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病房里的那次谈话已经过去了两天。
虽然每天的训练已经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但肖远望的话和叶邺的眼神总是能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现在他又站到了医疗科前,他望向二楼,最终还是决定上去和叶邺谈谈。
寻筝像他来的那天一样敲了敲门。
“请进。”只不过这次是叶邺回应了他。
寻筝走进病房,只见叶邺坐在床上,望着窗外,阳光洒在洁白的被子上,泛起淡金的色泽。他脸色好了很多,刚刚听护士说已经能下地走动一会了,但他眉宇间没有那天见到的坚定,像是在思考什么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凝视着远方。
叶邺转过头,看到是寻筝,严重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变成了平静,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寻科长。”叶邺向寻筝微微点头。
寻筝关上门,“听护士说你已经能下地走动了?”他走到床边,不过没有坐下,只是靠在了一旁的墙上。
“嗯,好多了。”叶邺的双手交叠在身前的被子上,“这几天已经在进行康复训练了。”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抱恙的缘故,寻筝总觉得现在的叶邺与那天在盛业集团见到的不同。那时他在办公室中认真的工作,能敏锐地发现他的小动作,面对寻筝时给他的感觉是从容的。
而现在,寻筝总觉得叶邺有些局促。
“衣服还够吗?要不我去后勤科给你拿些作训服顶上?最近也越来越冷了。”寻筝握了握叶邺的手臂,这半个月卧床,再加上严重的时间匮乏综合征,哪怕叶邺之前并没有疏于锻炼身体——听开发科说,甚至得益于锻炼他才活下来——现在他的肌肉也已经有些消退了。
他又看了看叶邺的手,与行动科队员们布满薄茧、充满力量感的手截然不同。那时一双指节分明、修长干净的,只有右手中指上有因握笔而留下的茧子。寻筝仍旧无法想象这样的一双手在未来,可能要握住手枪,甚至扛起炮筒,去面对那些就连他有时都束手无策的吞食体。
“那就谢谢寻科长了。”叶邺微笑了一下,对寻筝表示了感谢。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只有窗外轻呜的风在试图昭显着它的存在。
最终还是寻筝开了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我那天态度有些急躁,先向你道歉。”
叶邺摇了摇头,“寻科长是关心我的安危,我知道。”他顿了顿,抬眼直视寻筝,目光坦诚,“而且,寻科长说的也很对。我对那个‘虚数空间’,对你们的工作,一切都一无所知。仅仅凭借一时的冲动和所谓的特殊体质,确实很可笑。”
“那你为什么还坚持要加入行动科?”寻筝换了个问题,试图探明叶邺的想法,“老肖是不是给你灌了什么**汤?用‘拯救人类文化’来道德绑架你了?”
叶邺闻言,轻轻笑了一下,“当然没有,要是被肖部长听见了,他又要跟你急了。”
寻筝靠回墙上,不置可否。
叶邺仍旧微笑着,不过语气里带着些自嘲:“寻科长,你觉得我是一个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人吗?”他没有等寻筝回答,只是看到寻筝摇了摇头,又继续说道,“经营一家大型集团,我每天面对的都是商场、官场上的利益博弈和各种不同的决策,我听过太多冠冕堂皇的话,所以知道很多东西并不想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美好。当然,肖部长也向我说明了背后潜藏的危险,让我好好考虑。但最终让我做出决定的,不是肖部长的任何一句话。”
他的目光再度看向窗外,“那天在虚数空间里,我差点就失去了自己的生命。我本以为那种脱离感就是极限,但等电梯门打开,那些东西朝我冲过来的时候我才知道更有甚者。但是你们……你,在面对那些怪物时丝毫不惧,坚定地保护着我们普通人看不见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
他转过头,目光放回到寻筝身上,眼神聚焦于一点:“来到这里之后,我利用躺在病床上的时间想了很多,寻科长。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只是父母让我去做,我变带着他们的期望在预定的道路上行走。我做得很好,完美的满足了家族的希冀,但那都是别人的,是他人所赋予‘叶邺’这一身份的责任。但‘我’呢?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不高,但能够令听者为止震动。“直到我从开发科哪里听到了我的体质,然后想到了你。就好像在夜晚的大海上找到了一座灯塔。于是我想站到那灯塔身边去。让我做出决定的是你,寻筝科长。”
寻筝没有打断叶邺。他已经能充分感受到叶邺的真诚。
“那你家里呢?那说到底也还是你的一片江山,还有你的父母。”
“我都已经打点好了。我总觉得我不会一辈子都待在那个位置上,所以一直都在培养我的弟弟,现在正是时候让他接手集团。再加上我的父亲也会从旁辅佐。而我则会以‘长期疗养’的名义逐渐淡出。我已经拜托肖科长帮我拍摄了一张在病床上的照片,他的手法像极了新闻报记者。”
就连寻筝也笑了,“那是因为老肖就是这样从底层爬上来的。”
“你都想好了?”
