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到三次吧,重新刺激你被人为干预的神经。”索恩想了想,“这种属于复健活动,不需要通过手术,楼下的复健室就有仪器。”
话都说到这里了,安曼达急切地想用自己的脑波打开那块芯片,无论现在时间多晚,都是要跟索恩下楼去看看的。
好在已经不早了,住院部的病人大多回了病房,一路上没碰到什么人。
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走廊,索恩领着安曼达经过她前几天所在的那片复健活动中心,进了竹内医生办公室隔壁的房间。
和竹内医生那间布置着几张大沙发的休息室不同,这个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简易的手术台。
角落里一人高的仪器,杂乱的电线拖得满地都是,闪烁着细微的蓝光。
“这是神经接口仪,”索恩戴上白口罩,像平常做手术那样检查着设备,“用这个机器,就不需要给你的脑机开颅,只用通过外部的微电流刺激特定区域神经,尝试修复被损伤的突触连接。”
“刺激错了区域,会有什么后果么?”安曼达眨了眨眼。
索恩干笑了一声:“那你得问你自己,为什么宁肯跑回医院求我,也不敢去余明朗推荐的医生那里。”
他示意安曼达躺在手术台上,自己过去调试仪器,嘴里嘟囔了一句:“真是活见鬼。”
“医生,你说什么?”安曼达看着他扯出一枚薄如蝉翼的电极感应片,“你在骂我?”
“我骂我自己。我是想说,我怎么就答应了你。”索恩摇摇头,“可是我突然想到,就算不答应你,在给那个谁取子弹的时候,我也已经上你们的贼船了。”
他伸出手,把那枚电极感应片贴在安曼达的太阳穴上,叹气道:“你知不知道,这套设备是医院实验室淘汰下来给病人做康复训练的,这可是军方用品。现在倒好,我在复健室里给你间接做神经修复,又不是专业设备。要是传出去,我的执照得被吊销三次。”
安曼达强忍着额角传回的刺痛感,嘴角抽动一下:“只有医术高超的人,才能用简陋的设备,成功达到想要的效果。”
“我本来就是来检查你身上的义体是否合规的,最多接上你的脑机,看看能不能在意识空间里找到你。你以为我是街头那种黑医生?”索恩拧紧了电极线路接口,嘴上吐槽着,动作却极为娴熟,“不专业的设备产生的效果是其次,最重要的还得是你的命够硬,撑得住刺激神经的痛感。。”
“你让我想起,我昏迷的时候……”安曼达想起在自己的意识空间里遇到索恩前,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让自己不要打开记忆的家门,“被你捞出去之前,我的潜意识并不欢迎你进入我的空间。”
“可能只是身体的排异反应。”索恩眼神一凛,按下通电的按钮,“重头戏来了!挺住!”
电流刺激的线路被打开,细小的噼啪声顺着电极,涌入安曼达的颞叶。
她猛地一颤,感到身体像是从内部被撕裂开。
还来不及惊叫,眼前的景象瞬间崩解。
索恩皱眉的脸和惨白的手术灯一起旋转着四分五裂,取而代之的,是记忆深处涌向眼前的幻影。
昏暗的卧室。
床头摆着熟悉的机械臂。
是母亲去世的那一天。
八岁的安曼达,手放在父母卧室的门把手上,清清楚楚地推开了那扇门!
幼年的安曼达走向机械臂,好奇地拿起这个从未见过的义体,来回端详。
机械臂底部的检测器,成功识别了她的虹膜数据,投出一道空气幕墙,自动播放影像信息。
昏暗的实验室。
保治茜的背影在冷光下,显得格外纤细。
她对着电脑数据,正在调试一只分发给生物科技科学家的的机械臂义体,指尖一边敲击键盘,一边低声喃喃:
“等我把最后一段安全协议写完,能看见这段影像信息的人,就能接收到义体内的代码了……”
手术台上的安曼达,呼吸瞬间急促起来,眼泪不自觉地夺眶而出。
“集中注意力,不要陷进回忆的场景,想着现实世界!”索恩紧紧盯着仪器上监控安曼达脑波的屏幕,见到几条疯狂攀升的波线,脸色马上变了,“注意力别乱跑。再乱跑,就不是电流刺激神经修复,而是你的脑机直接被烧掉了!”
医生的指尖在仪器键盘上游走如飞,根据屏幕中实时变化的折线,飞快调整着机器发出的电流频率。
安曼达眼前的幻影倏然破碎。
母亲的身形消散,只剩下卧室的影像。
回忆中的机械臂,底部弹出芯片,被年幼的安曼达握在掌心!
