大人,”金瑞拉阴阳怪气,“那些人都有神之眼,岂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况且某位还牛皮糖一样黏着乘晞组队,我上哪里找独处的时机去。”
萨修斯因对方的冒犯不满,但话里提到的某人字眼又令他忍不住联想,“你说的那位,不会是珍妮丝吧。”
“珍妮丝是谁?”金瑞拉道,“那个牛皮糖叫贾妮丝。”
听到这个名字,萨修斯意味不明的冷笑一声。他转而换了话题,“那个乘晞如此受人关照,你确定他的特异之处只是空间技能而已?”
“刀都切他脖子上了,”金瑞拉回答,“再有什么保命手段,也总该使出来了。”
“好吧,”萨修斯也没反驳,他清楚这个下属有多么心狠手黑。
金瑞拉没有说的是,在乘晞戳破她身份的时候,她慌了神,急于将对方灭口,没有再加以其余试探。不过人都死了,这些也不重要了。
“其实在我看来,这场实验还是太温和。我们既然有控制的能力,为什么不将投放的剂量增强呢?”金瑞拉道,“就算试炼里死的人多一些又如何,这样好的样本条件不物尽其用,下次什么时候再有机会,恐怕又不知要等上多少年了。”
“增强剂量,”萨修斯有些讥讽,“就不怕你自己也跟着死在试炼里?”
“能为博士大人的研究做出贡献,”金瑞拉柔声道,“就算献出生命我也甘之如饴。”
萨修斯心中恶寒,暗道果然疯疯癫癫,只顾眼前利益,完全不考虑实验的周期和样本的存续。
他懒于说对方目光短浅,只道“难怪这么多年职级还是升不上去,你也该想想自己的原因。”
金瑞拉不再理他。
见到博士后,金瑞拉向对方简要汇报了情况。
过度使用控制装置的事情被萨修斯质问过,因此她在汇报中略过了这一点。同时又担心上司拆台,时不时将目光往对方站的位置扫。
博士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不过并未拆穿。
“暴露了没有?”他只问。
金瑞拉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对方在问什么。她脑海中冷不防闪过利刃出鞘那一刻,银发少年唇角溢血的反问——“多托雷干的?”
金瑞拉迅速收敛心神。
“没有……”她回答,“当然没有,大人。”
“是么。”博士似笑非笑。
无形中的危机悄然出现,将金瑞拉锁定。
“你在撒谎。”
“大人,我真的没有暴露!”金瑞拉跌跪在地,“是乘晞自己猜出来的,属下什么都没有做错!”
萨修斯上前一步,扭住了她的手臂,把人从地上拎起来:“胆敢在执行官大人面前扯谎,你可真是不知死活。”
金瑞拉还想再辩解什么,但她惊恐的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萨修斯将人带了出去,动作不容置疑。“为了避免泄露出不该说的东西,从今以后你就不用再说话了。你如此效忠大人,应该可以理解的吧?”
金瑞拉挣扎不得,面容扭曲的瞪着对方。
萨修斯将人往实验区带,“刚好我手底下有个项目,需要在具有神之眼的人身上做研究,现在还缺几例样本。你对我们的事业如此钟爱,应该也愿意为科学献身吧?”
