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力!”
白面男的心瞬间凉了半截,急冲上来两三剑就把毒蛇砍成了几段。蛇尾当即吊在地上疯狂弹动,然而蛇头竟然还死也不松口。
韦大力一咬牙,反手挥剑将蛇头刨开,再一看那长舌缠着茶剪正要往自己伤口上戳去。他想也不想飞身上前,长剑也猛然一挑!
刹那间四面长手齐声惨号,而他却瞬间将外衫褪下包裹住头,旋身躲过喷溅污血的同时一把夺过剪刀,而后毫不犹豫向后一抛。
白面男下意识伸手接住,还未反应过来,就听韦大力喊道:“我去引开他们,你先去救人,咱们出口汇合!”
他急得直跺脚:“怎么去?!我不认路啊!!”话音刚落,对面的人猛一弹手,下一秒他只感觉肩头一阵微风吹过,一个拇指大小的布人正趴在他肩上,冲着他微一点头,而后伸出圆手向下一指。
“跟着竹天走!”
怎么又跑出一个竹天来——这个念头只在脑中飞快一闪,白面男就觉得身体猛然一坠,随即才听得豁的一声巨响,自己脚下的石板骤然裂开一个大洞。
“大力!”他急喊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韦大力猛然将手中长枪投向猪怪,自己却是飞身一脚狠踹上螳螂女的面门,借着这一下反力,整个人向着洞道的另一端狂奔而去!
情知自己力不能敌,韦大力干脆也不再抵抗,只全力躲闪。他一路跑一路扯下沿途的石块,向地上乒乒乓乓地砸过去。霎时间,整条洞道内只弥漫着刺耳的声响,两邪神当即长吼一声,紧跟了过去。
蹄声隆隆,顶上更是传来密密麻麻的碎响,那声音既沉又快,丝毫不受碎石影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乎就贴在人的身后,然而到这时候韦大力却反而不觉得害怕了。
他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少年,跟着别人耍杂技卖艺的时候。大胡子的在底下放尖刀点火圈,他在上头,踩着只比发丝略细一些的长绳,跌跌撞撞,面不改色,大步向前走。那时候人人都骂他是傻大胆,可他自己却知道,其实他只是善于衡量。
衡量一条人命还是一顿饱饭,一双腿还是一顿毒打,又或者是……
两侧的地道越来越挤,身后的动静也越来越近,韦大力几乎能感到那手带来的风,从自己耳畔狠狠抓过。可越是这样,他的头脑就越是诡异的清明。
白布的地图在奔跑中掉落出一角,他看也不看,随手塞了回去。耳边风声猎猎,拂面水汽点滴,再加上脚下真实走过的地面,所有的一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巨大的地图,将山洞内的一切纤毫毕现。
他能感觉到的,出口一定是在这个方向,可……究竟是哪儿?
思索间韦大力又是一低头,正躲开身后呼啸而来的巨掌,在他背后同样顶着个“韦”字的小石人一边死死拽着他的衣角,一边用细声细语的腔调喊着:“左!”
“右!”
“上面!”
仗着身法灵活,他在洞道内左右腾挪,可依旧躲不开身后的穷追不舍。韦大力略一思索,脚下步子一变,一头向着旁边的岔路奔去。
钟乳洞内道路本就崎岖多变,又加上长年累月的潮湿浸润,许多石块不光锋利而且并不牢固,他专挑狭小逼仄的地方钻去,果然没过多久,身后的声音变得迟缓了起来。
轰隆隆的声响清晰可闻,那是厚厚的石墙被猛然撞破的声音。然而撞倒一面两面墙容易,可当四面全是石墙,脚下积攒的碎石又越来越厚时,猪怪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吼。
那声音满是愤怒不甘,夹杂在紧随其后的,十几张嘴的不断狞笑里,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沙沙,沙沙……像是蛇在盘行蠕动,十几双手越伸越长,越来越近,像是有谁突然贴在耳边,轻轻呼出一口气。
“抓到你了。”
轻柔的女声瞬间在耳旁炸开,韦大力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想也不想,抬着手向后猛的一撒。霎时间一大片石蚊子布成天罗地网,冲着人面猛扑而去!