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怕母亲回家后会发现她动了他们床头的东西,一下子把芯片塞回机械臂底部暗藏的机关,转头走出了父母的卧室!
手术台上的安曼达猛地吸气,手指本能地攥紧床单,额头滴下大颗大颗的汗珠。
索恩注意到屏幕上的波动逐渐稳定下来,长长地出了口气。
等到折线大致稳定,他伸手拔掉了仪器的电源,对手术台上的安曼达说:“你自己看,这就是一次康复刺激了。怎么样,你能确定自己的记忆被动过手脚吗?”
安曼达在手术台上呆了两秒,旋即翻身下床,一记手刀抵在索恩脖子上,喝问道:
“你看不到我刚刚看见了什么东西,也无法提取我的记忆,是吧?”
“喂,你什么意思啊?”索恩感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煞白着脸举起双手,“我可是帮了你,你恢复好了就这样?要不是我,你的脑子刚刚都烧糊了!”
“回答我的问题!”安曼达低吼。
“当然不行了!”索恩怒气冲冲地对她说,“我又没连上你的脑机,怎么知道你在记忆里看见了什么?”
安曼达苍白着脸放下手,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么说,”索恩观察着她大起大落的情绪,抱起双臂问,“你是确定了,你的记忆被纂改过?”
“可能比这更严重。”安曼达闭起双眼,疲倦地摇了摇头,“我妈好像在那个义体里放了什么东西,我的脑波就是密钥。我在她去世的那一天就解开过,但是后来有人把我的这段记忆删除了,所以我在汽车旅馆的时候,解不开她的东西。”
索恩沉吟了一会,缓缓道:“可是对你下手的人,为什么直接把你关于那天的记忆删除了,而没有提取出来察看一下,然后发现你掌握了密钥呢?”
“我想,”安曼达极力搜刮着自己在那段时间之后的记忆,脑袋深处又开始发疼,“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受到母亲去世的刺激太大,这段记忆本来就很不稳定。加上做手脚的人可能压根不相信,她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一个小孩子身上。”
“也可能是令尊在光辉联盟的地位救了你,比如他安排人修改了你的记忆,免得你被泰坦里面想找机械臂的人找到。”索恩耸耸肩,“谁知道呢。”
他收起仪器,在一旁的冷冻柜里翻找半天,递给安曼达一板透明的胶囊药丸。
“神经传导增强剂,”他解释道,“能让你的脑电波更稳定,避免下次进行修复的时候出现记忆混乱,导致前功尽弃。”
安曼达接过胶囊,往嘴里塞了两粒,低声说:“谢了。”
“别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我不想再和你们的事有更多联系。”索恩摇了摇头,在脑机里简要记录下安曼达的复健疗程,“如果你想完成神经修复,就要隔一天来一次,起码还有两次。也就是说,无论你用什么方法,至少要在医院里再待六天。”
“我明白。”安曼达活动了一下手脚,额头上被电流刺激过的地方仍在隐隐作痛。
他们在电梯里分别。
安曼达回到单人病房,坐在床上先拨了余明朗的电话。
余明朗马上就接了。
他身后的背景,竟然是室外。
视频里的人换了套衣服,黑衬衫完美遮住了胸口的绷带。
安曼达一挑眉,对着那张装卸工的脸,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出门了?”
“补给。”余明朗乐呵呵地,朝她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的人造面包和人造肉。
他看到她的脸,似乎也有些意外:“手术这么快?伤害很大吗,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没那么简单。”安曼达警惕地观察了一下他周围的环境,确定没什么盯梢的人,这才摇摇头述说起来,“这里没办法绕过备案进行手术,我们选择了间接刺激。不过,效果很明显。”
余明朗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了:“你想起什么了?有进展?”
“可能能和芯片核对上,所以我明天早上来旅馆找你。”安曼达抿了抿唇,慢慢说道,“我只是突然有一种感觉,我想追查的事,远远不止我母亲的遗物那么简单。”
“那么,”余明朗的眼神一下子变深了,“你打算听听,我们这边的消息么?”
安曼达是很想听的。毕竟余明朗接到的指令,直接指向她母亲的遗物。
然而就算是脑波通话,余明朗那边也是人多眼杂,这种事只适合面对面说。
因此她约定了天一亮就赶往汽车旅馆,挂断电话,犹豫了一下,转头拨打父亲的通讯频率。
铃铃铃!
铃铃铃!
电话响了两声,安曼达已经做好了无法拨通的准备。
却在第三声响起的时候,线路一下子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