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后他回来,她穿着紫粉色的宽吊带荷叶边睡裙,屋子里很热,两颊红红的,一只白里透红剥了皮儿的荔枝一样,然后那脸上的红润渐渐过渡成身上的粉色,好像水晶杯里融在水里的粉色颜料,一点一点沉淀下来。
过去她以为他喜欢成熟的女人,烫了头发,穿老气的衣服,脸虽然是化的淡妆,但也粉扑的有些惨白,显不出脸上这样美的红润来。
到底还是清水出芙蓉,脂粉污颜色。真正美的人,涂脂抹粉反倒是暴殄天物,弄巧成拙了。
他见了简直喜欢死,王佳芝娃娃脸本来就显小,现在好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样。身边小猫咪穿着和她一样颜色的衣服,糯米团子一样。一朵大花和一朵小花。有的时候竟然要他有一种隐隐的负罪感,好像年轻时候,见那些十四五岁就做妈妈的女孩子一样。
《金瓶梅》里潘金莲认为李瓶儿专宠是因为她有儿子,以为害死了孩子,李瓶儿就会失宠。没想到李瓶儿失去孩子,痛不欲生,憔悴不堪,还加重了下红之症,不能再服侍男人。西门庆却更宠她爱她陪着她,就是再也没办法睡也无所谓了。
他觉得怎么会有女人有这样傻的想法。不过现在想着,虽然喜不喜欢和孩子是无关的,但看着喜欢的人,怀里抱着可爱的小猫咪,真是再锦上添花没有了。
他过去搂着小猫咪和她玩儿了一会儿。王佳芝见他并不换衣服,道:“怎么不换衣服啊。”
“我们出门吧。”
她朝窗子看看天色,早已经黑了。
王佳芝打开衣柜拿大衣,现在的天气应该穿毛皮大衣了,柜子里刚好有三件。一件白茸茸的狐皮大衣,她白茸茸的穿在身上,大白刚好在脚边。她看他脸上的笑意,她明白他的意思,过去他就说她和大白有些像。当然是傻乎乎的笑和特别的黏人。
第二件是金色的貂皮,带着大翻领,衣身是做成三层像蛋糕裙的样子,特别的华丽。
这些衣服都还没上身过,她本来只是随手穿上那件白色的,看他很有意味的看着她照镜子,她就又穿上这一件给他看。
第三件是一件豹纹的狐皮大衣,天啊,和她在街上游荡看到的橱窗里的一模一样。她突然又回到那彷徨无措的时候。她摇摇头,不要再想。
这件她没有穿,穿了那件白色的,笑道:“天黑了,快走吧。”
临出门他对小猫咪道:“爸爸妈妈出门了,今天你自己看家了。”
车子越开越荒凉,她头靠在他肩膀上道:“我们去哪儿啊?”
