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斥效应 第26章 卫星工厂

阿恒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全息投影栩栩如生，甚至能看清他睫毛的颤动。他的五官和米久一模一样，只是更稚嫩，脸型更圆些。

“铁蓝！”阿恒一出现就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像个真正的孩子，“你终于来看我了。”

一种疼痛出现在铁蓝心口，那颗寄生型心脏，似乎又在啃食他的血管。

疼。

他在男孩面前蹲下来，手缓缓伸向男孩，想要抱一抱他，唇颤抖着轻轻喊了一声“久”。

男孩的手没入铁男胸膛，就像穿越血肉握住了他的心脏，“不行的，名字不能替换。我是恒。”

是的，名字——命了名，就不能同义词替换了——谁也不能替代另一个唯一。

铁蓝轻轻抽了抽鼻子，退回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嗯，我来了。”

阿恒的全息影像蹦蹦跳跳地凑近，伸手想去碰铁蓝新义体，“你的新手臂好酷！”他兴奋地说，“上次还是原人手臂。你进化了。”

铁蓝走向交互区，那里有数十个仿生按钮，拼凑成人体的形状，两手尤其细腻，形成凹槽，能将交互者的手包裹进去。还有一组电极，看起来是连接脑部的。

铁蓝碰触了肘弯位置，阿恒站在他身边，咯咯咯地笑，“有点儿痒。”

与此同时，那个巨大的玻璃桶里，纳米机器人组成的体外脑开始流动，银色的纹路加速旋转，仿佛在回应阿恒的情绪。

铁蓝盯着那个“大脑”，喉咙干涩，“阿恒，”他低声问，“你能感觉到……那个吗？”

阿恒歪着头，笑容天真：“当然能啊，那就是我嘛。”

“阿恒的意识已经完全适应了纳米集群的载体，他能与它们交互、形成社交、操控它们进行逻辑运算，”阿凉淡淡地解释，“一种单机上的社会锚点。楚枢的想象力。”

课前十分钟的教室最吵。米久和佐藤正联机打一局《机甲狂潮》。

“左边！左边！”米久喊着，他的机甲在战场上灵巧地翻滚，躲过一发等离子炮。

佐藤的机甲笨拙地转向，但还是被爆炸的余波掀翻在地。“该死！”他咒骂一声，正操作机甲重新站起来，通讯器突然弹出一条信息：【妈妈：今晚别回来。】

佐藤熟练地划掉信息窗口，继续投入到游戏中。

米久瞥了他一眼，“怎么？”

“常事，大概我妈要约会。”佐藤仍专注于游戏画面，“哎，快！4点方向。”他投入得一边指挥机甲跑动，一边肩膀都歪过去，仿佛这样能让游戏中的机甲移动得更快。

就在这时，教学助手飞了进来，停在教室前方，“全体同学请注意，”它声音温和但不容置疑，“请在五分钟内到操场集合。今天的课程是参观实践，关系到钛金生选择培养方向。重复一遍，全体同学请在五分钟内到操场集合。”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喧闹。佐藤的游戏画面已经自动退到登录页，他懊恼地捶了下桌子：“就差一点儿！晚上一定要好好赢几局！”

米久拍了拍佐藤的肩膀：“走吧，别迟到了。”他略想了想，补充道：“晚上我有个地方。等散了再说。”

操场上已经停着几辆轨道巴士。米久拉着佐藤一起上了第一辆。班主任站在车厢前部宣布：“今天的参观一共有三个西卫星区工厂，首先是立体农场，然后是3D打印组装厂，最后是满月集团。这些都是大量消化就业的行业，尤其满月集团，因为涉及采矿业，每年都会提供大量的月球基地岗位。”

巴士启动了，接驳到轨道上之后，平稳而迅速地穿过钛金区的淡蓝色街路，驶向了更为拥挤的卫星综合带西区。二十来分钟吧，佐藤指着窗外，笑道：“那边，就是我们要去的立体农场。”

米久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远处有一片巨大的白色建筑群，像一个个方形的盒子堆叠在一起。

