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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为君故 第1章 残玉与裂缝

作者:陇雁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2-01 17:26:57 来源:文学城

2024年,深秋,西安。

秦始皇帝陵博物院的特展厅里,灯光昏暗而聚焦。

姜晚站在展柜前,调整了一下领口的麦克风,对着直播镜头露出了标志性的灿烂笑容。

“各位家人们,正如我刚才所说,大秦的强悍在于‘法’,而大秦的悲剧在于‘情’的缺失。今天我们要看的这件压轴文物,非常特殊。”

她侧身让开视野,指着防弹玻璃柜中那一枚不起眼的黑色玉佩。

那玉佩并不温润,甚至可以说有些丑陋。它只有半个巴掌大,边缘参差不齐,表面布满了一道道像是被烈火灼烧过的焦痕,隐约还能看出一只蟠螭的纹路,却因为高温而扭曲变形。

“这是上个月在阿房宫遗址边缘的灰坑中新出土的。大家看它的材质,是极品的新疆和田青玉,按秦制,非皇室宗亲不可佩戴。但奇怪的是,它并不在任何墓葬中,而是出现在了当时大火焚烧后的灰烬层里。”

姜晚的声音放低了一些,那是她讲到动情处的习惯:“碳十四检测显示,它经过了长时间的高温焚烧。而在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小篆的‘婴’字。”

直播间弹幕瞬间刷屏:

“婴?难道是秦三世子婴?”

“那个在位只有46天的倒霉蛋?”

“主播,这玉佩看着好邪乎啊。”

姜晚看着弹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作为一名资深文物修护师兼历史博主,子婴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史书上对他的记载太少了,少到只有“素车白马,系颈以组”的屈辱投降,和最后被项羽“杀之,灭秦宫室”的惨烈结局。

“是的,极有可能是子婴的随身之物。”姜晚隔着玻璃,目光似乎想穿透那两千年的时光,“他是秦朝最后的守墓人。他在绝望中杀死了权臣赵高,试图力挽狂澜,但历史没有给他机会。这枚玉佩,或许就是他最后时刻,在阿房宫的大火中紧紧握在手里的东西……”

就在这时,展厅的地面突然剧烈震颤了一下。

“轰隆——”

并非那种普通地震的晃动,而是一种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沉闷咆哮,像是某种沉睡的巨兽翻了个身。

警报声瞬间尖锐地响起。头顶的射灯疯狂摇晃,光影在展厅内撕扯出错乱的线条。

“地震!快疏散!”安保人员的吼声在远处响起。

姜晚本能地想要护住展柜,但震动来得太快太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号称防弹防震的特种玻璃柜竟然从底座处崩裂开来。

并没有碎片四溅,那个沉重的展柜直直地向姜晚倒了下来。

躲不开了。

姜晚下意识地抬手去挡,掌心一阵剧痛。破碎的玻璃划破了她的手掌,鲜血瞬间涌出,滴落——不偏不倚,正好滴在那枚焦黑的玉佩上。

血液接触玉石的一瞬间,姜晚感到一阵恍惚。她并没有感到被重物砸中的疼痛,反而感到一股灼烧感从掌心顺着手臂瞬间烧遍全身。

那枚死寂了两千年的玉佩,像是突然活了过来,贪婪地吸吮着她的鲜血,原本焦黑的表面瞬间泛起了一层妖异的红光。

周围的尖叫声、警报声迅速远去,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姜晚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拉伸,像是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她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遥远、极其疲惫的叹息:

“……若有来世,不生帝王家。”

冷。

刺骨的冷。

姜晚是被冻醒的。这种冷不像是西安深秋的凉意,而是一种阴湿、陈腐,带着霉味和血腥气的冷,直往骨头缝里钻。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肺部被冰冷的空气刺得生疼,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嘘!你要死啊!”一双粗糙的小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声音里带着极度的惊恐,“阎令史的人就在外面,你想被拖去喂狗吗?”

姜晚惊魂未定,瞪大了眼睛。

借着从破败窗棂透进来的惨白月光,她看清了眼前的人——一个穿着灰扑扑深衣、梳着双鬟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圆脸蛋上蹭着黑灰,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的泪水。

这是哪里?医院?剧组?