“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没有留意到前面保镖一只手里拿着一只装零食的大纸袋,另一只手举着一只糖葫芦。
王佳芝靠在他肩膀上,有些昏昏欲睡。等到车子停下来,她迷糊的下了车,仿佛这地方在哪儿见过。
今晚的月亮很亮,把树木房屋照的雪亮,笼着一层清徽。
她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里不是她工作的城郊吗。那栋破败的二层小楼就在眼前,一切都好像没什么变化。
“到这里来干嘛?”她非常诧异。
“我们在这里住一夜吧。”他微笑道。
保镖在前面拿手电照亮。他们走上那残破的木制楼梯,每踏一步那台阶就嘎吱的响。她总是担心有一天楼梯会踏,那掉下去一定会伤的非常重。
进去屋子还是破烂的乱糟糟的,桌子的摆放和过去不一样了,不是朝着窗子,变成朝着门,显得更乱了。
起坐间倒是没怎么变,就一个炉子,也确实没什么好变的。地上铺着一铺蓝底白兰花的铺盖。她习惯那里地上有一铺铺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还有人住在这里吗。很快又恍然大悟,当然是他要人事先铺在那里的。
现在是冬天,这房子里照旧非常的冷。她手里拿着一口袋糖炒栗子,暖暖的冒着热气。
保镖出去后,他在里外屋都点上蜡烛,她看着这里,仿佛是梦里的事情了,遥远的不真实。
炉子也生起了火,屋子里总算暖和一些。但也脱不了袍子,两人脱了大衣钻进被子里,雪洞一样冷,虽然被子里已经放了两个暖水袋。他们又把两件大衣压在上面。
这次没等她往他怀里窝,他先把她拉进怀里。天太冷了,寒气从地底下往上窜,她还抱着那一袋子冒着热气的栗子,被子里一股炭火和焦糖的甜香味道。
一进门她就知道他为什么带她来,他们都觉得这是对于穷苦不幸的残忍,但是他们有自己的难处。而且这并没有伤害任何人。不过反正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做的多了,也不差这一项。
这被褥是新的,还带着肥皂的香味。窗台上点着一只蜡烛,这窗台上好多的裂缝,在蜡烛旁边缝里插着那只糖葫芦,烛光里外面的冰糖壳儿反射出暖黄色的光,好像琥珀色的水晶。糖葫芦旁边插着一只小烟花,竹竿一样细,外面包着乳白色的薄纸,中间再靠上一些,粘着两圈乳白色拉伸的心型花瓣,做成一支牡丹花的样子。王佳芝还是第一次知道,烟花还可以做得这样好看。她从小就不喜欢放烟花,也怕烧到手,从来不关注。
她窝在他怀里,小爪子在他身上抓抓摸摸的,手触到枕头底下的手表,掏出来,光线太暗,看不清表盘,她也不关心现在几点钟,又把表塞回去。
天太冷了,他们把被子盖到只露半个头,王佳芝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们好像在玩躲猫猫的小猫,以为藏得好好的,但还是露出眼睛和一部分的头来。
他在被子里剥栗子,一粒一粒喂给她吃。
“这颗坏了。”
“是吗。”他又咬了一口,是有些变味儿了,有些栗子坏了表面还是好好的,看不出来。
天冷,也不怕那糖葫芦化了,就在那里放着。
吃掉半包栗子,她把那只口袋塞到枕头底下,然后把头往他怀里埋的更深一些,只露个头顶了。周围笼罩着炒栗子的甜香味,身上压着被子和两件大衣,沉甸甸的安全感。她的毛皮大衣也压在他的呢大衣上,好像现在她压着他。毛茸茸摸起来特别舒服。她觉得她们好像和栗子一起被装进一只小小的毛茸口袋里。
她很喜欢这样的小窝,最开始的时候,她快乐极了,那清寒的屋子里,她窝在那温暖的小空间里。那空间小到甚至不是那一整张床,只是很小的角落。他坐在床头,她到床尾都觉得是爬出了空间之外。
他们好像两条白蛇,被关在一只很小的雪花膏的瓶子里,不断的缠啊缠,缠啊缠,直到把对方缠死才停下来。那窒息迷醉的安全感。
小时候看《白蛇传》,那样一条蛇,被收在那样小的钵盂里,多么窒息。可那时候她好想他们俩就被压在那样小的空间里,谁也别想出去。他永远不会离开自己了,想出去也不行的。雷峰塔还是刚好在他的老家。
有时候她也想,他们一起死了也好,他也是永远不能再离开自己。那样孩子生不下来也没什么,三个人永远在一起了。
可是她知道他不想死,最后只能她自己走。
她想起那句小说里用烂了的话:“真正爱一个人,是给他自由,要他顺应本心做出选择,不是自私的把他禁锢在身边。”
道理也确实是那个道理。
爱这个词太深重了,即便不是爱,如果真的在意一个人,又怎么忍心要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小时候有一次去爸爸同事家里,其他几个去的也带了太太和孩子去。那家里的太太做了蛇羹,说用了好多名贵药材,非要几个小孩子也吃。其他几个太太不好驳主人的面子,即便有的孩子吓哭了,也又打又骂的灌下去一口。她躲在妈妈身后,那太太微笑着看着她妈妈,她妈妈笑道:“她在家吃过饭了,吃不下了。”
她紧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怎么这么不给面子啊。”那太太阴阳怪气不满道。
她妈妈只是微笑着转过脸去。
回去的路上他爸爸大发雷霆,讲人家好心请客,怎么能这样驳人家的面子。
“她不愿意干嘛强迫她!你没有看见她在害怕吗!”