金瑞拉鼻腔中发出惊恐的气音。
萨修斯善解人意道,“哦,你是问我怎么敢?我当然敢了。留你一命,已经是对你最大的仁慈。”
“你最好祈祷乘晞真的死透了,并且没有在死前将任何消息传出去。否则的话,你这条命也留不得。”
*
乘晞的思绪还停留在爆炸纷飞的烟火之中。
当时他使用面板消耗过度,力量几近透支,脑中只剩下一个执念——击败魔物、击败更多的魔物。仅剩的那次使用机会,他没有传送逃离,而是从背包又取了一枚混沌炉心。
面对遗迹猎者,乘晞几乎是用命去周旋。机械能在高空远程攻击,他想要出手,就必须与对方拉近距离。除了以自身为饵,乘晞没有其他更优的选择。他任由长刃刺入肩胛。
遗迹猎者击中猎物后,机械臂折回身前,乘晞才有机会靠近橙黄的核心之眼。他几次硬抗攻击,艰难炸掉手中的炉心。
乘晞最后的记忆是从空中坠落,寒风刺得眼皮又痛又重。
身下或许是树梢和积雪——失去意识前,他这样想。有这些阻拦勉强做缓冲,但愿自己别摔出个好歹。
手掌触碰到什么温暖的东西。
冻僵的乘晞下意识靠近,过了好一会,纷乱的思绪逐渐回落。
他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浅色的天花板,正中央镶着一顶样式简约的灯。灯光应当调暗过,但对骤然见到光明的他而言,还是有些刺眼。
乘晞轻轻眯了下眼睛。
身侧有什么遮挡了些许光源,他偏头朝阴影中避去,看清楚那是一个人——一个自己并不陌生的人。
对方身上披着斗篷,不知道为什么领口的扣纽有些歪。
垂落的发尾微弯,轻轻搭在颧骨上,正低头与他对视。
虽然逆着光,那双眼睛却很亮,在某个瞬间闪过许多情绪,却又很快的收敛,令人来不及琢磨。
那人的手臂从斗篷里探出来,流畅的弧度隐没于袖袴,再往下是分明的腕骨,握住自己的手——等等,散兵握着自己的手?
乘晞险些被这个认知给击晕了。
他脑子里自动播放出什么恭喜两位心动嘉宾牵手成功之类的奇怪的BGM。
“这里是天堂吗?”乘晞晕乎乎的问。
散兵凉凉道:“是地狱。”
被对方抓住手指的时候,大概连散兵自己都未能察觉,那一刻他浑身上下都被定住了。
大脑短暂的停止思考,思维也跟着变得迟滞——太好了,这家伙没出事。
他又后知后觉的想,判断人类的生命体征的首选项,应当是查探颈动脉搏动和胸廓呼吸起伏。这分明是连新兵都会的基本知识,可在蒙着担架的白布下见到对方的脸的时候,他却忘得一干二净。
只因为发生在这家伙身上,他就自乱阵脚了。
真是莫名其妙。
但胸腔中积聚已久的,沉重的、紧绷着的、坠胀的感觉,都随着银发少年重获生机而烟消云散。
乘晞喃喃:“执子之手,与子偕行,共赴地狱……好浪漫……”
散兵:“…………”
他妥协的叹了口气。
才醒来就开始说胡话,果然还是熟悉的独属于这家伙的风格。
“你老实待着。”
散兵拿出通讯器,低头发了几条消息。
“散兵大人,”乘晞开始问正事,“试炼成绩是不是出来了?”
散兵从通讯器上抬起眼。
“从什么渠道可以看到排名吗,我想知道自己排在什么位置。”
这是乘晞十分关心的问题,他问完后还不小心呛到,咳了几声。
散兵盯着乘晞没说话。
从鬼门关头走一遭,银发少年浑身染血堪称狼狈,讲话的声音也不似往日那般清越,变得有气无力。
这家伙意识清醒之后,最先说出的就是这种令人火大的话……
散兵脸色冷下来。
“乘晞。”他很少见的叫了对方名字。
散兵一字一顿道,“你很喜欢找死是么。”
乘晞睁大眼睛,有点懵。
那双自苏醒前就交握的手现在还没分开,他下意识将对方抓得更紧,“什么嘛……”
散兵撤开手,捏住对方的手腕:“你是不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说完把乘晞的手塞回被子里,转身离开。
乘晞“哎”了一声,想要起身,但以他当下的身体状况,连动一下都困难。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散兵的背影消失在门框外,随后门砰的一声关上。
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处,乘晞“嘶”了一声。他还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力道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过了片刻,门再次打开。
进来的是一行黑衣人,这些人大概训练有素,脚步都放的很轻。
其中有几位乘晞瞧着脸熟,和他们打了招呼。
“好厉害,走路居然可以不发出声音。”乘晞赞叹。
“别动——”乘晞在被子里拱了拱,就被一股水元素力给推了回去。浅蓝的光晕十分温和,来源正是当初乘晞在庄园发烧那晚,照看过他的那位青年。
见乘晞不动了,杰卡德松了口气,“放轻松,我们收到散兵大人的消息,来查看一下你的情况。”
一听是散兵叫来的人,乘晞立刻安心躺好。
水元素、草元素、雷元素、火元素、风元素、冰元素……五光十色的元素力将乘晞环绕,还有明暗交织的符咒一道道落在乘晞身上。
恍然间仿佛置身元素反应炉,看得乘晞眼花缭乱:“你们治疗师的元素力不要钱的吗?”