巴士停在农场入口，一个穿着白色制服、滑轮底座的机器人迎了上来，“欢迎来到西卫星区第三立体农场，我是小导。”它的头部用了长方形布局，整张脸是一个屏幕，露出一个可爱的简笔画笑容，“立体农场由四个主要车间组成，首先是植物车间，请跟我来。”

小导带领大家穿过安检门、套上无菌服。

进入植物车间，温度突然上升了几度，空气潮湿。厂房巨大，里面装满了金属架子，一层层一排排直到顶棚，在人工日光灯的照射下生长。水雾定时从喷洒，滋润着那些绿色的生命。

“这里主要种植各类绿叶蔬菜和浆果，”小导解释道，“它们提供人体必需的维生素和纤维。虽然合成维生素技术已经成熟，但个别种类，从植物中提取仍是最具性价比的方案。”

米久凑近观察一株结红果子的大叶植物，那一串串红彤彤的果子圆溜溜的，都一样大小，像是从模具里倒出来的。他伸手想碰一碰，小导立刻制止了他。

“请不要触摸作物，”AI的声音依然温和，“所有植物都经过基因调整，对未经消毒的人类接触非常敏感。”

佐藤好奇地问：“这些是供给卫星区的吗？”

小导微笑着回答：“不，这间工厂主要提供平衡人的日常饮食补充。在参观的最后，我会向大家做介绍。现在，请同学们随我进入下一个车间吧。”

下一个参观的是菌毯车间。这里的环境更加封闭，但干燥了很多。巨大的培养槽中漂浮着乳白色的粘稠物质。米久觉得，这看起来有些吓人。佐藤在他耳边小声说：“很像游戏里的深海怪物。”

“这是我们的淀粉生产线，”小导介绍道，“通过基因改造的菌类直接合成淀粉，效率是传统农业的二十倍。”

车间里有几个穿着全套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他们正在取样检测。其中一人抬起头，透过面罩看了学生们一眼，又低头继续工作。米久觉得到那人的眼神很麻木。

蛋白质培养车间是第三个站点。这里分为几个区域，有循环水系统中的鱼类养殖，有培养槽中生长的肉类组织，还有从水回收系统中提取的微生物蛋白。

“我们实现了蛋白质生产的闭环系统，”小导介绍到，“水资源利用率达到99.8%，没有任何浪费。”

米久看着那些在巨大水箱中的鱼，它们拥挤在一起争抢饲料。小导说，饲料也是这里生产的。米久摸着自己有些翻腾的胃，努力咽了几口唾沫压下反感。

最后是合成车间。这是一个明亮干净的大厅，几条自动化生产线正在运行。之前几个车间的产品在这里被粉碎、混合，压制成各种颜色的能量块。

“这条生产线能满足晨星区全部繁殖所的需求！”小导用骄傲的声音说，“因为供给平衡人孩子们，所以添加的情绪抑制剂会更多一些，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平衡人孩子们不受成长期激素影响，让他们能成长得更健康、更平和。”

情绪抑制剂，米久又听见这个词了。上次是铁蓝告诉他，晨星区特供的能量块不要吃。

他心里堵得慌，呛了一句：“等一下，从小就吃这玩意吗？这，只会把小孩子变成温顺的动物吧！谁想出来的这种天才主意！”

小导的简笔画脸露出惊讶，扫描到米久胸前的奇点生徽章时，又笑了，“这位充满好奇心的奇点同学问得很好！我来解释：辅助型营养添加剂能更好的帮助平衡人孩子们保持情绪稳定，减少攻击性和叛逆行为。研究表明，这能显著提高他们的社会适应能力！”

米久想起了阿诚，那个三年请不到假、住胶囊舱、全部梦想只是给小依装一双能飞的翅膀、最后却死在了垃圾场的年轻人。

他咬牙压下心里的五味杂陈，“逆来顺受就叫适应社会吗？”

