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笙推开门,弯腰将雨伞放到门边,进门右手边是老旧的拉绳开关,熟练的一扯,咔哒”一声。电流滋滋声在狭小逼仄的地下室尤为明显,光线昏暗却也勉强能照亮布局,奈何灯泡依旧闪烁异常,不时黯淡无光。房间内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味,霉菌在暗处滋生悄然攀上墙面,更别提采光了。书桌与床榻还算得上一尘不染,一摞摞艺术财经杂志成堆的摆放,个别几本单拎出来摊开在桌面,无一例外皆是陆望舒的报导、采访以及批注。一眼望去,只觉得压抑。若不是一整墙的便签遮掩了些许霉菌,给人带来的观感才有所改善。
墙上是墨笙在现实中搜集到的讯息:陆望舒身边始终是同一个司机,车牌号被红笔圈出;常去的僻静雅致的咖啡店,附上那家店的照片及地理位置;偏爱去的几家画廊、美术馆,得出的结论用铅笔标注;喜欢的艺术风格、收藏的拍卖品古董……所有信息像一张细密编织的复杂蛛网,而蛛网的中心是陆望舒的一张采访截图——温文尔雅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耀眼的银白长发松挽,发丝被尽数拢起,在脑后盘成发髻,几缕碎发如春柳静静的贴在颈侧,从骨子里便透出矜贵优雅。脊背挺得笔直,双腿交叠,膝盖并拢,尖头高跟鞋微微下压,一手撑在下颚专注聆听着,将细腻内敛、从容不迫的女人味溶在坐姿中,眼底却潜藏着刺骨的凉薄,那是来自藐视一切的傲慢与自信。
墨笙将画作朝上,平放在角落的多幅画之上,每幅画之间细心的用宣纸隔开。做完这一切,她来到书桌前坐下,椅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一如推门的声响。她从抽屉中拿出笔记本,从画廊离开时便攥在掌心的名片也被她顺势放在桌面,那烫金巨蟒纹样与这间房格格不入,尤其是放在一张布满裂痕的老旧木桌。
她动作倏地顿住,看着名片思绪飘远,片刻后又重新拿起,在指尖轻轻摩挲着,眼神似是聚焦在巨蟒冰冷的竖瞳,又似是单纯放空。这种日子很快就会结束,她给自己立下一个的诺言。
墨笙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翻开笔记本。这本笔记本是她专门记载对陆望舒这个人的分析与接下来的规划。于她而言,要锁定一个她既能够设局接近,又能将对方当成自身向上爬的“梯子”并不容易,但如今被那双手推着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陆望舒身上翻身了。
她翻到空白页,开始复盘和陆望舒的博弈,却在落笔时再一次断墨。墨笙不耐烦蹙眉,甩了甩钢笔,继续刚才的思路。
陆望舒能说出那句话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但究竟是被她忽视的哪一点?陆望陆舒绝非网传那般和善,甚至可以说是危险,正如她名片上的烫金巨蟒纹样:潜伏在暗处观察猎物的一举一动,将猎物视为掌中玩物戏弄,待到猎物放松警惕便在不知不觉中缓慢的缠绕直到窒息。因此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异样都会让墨笙警戒拉满,毕竟她目的并不纯粹,如果真被陆望舒察觉到什么,那人一定会将她置身于万劫不复之地的。
墨笙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她出身穷乡僻壤,何况还辍了学,认知、格局、眼界是绝对比不上历经沉淀后逐步积累的上位者,从一开始她便注定是弱势一方。但她有野心有才华,辍学也是迫不得已,她不可能也不会放弃主宰命运。哪怕现在身不由己。
命运于她,是场豪赌。
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再度打断墨笙的思绪,连同她伸向名片的手。
现在不是约定好的时间,那人怎么会……不,不是他。
墨笙将门拉开一条缝,门外是房东,她紧绷的神经略微松懈。
房东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姓徐,拄着拐杖,佝偻的脊背和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腿脚墨笙曾听她无意间嘟囔过,她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你们现年轻人的工作跟我年轻时候下地干活也差不了多少嘛。”对此,墨笙习惯一笑而过,她已经习惯小老太不时的上门了。
打开门后,徐老太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端着热腾腾的饺子,伸长脖子从门缝里往里瞧,被墨笙不动声色挡住:“嬢孃,怎么了?”
徐老太抬眸瞥了一眼墨笙,泄气似的撇撇嘴,将饺子往前递了递:“家里煮多了,分你点。”
墨笙下意识想要拒绝,刚摆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徐老太便一把将饺子塞进她怀中:“别跟我这老太婆客气,又不要你钱。今天中秋,要不是我血糖高吃不了月饼,哪轮得到你。”她顿了顿,眼神在墨笙身上来回打转,仿佛有层灰覆盖在瞳孔表面的眼睛,停留在被雨水洇湿的肩膀处,发觉墨笙在看她,又故作冷漠的移开视线:“淋湿了感冒我可不管啊,热水九点断,赶紧洗洗,过了九点你想洗都没地方洗。”
她被这一连串话语砸的发懵,愣愣点头:“谢谢嬢嬢,我会洗的。“徐老太冷哼一声,这才慢悠悠的走了。
墨笙目光跟随徐老太的背影,她走得慢,在这狭窄的甬道还能听到她嘴里刻意压低的话:“真不知道怎么看孩子的,中秋连个人影都没有。”墨笙静静站在门口,闻言端着饺子的手攥紧又松开,唇线抿成一条细线,最终只是一言不发回到房里。
墨笙住的地下室一个月500,她需要一边打工一边解决衣食住行,若不是她始终没放下艺术,倒也不至于过得这么拮据。
她回到房间看了眼时间:19点42,距离断热水还有两个多小时,饺子也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出炉的。这么久以来她算是摸透小老太了,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中秋吗……“墨笙喃喃自语,视线望向名片,又摇了摇头,塞了一个饺子进嘴里,玉米猪肉馅的,是她爱吃的。
明天再联系吧,不能显得太急。她这么想着,吃完了这顿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