“嗯。”一个字的回应,寻筝很喜欢,简洁、有力。如果说出这个字的人目光坚定,无所畏惧,那就再好不过。
寻筝想起了机关刚成立的时候,他被任命为华夏分部行动科科长的时候。曾经的战友们都没能从虚数空间,只有他带着一股信念,投身进这未知的领域。
肖远望,他的眼光确实很少出错。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寻筝坐到了病床上。“训练会很辛苦,更何况你并非部队出身。体能、精神、认知,面对虚数空间、面对吞食体,所有都必须强化到极致。”
寻筝的目光锐利,紧盯着叶邺。“我对你会比对待新人更为严格,只要你稍有掉队,我就会毫不犹豫的让你离开,因为我不想看到再有人死在虚数空间。”
“我最后再问一遍,你想清楚了吗?”
叶邺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寻筝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我想清楚了,寻科长。”
寻筝站了起来,“好,我会和老肖谈好你的入队手续。还有,不用叫我寻科长,行动科的都叫我寻队,你也这样叫吧。”
叶邺点了点头,目送寻筝离开了病房。
离开了医疗科,寻筝直接去了行政科,告知了肖远望关于叶邺,他的决定。
“我知道你会同意的,小叶那孩子,我一看就知道,他只要认准了什么,就一定会坚持到底。”肖远望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递给寻筝一份刚从国家那儿下来的文件。
“人员选拔?”寻筝有些惊讶,他们上一次人员选拔,已经是刚成立时候的事了。关于文化侵蚀所造成的危害仍旧处于研究中,上面也不可能分过多的人力到他们这里。
“是,”肖远望靠在了椅背上,拿过水杯慢慢喝着,“我和上头磨了这么久,总也得有些成效的。我们的人力实在是不足。中华上下五千余年的文化,就靠我们这些人哪里够用。到时候我还得去磨几台量子超算给科算中心,不然发现-保护-维护这一整道流程,第一步发现就已经在掉链子了。”
肖远望说的很对,寻筝放下文件。就目前行动科的人数来看,他们就连例行的对已探明文化体的维护都做不到。哪怕他们配备的装备是最先进的,但下到虚数空间,面对吞食体,这些装备连看都不够看。
“而且叶邺的来路我想保密,到时候我操作一下,让他混到来受训的新人里面去。”肖远望放下茶杯,又坐直了,把一旁的文件夹放到了寻筝的面前。“对了,这是初筛的人员名单,你过一下吧。”
寻筝翻看起来,名单来自各个战区、各个部队,寻筝的目光扫过那些代号和辉煌的履历,他们无疑都是来自各个领域的经营。选拔标准及其严苛,也得亏上头同意肖远望按这些标准来选人。
不过在他心里,这一百三十三号人里,至少有一般的人要被他筛掉。大多数人都无法适应深潜压力是一方面,等到真正面对吞食体了,对于未知、常理无法理解的事物的恐惧又是另一方面。
他必须排除一切不稳定因素。
当寻筝翻到最后一张履历表时,他的眼神凝重起来。
他把最后一张纸取出,径直推到了肖远望面前。
“这也是我想和你说的,”肖远望早有料到,“我们分部的保密做的极为严格,我再往上的,都是核心领导层,更不可能将情况外泄。”
“所以按理说,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时间敏感体质’这个东西。”寻筝抱臂,这件事情不简单,至少能够确定,他们分部里面有人往外泄露消息了。
寻筝的目光紧盯着履历表上‘时间敏感体质’六个字。
叶邺,再加上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所谓的‘时间敏感体质’,一切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看来这段时间里,分部基地里是不得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