她妈妈对他爸爸一直很迷恋,什么都是听她爸爸的,少有的发起脾气来。那次他爸爸竟然讪讪的不敢说话了。
有一次无意提起她不想去太太们的一件小应酬,他捋着她的头发道:“不喜欢就不要去了。”
她在他怀里眼泪刷的流下来,把他弄得很意外。
除了妈妈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曾经她也多希望能有一个人,哪怕一个也好,和她讲,不喜欢就不要了。有什么办法呢,那几个根本就不是人啊。
他们说一会儿话,不是他就是她,都要朝那窗台看一眼,怕蜡烛倒了失火。
这时候外面放起烟花来,烟花的光映在那糖葫芦和牡丹花上忽明忽暗的。
王佳芝这时候才想起来,今天是新年。她想起去年的新年,也是这一天,她在那死人堆里扒那几个的衣服,拿石头砸啊砸啊的。那绝望无奈的恐怖。她摇摇头,马上不再想了。唯一欣慰的是那时候有孩子陪着她。
她突然倏的出去,把那烟花放在蜡烛上点燃。
“快回来。”
她又倏的回头钻进他怀里。不过才出去不到半分钟,身上已经凉了。
外面夜空的烟花此起彼伏,但那声音非常的远,远的不可触及,透进来的光也只落到窗前而已。但窗台上的一只小烟花却异常明亮,好像一颗颗的小星聚成一颗五角的大星,小星一颗颗雪花一样落下去,新的星星又从芯子里蹦出来,形成牡丹花耀眼的花蕊。
可以清楚的听到那烟花轻轻燃放的沙沙声。
那烟花的光照在他们身上,好像一朵朵金色的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尤其那光映在他眼睛里,更亮了,好像瞳仁里下起了漫天流星雨一样。
王佳芝两只爪子拖着头,长长的头发披下来,堆在他脖子周围,看他眼睛里的流星雨,直到那烟花熄灭了才又钻进去。
她想起一句话:窗台上的瓶花比窗外的群众场面大。意思大概是外面的时局再大也是茫然,眼前的事情再小也是要紧的。
她倒是一直反对这种言论的。她还很小的时候就是有大局观的,并且是真的付诛过行动牺牲的。对于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的理念,她是明确反对的。家国大义不只是男人的事情,也是女人的事情。有这样想法的男人是看不起女人,支持这观点的女人是寄生虫,自己看不起自己。
只是她面对的是老吴和邝裕民那几个,他们代表着大义,糟蹋她操控她。曾经坚定的东西突然变得那样模糊。面对老吴、邝裕民的嘴脸,有一次她突然想到。
“他们死了,至少能少糟蹋几个人。”她心里这样讲。
把老易杀掉,换个别人,张秘书那样的,杀人不会有一点的内疚挣扎的人,就为国为民了?老吴、邝裕民,至少把两个女孩糟蹋后送去送死,然后自己全身而退,自己算是第三个。他们至少已经毁掉了三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两个已经死了,这是眼前真切事实。她就不信,他们死了,那边派来的人会比他们还混蛋。
之前死掉那两个只是模糊的概念,后来她体会到那折磨的感觉,那两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孩,要她很难受。也许不只是两个,只是多了,已经记不住了。他们的牺牲也许连一个数字都占据不了。她们又曾经承受了怎样的折磨,是和自己一样屈辱的噩梦吗。然后到她们死之前,她们有过一点安慰,一点快乐吗?她希望她们有一些,一辈子太苦了。不过不可以和他有关。
她把小爪子伸进他衣服里,过一会儿就淘气的咬他几口,咬他的肩膀、脖子和锁骨。
她脸窝在他脖子下面,笑道:“我那时候想,杀个人哪里有那么难。就是一群傻瓜和懦夫。”
他笑道:“那你打算怎么杀。”
她张开嘴往他脖子上咬一口。
王佳芝钻研特工小说的时候,里面讲可以咬断颈动脉,那样短期内可以流血不止死去。或者戴很粗的簪子,露在外面的部分细,插在头发里的部分粗的好像一把小匕首,朝着心口捅进去。这不是没有可行性的,只要她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她一个人出来,保镖和司机当然要问的。
当然也要考虑到男女体力差的问题,他也确实很有力气,自己当然很可能不是他的对手。但不是说决心极大的时候,是可以诱发远超寻常的爆发力吗?
