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斥效应 第10章 外表即正义

有时候，人并不能立即看出哪一个人不该惹。那一捧香得过分的雪山玫瑰掉落时候，姜十二肩膀的义体接口“咔”地弹开，一管应激激素直接推入血管。

她瞬间清醒了，打了个激灵，猛地甩开三件套的手。后颈火辣辣地疼，三件套抓过来的指甲在她后颈处刮出三道红痕。

金属撞击声从巷子里传来。姜十二望过去：巷子里停着一辆车门打开、内部黑漆漆的小箱货。米久和铁蓝正与三个男人搏斗，铁蓝的匕首卡住一个壮汉的喉咙，米久被另一个歹徒的合金膝盖顶在箱货车门上。

“十二，治安协议！”米久高喊着，手肘狠狠击向对方下腹。幸好那人盆腔还是原生血肉，当即蜷缩着嚎出声。

三件套的手又抓过来。姜十二及时按下小臂处一个红色按钮。附近的几个治安机器人探照灯骤然亮起，嗡鸣着向他们涌来。

三件套和他的同伙见状想逃跑。铁蓝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三件套的衣领，旋身一记背摔。三件套的后脑勺重重磕在柏油路上。米久去抓另一个，但对方的机械手臂力量极大，推开米久夺路向巷子另一边跑。米久匆忙去追，随手捡起个酒瓶砸过去。

“蹲下！”铁蓝的吼声与破空声同时袭来。米久应声矮身，一张电网擦着他扬起的发梢掠过，向逃跑那人扑过去。

那人不出意外成了网中的鱼，被电网兜起来，吊在了三米多高的治安无人机上。

米久吐了口血沫子，揉着疼得厉害的胳膊，再也不和这些机械义体打架了，自己可是血肉之躯！

“米久！”姜十二提着裙子跑过来，围着米久转了两圈。见他虽然狼狈，但没有重伤，心一下落回原位。她搂住他脖子，委屈地呜咽：“吓死我了！他们、想干什么？”

“没事了。一群下三滥。”米久轻轻拍着姜十二安抚，笑道：“铁蓝呢？他……”他一回头，发现地上没人，倒是离地三米多的空中，铁蓝也在网里吊着呢。

铁蓝被治安电网裹成一个人形茧子，卷发乱七八糟地支棱着，四肢被捆得动弹不得。米久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来，指着铁蓝，“你太惨了！哈哈哈哈……”

“先把我……弄下去！”铁蓝艰难地挤出这句话。他没有身份，在治安系统里是个可疑分子，所以一起绑了。

姜十二到治安机器前刷过身份，全息屏客客气气地将她保释的铁蓝缓缓放下来。

终获自由的铁蓝觉得自己全身关节都在咔咔响，实在不知道该捂哪里表达很疼，只好揉太阳穴了，“笑够了没？接阿诚去。顺便给你也看看医生。”

姜十二抬头看了一眼三件套，金色的眸子微微颤抖。她居然相信了一个歹徒。“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米久拉着她就走，“就刚才，那人指向小路时候。见你犹豫，我和铁蓝就过去查看了。”

“那你的治安协议呢？”

“在风衣上。”米久指了指阿诚的方向，“幸好治安协议扫描生物信息，不然我也得被吊起来。”说到这儿，米久拍着铁蓝又笑了一阵，完全不顾铁蓝越来越黑的脸。

三件套这才知道自己惹上了多麻烦的人——核心区专用治安协议，任何情况下优先受保护。自己真是瞎了眼睛。可惜他只害怕后果，后悔弄巧成拙。

铁蓝知道这很不妥。

周六，铁蓝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翻箱倒柜地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全抖落出来：磨得起毛的日常夹克、一式一打的工装背心、沾了机油的宽松T恤……每拎起一件，他就又狠狠甩回柜子里。