姜晚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下铺的根本不是病床,而是一堆发霉的稻草。她低头看自己,原本精致的职业西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同样粗糙、散发着馊味的麻布深衣,手掌心的伤口还在,虽然不再流血,但火辣辣地疼。

还没等她理清思绪,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杂乱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金属摩擦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搜!赵中丞有令,宫中无论何处,凡行迹可疑者,格杀勿论!”

一个尖细却阴毒的声音在院子里炸响。

捂着姜晚嘴的小姑娘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姜晚脸上,压低声音带着哭腔说:“完了完了,是阎乐……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阎乐……姜姐姐,咱们要是被发现了偷懒,肯定没命了。”

阎乐?赵中丞?

这两个名字像两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姜晚混沌的大脑。

阎乐,赵高的女婿,现任咸阳令,那个历史上亲手逼杀秦二世胡亥的刽子手。

赵中丞,指的自然是那个指鹿为马、权倾朝野的赵高。

姜晚的心脏猛地收缩。她穿越了?而且还是穿到了秦朝末年这个最黑暗、最血腥的时间节点?

职业本能让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反手握住小姑娘的手腕,用尽可能镇定的眼神安抚对方,示意自己不会出声。

“嘭!”

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一脚踹开,冷风卷着枯叶灌了进来。

几个手持火把和长戈的黑甲卫士冲了进来,火光瞬间照亮了这个家徒四壁的破屋子。为首的一个男人,身形瘦削,颧骨高耸,穿着一身与其气质不符的华丽官服,眼神像毒蛇一样在屋内扫视。

正是阎乐。

“这屋里是什么人?”阎乐用手帕掩住口鼻,似乎嫌弃这里的霉味。

那个小姑娘——也就是姜晚的新室友,反应极快,立刻拉着姜晚从稻草堆上爬下来,五体投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回答:“回……回大人的话,奴婢们是负责打扫这片废弃宫室的粗使宫女。刚才太累了,稍微歇了一会儿……”

姜晚虽然还没完全适应身体,但也知道这时候“随大流”是最安全的。她学着小姑娘的样子,伏低身体,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大气都不敢出。

作为专门研究秦史的学者,她太清楚秦法的严苛,尤其是在赵高掌权的这段时期,杀人如同割草。这时候要是敢抬头直视官员,或者说错一个字,下场可能就是身首异处。

阎乐走到两人面前,黑色的官靴停在姜晚的手边。

“抬起头来。”阎乐冷冷地命令。

姜晚感觉身边的小姑娘抖得像筛糠一样。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但目光始终低垂,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这是古代下人对上级最标准的姿态。

火把凑近了姜晚的脸。

阎乐眯着眼打量着她。姜晚这具身体虽然穿着粗布麻衣,脸上也抹了灰,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太清亮了,根本不像是一个常年在这个绝望皇宫里挣扎求生的奴婢该有的眼神。那是现代人才有的、未被奴性驯化的眼神。

“面生得很。”阎乐突然俯下身,手中冰冷的马鞭挑起了姜晚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何时入宫的?”

死亡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姜晚脑海中飞速运转。她继承了这具身体的残留记忆吗?没有。大脑一片空白。如果说错一个字,查无此人,立刻就会被当成刺客处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的小姑娘突然磕头如捣蒜,抢着说道:“大人!她叫姜晚,是上个月刚从织室调过来的!因为……因为前几天发高烧烧坏了脑子,有点呆傻,话都说不利索,大人您别跟个傻子计较!”

姜晚立刻领会,顺势做出呆滞瑟缩的表情,喉咙里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呜咽,身体像受惊的鹌鹑一样往后缩。

阎乐皱了皱眉,似乎对这种低贱的傻子失去了兴趣。

他嫌恶地收回马鞭,在姜晚肩膀上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灰尘。

“既然是傻子,就老实干活。”阎乐直起腰,目光看向窗外那片漆黑深邃的宫殿群,阴恻恻地说道,“最近宫里不太平,望夷宫那边死了不少人。若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哼。”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个“哼”字里透出的血腥味,让姜晚背后的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走!去那边搜!”