不过她知道,她根本没有那极大的决心。
“是吗?”他微笑道。
她懂他的意思,那是根本不可能事件。
“可以像兔子、松鼠、水獭那样磨牙,它们就是总是磨牙,才会那样锋利,可以咬坏木头。”
“你讨厌~”
“你刚好有一颗尖尖的獠牙。”他笑道。
她探出头,两只爪子握住他的脖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微笑着露出一颗尖牙,月光下似乎闪着亮光,一只夜间捕猎的可爱小猫。
不过王佳芝想的并没有错,和一个要杀自己的人睡在一张床上,简直是不要命了。
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啊!
尤其第一次好丢脸,她又那样笨笨傻傻,自以为很妖娆的勾引他,他受得了才怪。
王佳芝一直以为之前的女特务也是和她一样,相处一段日子才被识破弄死。
他那只老狐狸,谁又能瞒得过他呢。当然是摸了底就抓住,他什么女人找不到,犯不上犯傻冒那个险。
爱情要人失去理智啊!
他和王佳芝的事情一直到王佳芝被处决后,这边还觉得只是王佳芝一方面的痴情,他只是比别的女人多宠一些。谁知道他跟之前的女特务根本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边倒是从一开始就有些炸锅。毕竟几个女特务进展到哪一步都要上报的,老吴又是年轻时候在他手下呆过很长时间的人。很快曾经几个熟识的人都知道了。
“老易一辈子没谈过,这回好像谈起恋爱了,这个岁数了!”
当然老吴和邝裕民没有告诉她,之前也没和她说什么。怕她知道之前那几个的遭遇,她会反悔。
“其实那时候我想着,要是真的,我和孩子没了,就算还了你和老吴的那一笔了。”
平时他们谁也不提起那群的事情,怕刺激到她,她也怕他多心。不过今天似乎不一样,到这里聊起自己住在这里的心境来。
“我可不欠他的。”他少有冷漠的语气道。
她倒是也不疑心,这群人嘴里哪有一句真话。他杀了那么多人,还会非要赖这一项。
“死在我手里的人多了,也不差他那一项,他非要往我身上按,也无所谓。只是……”
老吴觉得自己是为了给家眷报仇,凭这一项,糟蹋死多少人自己都是有苦衷的。和邝裕民一样,自己作什么,都是为了家国大义。
他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道:“他太太是我们组的,喜欢过别人,但对方不答应,也就算了。以为他是真心喜欢自己,就和他结了婚,也是好好的相夫教子。也不知道他哪根筋儿不对,反正他就是那样的人,别处也一样。非觉得太太有外心,没完没了的闹,闹得家无宁日。”
他以为王佳芝睡着了,也就不说了。静谧了一会儿,听她道:“然后呢。”
“然后他就在外面先后找了两个人,又都生了几个孩子。常年不回家,他太太一点不知道。后来还是知道了,带着两个孩子来找他算账。实先告诉他走,他自己倒是走了,赶上他太太和孩子去,拘捕。”