答应去参加姜十二的生日宴时，这颗脑子绝对抽抽了。

他叼着没点燃的烟，一脚踹上柜门。核心区大小姐的生日宴，自己怎么去。送她一条沾满机油味的机车链条当手串？

他点起香烟，躺进修车槽，凉意透过衬衫硌着脊背。这里很有安全感，机油的锈味、金属的腥气，还有角落里那台老式点焊机时不时迸出的火星。他和它们属于彼此。

烟草烧出一股呛人的青烟，铁蓝盯着天花板。上城核心区，本该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去的地方。一年之前他摸进去过一次，那里白得像传说里的天堂。楼宇高耸入云、幕墙发出圣洁的光，处处透着庄严肃穆。他走在其中，分明是一只过街老鼠。

晨光从窗子斜射进来，在墙上投下残缺的“车”字阴影。招牌少的那一笔他还没修，之前米久说要帮他补上的。

说这话时，米久的眼睛充满了光彩，和他常穿的珍珠白风衣一样。

烟头被狠狠摁灭，火星在水泥上又留下一个黑点。铁蓝一个挺身，借腰力坐起来。上城核心区怎么了？法律没写不许下城人去。大不了被多看几眼呗，能死啊。

钛金商圈，最贴近核心区的高端购物中心，消费圣殿。这里的穹顶模拟得很细腻了，阳光的角度、云层的流速，都被精心计算过，分辨率高得能数清云彩扯出的细丝。

与核心区仅一步之遥的距离，就得披上足以匹配这个位置的诠释：象牙白是初入社会的试探，胡桃棕是宣告老牌家族底蕴的法则，星空蓝是科技新贵的注解。

米久和铁蓝漫步于街头。空气中漂浮着柑橘晨露香气的纳米分子，是一款名为“梦境”的香水。“据说能刺激多巴胺分泌，让人将购物与快乐联系起来。”米久这样解释。

地面满铺会呼吸的地砖，给每一次落脚反馈漾开的浅蓝色涟漪。人来人往的街头，地面上像是落着细密的雨，涟漪相撞、交融、又无声消散。这便是路人之间最亲密的接触了，擦肩而过后再无交集。

半空中，全息投影鲸鱼跃出海面，裹挟出一位人鱼造型的明星。他旋转着边褪华丽的鳞片尾巴边换上西装，特效光点拼成新款游戏舱，尤其将“感官真实”几个字突出放大，光芒闪得人眼睛疼。

也许因为周末，街路繁华极了。来往的男男女女全是走秀的模样，身材高挑、体型窈窕，不止衣着精致，配饰更是一样不能少。

调整领带的那个男人，银河在喉结处流转。他戴的那条星图领带是当季爆款的智能配饰。很难让人相信他不是故意在显摆。

匆忙挤过人群的那个一边打电话一边翻社交媒体的女人，左耳垂挂着微型投影仪，右耳垂是古董造型的蓝牙接收器，脚蹬三寸高的鞋跟。虽然有机械腿帮她做平衡，看起来还是让人担心摔倒。

最夸张的是第三性人群，用薄得令人难以直视的紧身布料简单包裹着故意定制的同时包含两性生理特征的仿生义体——来自下城的乡巴佬铁蓝同学觉得穹顶更好看。

“先生，需要醒神喷雾吗？”戴着猫耳发箍、背后扇动着蜻蜓翅膀的AI导购突然闪现在铁蓝眼前。可没等铁蓝拒绝，导购轻巧地飞过他头顶，将热情转向了他后面那位着装精致、步履优雅、手提铂金购物舱的目标顾客。

“被嫌弃了？”铁蓝扯着自己的哑光黑单层皮西装——他早上翻箱倒柜的劳动成果——消费主义的世界里，AI都这么势利眼啊。

米久笑着把薄荷糖弹进他怀里，“别玻璃心！我怜爱你。”他白净指尖残留着糖霜，在光里亮得像碎钻。

米久料到了铁蓝不适应宴会场合，会有难处，特意将约定时间定在上午，先带他来置办一套像样的礼服。

自动门向两侧无声滑开，人工服务员优雅鞠躬，“欢迎光临云升。”

云升形象设计体验店，用真人服务来标榜高级，毕竟人比AI贵多了，在这里。

服务员在引导米久和铁蓝时有一瞬的犹豫，这就是人类与AI的区别，AI抛弃不符合程序的顾客可要痛快得多。不过AI的话，一定能立刻扫出米久的会员信息，人却优先参考记忆。