不行,这样根本挡不住!
韦大力暗自咬牙,察觉到体内刚刚聚起的髓气又飞快流逝一空,而就在这时,他的眼前突然飞过一道亮光。那是只有豆大的一点,像一只误闯入的萤火虫一明一暗,可落在他的眼中却仿佛烽火台上的高火。
几乎是无意识的,他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拼着最后一点髓气化成一把石剪刀,用力往后一扔:“喂,还你的剪刀!”
而在闻声的瞬间,螳螂女似乎顿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接,然而就在落手的刹那,石剪瞬间凝成一把闸刀,底部向着地上猛地一吸,瞬间将两只长手斩断在地!
好机会!
趁着这一点空隙,韦大力毫不犹豫咔咔两声将双肩向后一抖,用力一卸,当即翻身直接挤进了火光处,那墙壁上只碗大的长缝里。
霎时间,眼前骤然一亮,像是有无数的火把在眼前同时点起,韦大力下意识痛呼一声别过脸,直到慢了半拍后才反应过来,脚下的触感是诡异的绵软。
人,又是一样到处是人。
密密麻麻,一层又一层。只是不同于之前的深坑,这里的每一具尸体都是完好无损。干瘪腐烂的尸身姿态狰狞扭曲,像是生前遭遇过极大的痛苦,而位于尸堆的最顶,也是最新的那具,更是比其他的都更加破败不堪。
硕大的身躯蜷缩趴倒在地上,背后一个巨大空洞,浑身刀劈鞭缠满是伤痕,右臂还空荡荡的。
韦大力心内咯噔一下,一抖肩咔的一声接上关节,提着剑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他提着剑鞘在那腐烂膨胀的“圆球”上一推,却不想看似沉重的躯体,竟然只轻轻一下当即翻动了过来,正露出的当胸还有一个狰狞大洞。
明显是被什么东西撕裂的痕迹从脖颈一路延伸到肚脐,血肉几乎被整个翻过来,却只见一片暗红,没有一点内脏的痕迹。
那就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刚从里面爬了出来一样。
一个诡异的猜想突然涌上心头,韦大力面色一沉,飞快地走到一旁,将另外几具尸体也翻了过来,果然,每一具尸体的腐烂程度不同,伤痕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有这么一个要贯通全身的大洞。
他缓缓环视着四周,除了最新的那只猪怪外,其余的尸体或许是时间太长,大多都面目不清,有的甚至腐烂粘合成了一摊肉泥,然而透过身上的衣服和形状,依旧能清楚的认出里头至少有十二只螳螂女,十七只猪怪,九只老翁,三只小孩,还有……
他突然顿了一下,错愕地看着墙边角落那具明显也是新死的尸体。
那是个极瘦长,浑身青灰的男人,五官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一样烂得粉碎,他身穿一件靛青色的长袍,配着团花密纹,料子一般,样式倒是几十年前最时兴的模样,长衫下从腰以下当空截断,没有裤子,没有鞋,也没有血。
在他胸口插着一根木锥,从后一直贯穿到前,下手干脆利落,手法更是眼熟得过分。韦大力忍不住快步跑过去,而就在他拔出木锥的瞬间,从那人怀里竟是轻飘飘地掉出一块布来。
久违的杏色夹缬罗上沾着点滴干了的血痕,可不管是前还是后,都是一片空白。韦大力只瞥了一眼,就不由笑出声:“这个人真是……”