手被佐藤往后拉，米久突然发现，同学们默契地远离了他一步。他说错什么了？他们是嫌弃他还是怕他？现在奇怪的人到底是谁啊！

小导十分耐心地继续解释：“通过连续二十年的监测实验，食用添加情绪抑制剂能量块的孩子们，与对照组比较，犯罪率下降72%，学业达标率提高158%。对孩子们进行优化干预，这正是医学的慈悲呀！这位奇点生同学，您的好奇心已被记录，稍后我们将为您订制心理辅导课。”

米久刚想喊：老子心理很好！用不着辅导！佐藤却用力往后拉他，脸急得通红了。他无奈地看了一眼佐藤，皱起了眉毛，“你要到这种地方上班？”

佐藤低声道：“我们一会儿再说，你别惹这个AI了。冲突要扣行为分，你要挂科了！再说，这也不关这个AI的事。”

米久看看机器人，又看看佐藤，无力地叹了口气。

小导继续介绍着工作岗位：“就像你们刚才看到的，我们招收的员工，主要是监控和采样，预防疾病，及时干预成长。”AI的声音变得有些遗憾，“在生物培养领域，还是人类更为敏锐。”然后它又高兴了：“但是不要怕，我们AI助手会一直站在每一位员工身边的。”

离开立体农场，前往3D工厂的路上，米久忍不住问佐藤，为什么想到农场上班。

佐藤憨厚地笑笑：“我觉得这个我能干。别的我可能，不太行。唉，我妈总是抱怨说，我的父本基因还不如一只鼹鼠聪明，她就不该相信治理厅对基因匹配的建议。”

米久拍拍他肩膀，“要不你还是再看看吧，3D工厂比这个强，毕竟……”刚才那个工人，那麻木的眼神，没准也吃了抑制剂。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给爸爸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我五分钟后到3D打印组装厂，西卫星区的，爸爸，你关一下我的欢迎程序，我不想在同学面前被喊出“米少爷”来。】

米明澈很快回复道：【好。回家住吧，妈妈很想你。】

米久望了一眼窗外，米氏的3D厂已经很近了。爸爸干嘛不说他很想他，非得拿妈妈说事啊：【知道了，过两天。】

3D打印厂的车间非常宽敞，流水线像一条金属巨龙的骨架匍匐在地。米久抬头望向飞行器安装线的尽头——四百米的距离上，机械臂如蜂群般忙碌，只有零星几个检修员穿行其间，夸张的体型对比，让他们像大象面前的小蚂蚁。

AI导览兴奋地介绍着这些设备多先进、效率多高，以及公司的福利有多好，“我们这里有免费的茶歇和按摩椅，每位员工都很喜欢”。

米久仔细看了看检修员，心下一宽，至少他们眼神清亮，不像立体农场那边。

下一个参观点是设计组办公室。走廊两侧，每个玻璃门后都是一间创意工坊。不同房间布置着不同的模拟景色，他们经过了雨林、沙漠、海滩、街道……

AI用陶醉的语气介绍：“人类负责灵光一现，AI负责把灵感变成钞票！比如那位佐藤女士，”它突然指向一间屋子，“她设计的无人机陶纹皮肤，去年卖了十万套！”

佐藤高兴地拉住米久，激动但压低声音道：“那是我妈妈！”

米久看过去，佐藤妈妈梳齐肩短发、穿橙蓝条纹上衣，正在摆弄几只彩陶罐子，不时退后几步看看，又上前调整罐子里那些仿生花的姿态。

这间房间，布置成了上古时期的粗糙风格，墙壁播放着动态的狩猎场面。而侧面有一块不溶于景色的电子屏，滚动着“创意穷举套餐限时优惠：199元每组；醒神咖啡与香氛组合：59.9元每400毫升；……”

“你要不要去和她打个招呼？”米久问。

佐藤摇了摇头，“不用不用。我们走吧。一会儿掉队了。”

“她，很不喜欢你吗？”

“没有，她只是有时候会说我烦。但她对我真挺好的。家里就我和她两个人，她抱怨就抱怨呗。”

米久想了想，还是难以理解佐藤这种亲子关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