难怪这样很他,要是只是倒霉被杀掉还好受些。是因为自己出轨把太太儿子引来理论,然后丢了性命。
老易也是后悔死了,年轻时候各种替他遮掩顶处分,谁让自己是领头的,总要顾全大局。他也恨死老吴这个混蛋了,谁不恨呢。可是自己年轻时候在那边的下属,到了这边,总不能和那边彻底断了交情,不得不拿出立封雍齿的姿态来。
没成想这家伙把王佳芝害死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要他走,弄死他活该。
那时候他简直崩溃死了,和王佳芝一样,人渣固然可恶,可是自己不是毫无干系的。当初不犯傻放走老吴就不会害死王佳芝了。
“他太太喜欢过的人是你,对不对。”王佳芝笑道。
他一时没有说话。
王佳芝又笑道:“你是不是心虚。”
“我说了,我根本不喜欢她。”
王佳芝小爪子挠着他的胸口笑起来。
她想着老吴恨他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了。两个人同年,一样的起点,偏偏差距这样的大,就连自己的太太都是对方拒绝后再嫁自己的。老吴又是那样自负偏执的人,就是没有妻子孩子那一件,也一定要弄死他不可的。
“我当时简直了,想着当初就该弄死他算了。”
王佳芝懂他的意思,道:“就是他太太和孩子不死,也是一样的,他恨死你了。人的嫉妒心很强的。”
好像赖秀金,自己根本没有得罪她,还真的把她当朋友。
当时还没有想那么多,后来在这寒冷破败的小屋子里,想起原本是可以搬进房子,两个人终于可以一起睡到天亮,孩子也可以生下来的。她更恨透了那群伥鬼,突然好多事情都似乎想明白了,而且越来越坚定自己想法的可靠性。如果不是邝裕民一直那样蠢,天天被跟踪都不知道,就不会被张秘书抓到了。自己回到公寓去,他一定会去找她的。他总有办法解决,他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那屈辱的过去。可是,就是这群蠢货,害了她一次还不够,还要害她第二次。害自己失去了爱情,还害死自己和自己的孩子。
她恨张秘书,老易也恨。如果不是他去抓她,就不会那样了。可是他们又都没有指责的理由,各为其主罢了。张秘书不欠他们什么的。她倒是对张秘书还有一点心存感激,只有他说过,你不该受这样多的苦。是不是真心的不重要。
那几个混蛋最后什么都说了,甚至因为过度恐惧,该说不该说的都倒了出来。
“我花了钱了,她穿金戴银,还要坐我开的车,我才要她受点苦的。”黄磊那时候说。
“就为了那么点钱,你们就糟蹋一个大姑娘!”张秘书目瞪口呆道。
那天夜里,张秘书和几个手下大受震惊。他们知道自己是禽兽,没想到还有比他们禽兽不如的人,还是眼前这几个二十出头的学生。
那种逞威风,视爱国为儿戏进来的学生他们见得多了,这样不禁吓什么都招了的也见得多了,可是那些只是蠢和怂,没见过这样坏的。
一个手下都忍不住骂了一句:“都是什么东西!”
