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赞瑕再次来到玫瑰园时,带着一包晒干的杏子。这是他在柳河县集市上买的,金黄的果肉上还沾着戈壁特有的沙尘。
园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花架的咯吱声。他看见南安达正跪在田垄间,手里捏着一把暗红色的土壤。
"盐碱又上来了。"南安达头也不抬地说,手指搓捻着土块,"得换批耐盐的砧木。"
席赞瑕蹲下身,学着他的样子捏了把土。颗粒粗糙,带着苦涩的味道。
"尝尝。"南安达突然把什么塞进他嘴里。舌尖触到一丝清甜,是刚摘的玫瑰嫩芽。
他们坐在晾花棚里喝茶。南安达用搪瓷缸泡的玫瑰茶,水面浮着两粒枸杞。席赞瑕带来的杏干摆在旧饼干盒盖上,盒盖边缘有处凹陷,形状像个小小的月牙。
"你相机包侧袋的扣子,"南安达突然说,"该换了。"
席赞瑕低头看了看。尼龙织带确实已经磨出了毛边,金属扣也有些松动。他正想问南安达怎么注意到这个,却看见对方从工具箱里拿出个崭新的登山扣。
"用这个。"南安达把橙色的扣子放在他手心,"显眼,不容易丢。"
阳光透过晾花棚的纱网,在他们脚边投下细密的格子阴影。席赞瑕注意到南安达的工作台是用旧门板改的,木纹里嵌着深深浅浅的沟壑。最深的那道裂痕向右上方延伸,在边缘处分叉,像棵倒着生长的树。
他心跳突然加快。从背包里取出珍藏的老相机盒——那是父亲留给他的禄来双反包装盒,盒盖上有道当年运输时磕碰出的裂痕。
两个木纹在阳光下完美重合。
南安达看着他颤抖的手,什么也没问,只是往茶缸里又添了朵干玫瑰。
下午他们一起修理滴灌设备。南安达的仓库里堆着各种改造过的零件:用自行车链条改装的传动齿轮,旧冰箱压缩机做的增压泵。席赞瑕蹲在旁边递工具,闻到他衣领上淡淡的机油味混着玫瑰香。
"那个铃铛,"席赞瑕指着工作台上的骆驼铃,"能给我看看吗?"
南安达用棉纱擦了擦手才递给他。铃铛内壁的刻痕比想象中深,除了日期还有两个模糊的字母"N.A"——南安达名字的缩写。
"当时驼队有十二峰骆驼。"南安达调整着滴灌计时器,"沙暴过后,就找到这个。"
席赞瑕轻轻摇晃铃铛,锈住的簧片发出闷响。他突然想起初中地理课本里夹着的驼队明信片,背后印着"西北风情"四个烫金字。
黄昏时下起小雨。南安达留他吃晚饭,从地窖里取出腌好的沙葱。切菜的间隙,席赞瑕看见窗台上摆着一排玻璃瓶,每个瓶子里装着不同颜色的沙粒,标签写着日期。
"每年春天的沙我都留着。"南安达顺着他的目光解释,"最右边那瓶是2008年的。"
席赞瑕走近看,2008年的沙瓶里混着几片极小的贝壳碎片。他突然喉咙发紧——那年沙暴过后,他在校服口袋里发现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这样的贝壳碎片。
雨越下越大。南安达翻出件旧毛衣给他换,浅灰色的羊毛已经洗得发软。席赞瑕套上袖子,在衣领内侧摸到个手工绣的波斯菊图案,针脚有些歪斜。
"我绣的。"南安达有点不好意思,"十五岁那年学的。"
雨声中,席赞瑕恍惚想起初中劳技课上,自己那块绣着歪歪扭扭骆驼的方巾。老师当时举着它说:"席赞瑕同学绣的这是...呃...抽象派骆驼?"
现在那方巾应该还收在老家樟木箱的最底层。
临睡前,南安达带他去看夜间开放的沙漠玫瑰。手电筒的光圈里,洁白的花朵缓慢舒展着花瓣,像在跳一支慢动作的华尔兹。席赞瑕调慢快门速度,南安达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用这个。"他递来个自制的小反光板——用易拉罐剪成的,背面贴着褪色的卡通贴纸。
那是九十年代风靡一时的"沙漠奇兵"动画贴纸。席赞瑕指尖发麻,他书包最里层的老铅笔盒上,就贴着同系列的另一张。
回到客房,席赞瑕发现枕头上放着个小香包,粗布缝的,里面装着干玫瑰和薰衣草。针脚整齐的那面朝上,但翻过来就能看见背面歪歪扭扭的收线——和毛衣上的波斯菊如出一辙。
窗外,雨滴敲打着铁皮屋顶。席赞瑕把香包放在鼻尖,闻到了十五岁那年的沙尘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