“当然不会收你的钱。”有老实人回答。
杰卡德听出乘晞是在开玩笑,“别客气,你的安危更重要。”
“是啊,”老实人附和,“很久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了。”
床旁围了一整圈治疗师。乘晞初来乍到不了解,但黑衣人们十分清楚,几乎驻地内的所有治疗师都被召过来了,无论轮值还是休假、睡着还是醒着。
不久前,众人的通讯器收到消息,强提醒提示音和加粗的消息框,在夜色里闪瞎每一个人的眼——散兵动用了执行官权限发出通知,任务优先级高于一切。
治疗师们险些以为深渊大军打进来了,慌忙赶往指定地点。
到了之后没见到深渊的影,反而是他们大人站在那里,抱着手臂,大概在等他们来。
先到的人迅速整理衣着,感慨还好自己跑得快,后到的人见到散兵一惊,懊悔自己千万别给执行官大人留下懒散的坏印象。
那条消息没说任务,只让他们尽快过来。看着来的人越来越多,众人面面相觑,但也不敢问——散兵周身气压肉眼可见的低。他们大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周围往往有人也会遭殃,没有谁敢率先搭话。
况且这里是大人在驻地的住处。要知道,这属于散兵的私人区域,平日里他们根本就没有出入权限。
黑衣人们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误发消息。有老实人问了句“大人您定位有没有发错”,被散兵冷冰冰瞥了一眼,也没能得到回答。
直到人全部到齐,散兵才放下手臂,指向身后的房间。他简单说明缘由,要他们去房间内治疗。
众人抱着既忐忑又好奇的心情推开门,才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乘晞原以为不同元素会相互反应,但这些被治疗师所操控的元素力,却如同有意识一般,彼此之间泾渭分明,源源不断汇入他的身体。
乘晞闭眼感受了一会,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见银发少年眼帘合上,呼吸逐渐均匀,有人抬手给他套了个隔音的岩元素罩。
这个时候他们才分出心思聊天:“好重的伤。”
“多半都是遗迹巨械干的,看着就头皮发麻。”
“真是吓死了,他又没有神之眼,到底是怎么扛下来的……他这种情况,能活着回来的概率比我明天彩票中头奖还低。”
“小伤大伤无数,还有一处致命伤……大概只有医学奇迹才能解释吧。”
“什么地方能有这么多魔物?”
知情者解释,“招新试炼。”
“所以他就是那个‘丧命于秘境的榜一’?”
“上个任务你没跟我们一起去吧,这位是大人出任务的时候从外面带回来的。”
“咱们大人带回来的?”没人能够拒绝八卦,“请细说。”
在知情者七嘴八舌的讲述下,不知情者也对乘晞的壮举有了了解。
听完之后,他们望向银发少年的眼神中都带了些敬畏。这位胆子可真大,也难怪在试炼秘境里举出惊人。旁人都不敢靠近执行官大人附近三尺,这位居然屡次靠近不说,还对执行官大人倾情告白!
“其实……”老实人听了半天,没忍住开口,“大人和乘晞的关系,远比你们所以为的要……嗯,亲密许多。”
八卦者探头:“你听起来了解什么内情?请讲出你的故事。”
“我还是长话短说。”老实人还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被调去的后勤,现在长了点教训。
八卦者坚持:“不不,你可以短话长说。”
老实人得到鼓励,分享欲作祟,同意了对方的请求:“那日任务执行完毕,回程路上,车队遭遇深渊魔物。我急于向散兵大人汇报,掀开对方的车帘,却见到——”
他绘声绘色描述:“散兵大人将乘晞压在车窗旁,几乎整个人覆在对方身上,留不得一点空隙……喘息声音交织……银发少年似乎难以承受……”
沉睡中的乘晞并不知道,自己的风评就这样被人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