因为在那极度憎恶恶心的震撼里,处决的几个人有意要他们吃些苦头,故意打的脸,还是几枪死不了,在地上濒死的各种抽搐,再补上好几枪才死的。
他们是专业的,对于不忍心让受苦的人,如果时间充足,之前都是不告诉的,到了那一天,骗人讲是换地方关押,免得路上就已经吓得要死了。那几个就是路上吓得全身发抖,牙齿都咯咯直响。
到了地方,走路的时候趁其不备一枪了结了,少受了不少苦。对于很讨厌的,就是这一种,虽然是打头,故意不打要害,非要把脑袋都打烂了才可以。是一个一个打的,其他几个见邝裕民挨了好几枪就是不死,吓得鬼哭狼嚎的。赖秀金还被故意留在了最后一个。
王佳芝就挨了一枪,她庆幸没有破相。她是第一个被打头扔下去的,她后来很诧异,为什么那几个脑袋和自己不一样。她一直不甘心,为什么要他们痛痛快快的就死掉了。
“底层的特务很惨的,担惊受怕,又苦又累,又没什么好处。”老易这样讲。
“那也要聪明上进的人,才会担惊受怕,又苦又累。就那几块料,他们连该担惊受怕都不知道。”
王佳芝抬起头,小猫一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那意思,我虽然不太懂,但已经是里面最厉害的了。
他笑道:“不是你的错,他们一开始就没有好好教你。”
他不想说得太多刺激到她,老吴就是手里没人了,送她去送死,什么正经东西都没有教她。
其实王佳芝已经觉得了,那群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的,她知道什么都不意外了。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韩信带了一群老弱病残,来一出背水一战,照旧打胜战。苻坚投鞭断流又如何,身死国灭啊。
老吴总是不愿意承认,年轻时候在老易手底下没少得好处。老易离开之后,组里人除了阮良还好,其他仕途都经营的不怎么样,尤其他最坏。
王佳芝这边也是,那几个都是又蠢又怂又坏,做特务也是好吃懒做没脑子,一边痛苦着一边又不肯努力改变境遇。王佳芝离开之后,他们三年也没有一点成绩,只能做些边缘的活儿。那种抓都懒得抓的角色。王佳芝回来之后拨下了好一笔钱,他们又靠贪污王佳芝的经费吃喝嫖赌,每人还做了新衣服买了新鞋。邝裕民还抱怨王佳芝输麻将多,要不然可以更少一些给她钱。她除了输麻将和应酬太太们请客买东西,自己几乎不买多余的东西,给她很少的钱就可以。
“老吴为什么不死呢。”
王佳芝觉得这人除了坏和暴怒,什么都不会。根本没办法指挥,什么事儿都是她自己看着办的。
“他很长一段时间去‘教学生’了。没人可用这两年才又要他回来的。”
“他还能教学生?”
王佳芝不知道这个“教学生”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老吴趁着训练特务之便,没少糟蹋女孩子。
反正在那个环境下,只要是个母的,不是丑出天际,总不会被放过。
赖秀金引以为傲的贞操,偷渡回来没多久就不在了。她的容貌和双商虽然远不能作诱饵,但如她自己说的,自己是很“漂亮”的。但也没有很惨,毕竟服侍上级是避免不了的,先后或者同时,只是服侍了三四个而已。权利的大小决定了享受女人的品质。顶级特务享受顶级尤物,底层特务享受赖秀金。
不过赖秀金和王佳芝不同,她是没有任何压力的。幻想着有一天遇到自己的白马王子,她总有办法糊弄过去的。
王佳芝翻了个身,仰面压在他身上,看着破败的房顶。
外面的烟火声已经停了,又是这死寂。这是做梦吗,那时候她总是想着,他要是能陪着自己就好了,别的什么都不用,她就不会觉得那样冷那样饿那样无望了。
她知道他为什么要一定来这里住一夜。这里的日夜里她有过很多孤独痛苦。但是如果他陪着她在这里住过,可以起到记忆置换的作用,后来想起来,也就不那么难过了。
她很想能回到过去,告诉他不要走那条路,那是条万劫不复的绝路。他也很想走进她那绝望的过去,把她救出来。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不知不觉她们睡着了,王佳芝没有像之前那样,天还没亮就冻醒了。她很诧异,是去年冬天特别的冷吗?
早晨他轻轻的推醒她道:“我们要走了。一会儿该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