他将二人的脸排除在脑中的常客名单之外，才通知义眼扫描。当确认了米久是金卡认证客户，他满脸堆笑地将他们引导向订制区。“很荣幸能为您提供服务。米先生很少亲自光临啊。今天想看看什么？约了哪位设计师吗？”

“让安娜来吧。”

很快，一位身穿银色流苏长裙的设计师沿着侧楼梯优雅地走下来，在最后三个台阶处张开双臂，热情笑道：“阿久弟弟，你好久没找我定衣服了！你都不想我么？陈博士好吗？我给她留了一匹手工锦缎，我们新到的式样。”

“最近有点儿忙。”米久浅搭过安娜的肩膀，“今天请你照顾一下我的朋友。铁蓝。晚上有个宴会，请你打扮一下他。”

安娜的双目快速扫过铁蓝全身，惊喜地笑道：“铁先生的身材比例真是完美，肩宽腰窄，腿长有力，哇！这肩胛骨角度！我手上正有一套午夜黑塔绒的高定，简直是为您量身打造的！”

铁蓝有些不自在地张了张嘴，笑答：“多谢。”

米久走到他身边，掌心贴上他紧绷的后背，低声道：“放松，你是顾客。”而后将他推给了安娜，“安娜，别客气，你那些宝贝尽管往他身上招呼。”

更衣室的雾化玻璃泛起水纹样柔光。米久坐进沙发玩袖扣，眼睛盯着那片朦胧的玻璃，胸腔里像有一只小奶猫在打滚。奇怪的感觉，他到底在好奇什么？

当雾光如水波退散，铁蓝踏着略显僵硬的步子回来了。

夜空黑裹着他的躯体，仿佛将穹顶披在山峦上。深蓝色的幽暗纹路随肌肉起伏，悠远恰如午夜降临。裁剪精良的布料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轮廓，每一处褶皱都恰到好处地彰显着力量感。

安娜绕着铁蓝转圈，机械指尖划过之处激起一片纳米纤维的蓝焰，义眼简直要冒火，“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原始躯体，阿久弟弟，让铁先生给我当模特吧！我还有一匹水银色的金属布，我一直没舍得裁出来！”

米久嘴里酸得慌，推了一把安娜，笑道：“你先去把托尼老师给我拽来！把铁蓝脑袋上这个鸡窝捋顺了再说！”

看安娜走开，米久凑到铁蓝耳边，“别听她忽悠，推销的话术罢了。”

铁蓝深以为然。镜中陌生的自己，根本像一只套上金口箍的斗犬。

发型师将铁蓝请到椅子上。铁蓝对贴近的剪刀反应出肌肉紧绷。“别动。”托尼娴熟地刮去铁蓝下巴上的胡茬，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发胶的清凉触感从头皮传来，那些桀骜的卷发被束成低马尾，唯有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额前，平添几分不羁。

铁蓝见发型师开始收拾东西，便要起来，却又被化妆师按回椅子上。

一排精巧的化妆笔在他面前展开，开始往他脸上勾画，“来点儿淡妆，有精神。给您上一层遮瑕。我这里有纳米机器人的美容项目，先生不妨试一下，恢复到您二十岁模样，只需要一个疗程。”

……

打扮他的最后一环，米久抓过铁蓝的手腕，不容拒绝地扣上一块铂金通讯器。金属表带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衬得铁蓝粗糙的指节都温柔了。

“给我没用的。”铁蓝说着要往下摘，“我没办法注册。”

“谁要你注册了？”米久握住通讯器，将表带扣死在铁蓝手腕上，得意道：“我的副卡。我问过了，下城也有信号。我……”他突然别扭地扭过脸去，转了半边身子，像是被夕阳晃了眼，“戴着！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给你收尸我也知道地方。”

铁蓝垂眼摆弄了两下腕表，联系人列表里孤零零地躺着“米久”两个字。他噗嗤笑出来，指节在米久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记：“臭小子，咒谁呢？”

一切准备停当。铁蓝的新造型颇深沉冷峻，而米久则换了一身贝母华彩的流光套装。这两个衣着太过华丽隆重的人，并肩立于商场门口，与周遭热闹的时尚感形成微妙的对峙。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