他抬头四下张望了一圈,随即眼前一亮。原来刚才被闸刀斩断的双手,竟然也顺着石缝滑了进来,掌心的人面像是已经死去了,微微翻着白眼,可五根手指还在轻轻颤动着,切口处更是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
他快步走上前,面不改色地把外套脱下,包裹住那还在动弹的双手,沿着柴刀猛的一泼。
鲜血顿时在空中划下一道长痕,只见罗上几缕白烟骤然腾起,而后竟是缓缓地显出一个大字——
“水”
而在下一秒,地面上也同时缓缓显出几点深灰的印记,像是烧痕,从刀口一路延伸到墙壁的右侧,在那里有一只猪怪的尸体正趴躺着。
韦大力轻轻翻开那具干瘪的尸体,就见在它身下掩埋着的,赫然是一个长长的洞口。洞口极阔大,正好够猪怪通过,而当他探头顺着洞内看去,耳边隐约能听到树叶的沙沙摇动,空气中似乎传来一阵淡淡的凉意。
是雪的味道。
……
急促的脚步声从近到远,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再也不见了声响。而直到这时,白面男才从洞内探出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
洞道内放眼望去满是狼藉,浓黑深红肆意弥漫,四周一片死寂,唯有蛇尸拍在地上,发出啪嗒的乱响。他不由呆了一下,神情有些茫然,直到头顶被猛的一拍,才“哎呦”一声回个神。
指头大的小布人板着张“韦”字脸,伸手指了指右面。白面男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只一犹豫,圆手又噼里啪啦拍了上来。
“别别别!我去!我去还不行吗!”他哭笑不得,“什么人呐,刚才还‘阿耶阿耶’地叫得好听,这会儿主人不在就横起来了。”
白面男嘴上嘟囔着,脚下动作却是一点不慢,随手把剑插在腰上就向右急奔而去。
小人跳到他手臂上,每隔一会儿伸手一指,一时左一时右,也不吱声,只是每当白面男步子跑得稍微慢一点,就毫不客气伸手一通乱打。靠着这一顿棍棒地下出“快”子,不一会儿,白面男就感觉身上一凉,再一抬头,长河赫然就在眼前了。
石台上,五口石棺乍一眼看上去好像丝毫没有变化,可细看在靠右第二和左二的棺材上,棺口却塞着一条细细的荆棘绳。因为绳头是系在棺材尾,假如从里面推开,那绳子便会随着棺盖滑开,可一旦想从外面拉开,那利刺就会瞬间划破手指。
至少能给邪神添点麻烦,聊胜于无吧。韦大力当时苦笑着说。
白面男小心翼翼地用短剑挑断绳头,推开右二那具明显较其他更细小的棺材,看着里头的人,一时也觉得有些棘手。
骆丹阳仰躺在棺材内,原本半张脸的青黑此时已经弥漫到了脖颈下,好在呼吸倒是平稳了不少。白面男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过来——是了,他□□上的髓气本来就剩余得多,现下又在慢慢恢复,至少略微低档一阵是没问题的,只是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刚一犹豫,小步人就举着手眼看又要冲上来拍打,白面男“唉”了一声,眼疾手快一个大步闪开,神情得意,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当啷一声,从袖子里猛的掉出一把剪刀,正插在棺材板上。
他下意识一愣,随即便被布人飞起一脚踩上头顶,又借力反弹回棺材后,不偏不倚正落在剪刀旁边,还跺了两脚。
白面男看看剪刀又看看它,语气狐疑:“你这样子真是傀儡?不会是那小子诓我的吧?”