阎乐一挥手,带着卫士们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那个小姑娘才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姜晚也长长出了一口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她看着自己还在颤抖的手——那是一双年轻、粗糙、布满冻疮的手,不再是修复师那双精心保养的手了。

“谢……谢谢你。”姜晚声音沙哑地开口。这是她在这个时空说的第一句话。

小姑娘爬过来,紧张地摸了摸姜晚的额头:“姜姐姐,你吓死我了!刚才你怎么不说话啊?要是阎令史真的查起来,咱们都得完蛋。”

姜晚看着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女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竟然还有人愿意为了一个同伴冒死撒谎。

“我……刚才真的吓傻了。”姜晚苦笑了一下,试探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又红了:“姜姐姐,你真的烧坏脑子了?我是阿鸢啊!咱们都在这冷宫扫了半个月的地了。”

“阿鸢……”姜晚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轻轻握住她的手,“对不起,我好多事都不记得了。现在……现在是什么年份?”

阿鸢奇怪地看着她,但还是老实回答:“秦二世三年啊。怎么了?”

秦二世三年。

姜晚闭上了眼睛,绝望如潮水般涌来。

作为历史修复师,她对这个时间点太敏感了。

秦二世三年,也就是公元前207年。

这一年,巨鹿之战即将爆发(或者已经爆发),项羽将要在那里埋葬秦军的主力。

这一年,赵高将会在望夷宫逼杀秦二世胡亥。

这一年,距离刘邦攻破武关、兵临咸阳,只剩下不到几个月的时间。

而距离项羽一把火烧掉阿房宫,将这座咸阳城化为灰烬,只剩下一年不到。

也就是说,她刚刚死里逃生穿越过来,却发现自己登上的,是一艘注定要沉没的泰坦尼克号,而且撞冰山的时间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完了……”姜晚喃喃自语。

“什么完了?”阿鸢凑过来,从怀里掏出半个藏得严严实实的硬面饼,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大半塞给姜晚,“别怕,虽然阎令史凶,但咱们只要躲在这西边的废宫里,不去前殿招惹那些贵人,总能活下去的。快吃吧,今天只有这个了。”

姜晚看着手里那块黑乎乎、硬得像石头的面饼,又看着阿鸢那双清澈透亮、对未来还抱有一丝卑微希望的眼睛,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阿鸢不知道,大秦要亡了。

她不知道,很快这座皇宫就会变成人间炼狱。这里的所有人,包括这个善良的小姑娘,大概率都会死在乱军的刀下,或者被那场大火烧成灰烬。

姜晚咬了一口面饼,粗粝的口感磨得嗓子生疼,但她强迫自己咽下去。

无论是为了回家,还是为了别的,首先得活下去。

“阿鸢,”姜晚咽下那口像沙砾一样的食物,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而锐利,“这里是西边的废宫?那这附近住着什么人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史书记载,在这个时期,有一位身份特殊的人,就被软禁在咸阳宫偏僻的一角。

阿鸢压低声音,指了指隔壁那个更加破败、杂草丛生的院落:“那边啊?那边住着个疯子。”

“疯子?”姜晚心头一跳。

“嘘,小声点。”阿鸢神秘兮兮地说,“听说是始皇帝的长孙,扶苏公子的儿子。但是早就疯了,整天吃土喝泥,还会咬人呢!赵中丞留着他,就是为了羞辱赢氏皇族。大家都躲着那边走,姜姐姐你可千万别过去。”

姜晚猛地转头,看向窗外那片漆黑的院落。

夜风吹过,枯草瑟瑟作响,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呜咽。

扶苏之子。

赢子婴。

那个在历史上留下了无尽遗憾,那个拥有这块玉佩的主人,那个她刚才在直播里还在惋惜的悲剧英雄。

原来,就在隔壁。

姜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玉佩!玉佩竟也跟着穿越过来了,那块在大火中,边缘烧得焦黑的玉佩。

命运,在这一刻闭合了它的圆环。

“阿鸢,”姜晚看着黑暗中那座孤寂的宫殿,轻声说道,“睡吧。明天……会是很长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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