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漫扬。
席赞瑕把三脚架支在红砂岩上的时候,太阳正从青峦山的缺口处漏出来。他调整着相机光圈,戈壁清晨的风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刮着他的脸颊。
取景框里突然闯入一抹红色。
在灰黄色的戈壁滩尽头,一片玫瑰田突兀地存在着。席赞瑕眯起眼睛,看见一个穿褪色蓝衬衫的男人正弯腰在花丛间忙碌。男人似乎察觉到目光,直起身朝这边望过来。
席赞瑕下意识按下快门。
等他收拾器材准备离开时,发现那个蓝衬衫男人已经站在了山坡下。男人手里拎着个铁皮水壶,正仰头看他。
"要喝口水吗?"男人问。他的声音比想象中清亮,像戈壁滩上偶尔能听见的驼铃声。
席赞瑕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下去。
"我叫南安达。"男人拧开水壶盖子递过来,"玫瑰园的。"
水是温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席赞瑕喝了一口,发现壶底沉着两朵小小的干玫瑰。
"席赞瑕。"他指了指胸前的相机,"来拍赤山岩的。"
南安达笑了,眼角挤出几道细纹:"那你该往东边走,那边的岩层更红。"他接过水壶,很自然地喝了一口,喉结在晒黑的皮肤下滚动。
席赞瑕突然觉得耳朵发热。
"要不要来看看玫瑰?"南安达指了指身后,"这个季节开得最好。"
玫瑰园比想象中大得多。席赞瑕跟着南安达穿过一排排花架,深红、浅粉、鹅黄的花朵在晨光里舒展。南安达的手指拂过花瓣,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脸。
"这种叫'戈壁新娘'。"他停在一丛白玫瑰前,"只在清晨开两个小时。"
席赞瑕凑近看,发现花瓣边缘确实已经开始卷曲。他举起相机,南安达却突然伸手挡了一下。
"等等。"南安达从口袋里掏出把小剪刀,剪下最饱满的那朵,别在席赞瑕的相机背带上,"现在可以拍了。"
玫瑰的香气突然浓烈起来。
中午南安达留他吃饭。厨房是用旧集装箱改的,门口挂着串风干的辣椒。南安达炒了盘鸡蛋,里面掺着些嫩绿的沙葱。
"自己种的?"席赞瑕夹了一筷子。
"沙葱是野生的。"南安达给他盛了碗小米粥,"鸡蛋是前村李婶家的,每周三她会来送一次。"
饭桌上放着个锈迹斑斑的骆驼铃。席赞瑕拿起来看了看,铃铛内侧刻着个模糊的日期:2008.4。
"十年前沙尘暴里捡的。"南安达收拾着碗筷,"那天整个驼队就剩这个铃铛。"
席赞瑕的手指顿了一下。2008年春天,柳河县中学组织春游遇上沙尘暴,他的校服就是在那个时候丢的。
下午他帮南安达修剪花枝。南安达教他辨认哪些芽点该留,哪些该剪。剪刀柄已经被磨得发亮,握在手里像一块温热的玉。
"你手很稳。"南安达站在他身后,呼吸扫过他的后颈,"适合干这个。"
太阳西斜时,席赞瑕才想起要回柳河县。南安达送他到公路边,塞给他一包用报纸裹着的干玫瑰。
"泡水喝。"南安达说,"能治你的失眠。"
席赞瑕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失眠?"
南安达指了指他的眼睛:"血丝。"又指了指他相机包侧袋里的安眠药瓶,"标签都磨花了,常吃的。"
回县城的班车上,席赞瑕打开那包干玫瑰。报纸是2008年4月的《G省日报》,头版报道着那场特大沙尘暴。在报纸边缘的空白处,有人用铅笔写了行小字:"要好好长大。"
字迹已经模糊得几乎看不清。
当晚在旅馆,席赞瑕冲洗白天拍的照片。当那张玫瑰田的底片在显影液里慢慢浮现时,他差点打翻盘子——在照片右下角,本该是空地的地方,隐约显出半件柳河县中学的校服袖子。
席赞瑕的手开始发抖。那是他当年丢失的校服,袖口还有他用蓝墨水画的小小骆驼。
窗外,戈壁的月亮又大又白,像一枚被洗得发亮的旧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