布人一言不发,木愣愣地看着他。
“算了算了,先不想那些。”他抄起剪刀,犹豫了半晌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小布人见状当即跳过来,眼看又要挥巴掌。
“别别别!你属狗的啊,怎么一言不合就要呲牙!”白面男苦笑着侧身一躲,手上的剪子冷不防一下刺在骆丹阳的身上。
“哎呦!”他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往上抽手,“骆修友你没事儿……”
他猛的一愣。
原来那剪刀看似锋利,实则只有顶尖上指甲盖大小的那么一点是刀锋,哪怕竖直插在人身上,也只划破了一道鸟啄一样的小口。被刺的人微微皱眉,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想躲开却没有力气翻动,却更将脖子上的伤口清楚地暴露了出来。
紫黑色的皮肤干瘪发皱,显得坑坑洼洼,为了不让毒血聚集加重伤势,韦大力临走前特意将藤条剥皮做成了一根中空的长管,插在他耳后的伤口上引流,毒血顺着管道滴滴答答,淌满了一棺材底。然而在刚才那剪刀一碰后,血液却仿佛凝固了一样瞬间止住了,随即原本凹陷的皮肤下渐渐冒出几条蚯蚓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游动的速度飞快,沿着创口一路蔓延往上,很快就连半张脸上都是爬行过的痕迹。白面男只觉头皮发麻,心内隐约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他下意识握紧了剪刀,可哆哆嗦嗦半晌还是不敢下手,直到眼看着那痕迹爬过整张脸开始向头顶而去,他才心内猛的一沉,一咬牙,向着创口飞快划了一下。
就在剪刀刺破皮肤的刹那,一条拇指长的血绳猛的从皮下弹射了出来,正摔在棺材壁上。一阵难堪的噼里啪啦声连绵不绝,只一会儿棺材壁上便铺满了凝成乳酪样的血块。
血绳越喷越多,越喷越高,原本纹身一样烙印在脸上的青色也随着伤口如潮水般褪去,由青转为白,又由白渐渐呈现出一种死人一样的铁灰。
白面男心内一紧,一时间惊慌失措,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而就在他以为骆丹阳要失血而死的时候,棺材里的人却是豁然睁开眼,一把抽出他腰间的短剑,向着那血绳砍去!
短剑碰到血绳的一瞬间,胶冻样的血块便瞬间散落开来,重新变回液体。骆丹阳捂着伤口,急忙从那满堆的污秽里跳了出来,可在落地的下一秒却又踉跄了一下。
“骆修友!”
白面男忙急上前两步,一把托住他,“你怎么样?没事吧?”
骆丹阳只觉眼前满是金光,他不知自己的脸色现在一片惨白,只觉浑身发虚,一脸烦躁地推开旁边碍事的手后,他定了定神,目光先是看到了白面男那担心的脸,随即又缓缓落在他腰上的刀鞘上。
“……”
白面男瞬间后退,两步举起手来,大喊:“主谋不是我!”
骆丹阳摇晃了两下,虽然还没有完全醒神,却不妨碍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鄙视的光彩。
“我什么都没说。”好半晌,他哑着嗓子道,“是我自己没用昏倒了,就算是你拿走的,那也无话可说。”
白面男觑着他的脸色,尴尬一笑:“先说好,我们这也是没办法了,情况危急,工具又不够,只能先用你的剑去劈柴,你别说,还真比斧头好用!”
“……”骆丹阳脸色瞬间铁青,似乎很想用手上的“斧头”给他开个瓢。
白面男见势不对,赶紧笑道:“你醒了这下可好了。大力还在外面拖着那两个怪物,也不知道现在是生是死,咱们赶快,先想个办法把他接回来,然后再一起去找出路……哦对了,还有小须修友,我来背上她,咱们一起——”
他的笑容骤然僵在脸上。
而就在推开的另一口棺材内,须昉。整个人像是婴儿一样静静蜷缩着。她的手脚依然有了淡淡青斑,两眼瞪得大大的,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白的膜。
须昉死了。
骆丹阳咳嗽了两声,低头看着自己犹在发颤的手,只略一思索,当即下定了决心。他将短剑的剑柄轻轻贴在唇上,无声的似乎说了句什么,等到再睁开眼时,面前已是一片清明。
白面男还没回过神,骆丹阳已经沉着脸走上前来,一把拽过他腰上的刀鞘,他小心翼翼地将剑抹干净了,挎在身后,随即漫不经心地垂眸向棺材内一扫,语气淡淡:“哦,死了啊。”
“难怪刚才我恍惚听到有人在哭,原来她啊。”
白面男呆呆地回头看着他,半晌,直到他的面上泛起些许不耐烦,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揉了揉眼皮:“哦,你……你好了啊?”
骆丹阳全然没听出他声音里的暗哑,抬头扫了一眼四周,低声道:“跟我走。”
他顿了一下,又道,“把人也背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