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她醒过来,很快他也醒了。他们睡得都不长,但醒了都迷迷糊糊的。过了一会儿,她更清醒了些,她想起他今天回来没有吃东西。其实他吃的很少,晚饭吃不吃都没关系的。
她套上睡裙,下楼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只若草色的大梨,上面带着浅褐色的斑点。这种梨她还是第一次见,看上去好漂亮,味道很好吃。
她削了皮,切成块,又在一只多面玻璃杯里倒上一些他送回来的青柠酒,里面还放上两薄片青柠檬。冰冰凉的会很舒服。
回来三个多月了,除了他带她出去看病那次,她一次也没有出过门。她对一切似乎已经失去了兴趣,她懒得动,甚至如果他不在身边,没有孩子,她可以在床上一直躺着不动。
她的心从来没有从那段时期里走出来,她怕出去,一见到曾经的街道店铺,她就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马上就要被处决,周围的人照旧的过日子,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真的害怕,好像一出去,就再也回不到这里了。
好像《聊斋》里的故事,书生误入深山,在那里遇到心仪的姑娘,结婚生子。然后出去一趟,再回来,只有满径黄叶,再也回不去了。一切仿佛就是一场梦。
不过在下人眼里,她是再合格没有的主妇了。如果按照封建思想的三从四德对于女人的要求,她是非常符合了。
“从父”从的她伤痕累累,“从夫”她现在对他柔顺的要命,“从子”嘛,要等她将来生了儿子,老了之后再说吧。
妇容不必讲了,妇德、妇功在下人眼里简直是主妇楷模,光是早晨四点钟起来做饭这一项,在太太圈,哪怕普通主妇圈都是闻所未闻的炸裂,除非是乡下的贫苦女人。一切全以老公的喜好、口味为主,自己不交际、不买东西、不逛街,甚至连要求都不提。但最要人钦佩的是妇言,不管老易情绪多低落,她软绵绵,温温柔柔吐出几个字、几句话来,好像一把巨大的熨斗一样,什么烦心事都熨平了。就连下人们听了都心软绵绵的。结合之前她替他去死的事情,下人们都觉得,如果老易有一天要变心,真是再蠢没有了。
她端着托盘回去,见整幅窗帘上映着梧桐树的影子,静夜里轻轻的摇晃着。
他喂一块给她,她摇头道:“不要,这是梨。”
后面一个字小孩子一样,特意加重了语气。
他笑道:“你还信这个吗?”
“既然有这种说法,当然是有道理的。”王佳芝的语气逗得他笑了,好像小孩子学老人说话一样。
她拿起那半杯酒,一下子给他灌下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有多少。年轻时候他烟酒都不沾,***特别赏识他,说和他和年轻时候的自己特别像。后来干了这一行,酒应酬也不能多喝,饭平时不吃饱,秋冬甚至故意穿的单薄一些,全为了时刻保持清醒状态。
那时候他从来不在她身边睡着,倒是她嘴角流着口水,在他怀里呼呼的大睡。
王佳芝很感激,从一开始,他接吻都是闭眼的。要不然她意乱情迷的睁开眼,见他两眼放光的睁着眼睛,天啊!
这一行真不是人干的。不过也分人,老吴那德行,她都能看出来,平时酒没少喝,难怪脑子那么不好用,还情绪特别不稳定,动不动就跟喝醉了一样暴怒。那一群更不必说了,欧阳那一身猪肉就没瘦过,搬起来没把人累死。
王佳芝又想起去扒他们衣服砸他们的事情,想想还是那样的不真实,又有些不甘心。
还好小猫咪够坚强,那样辛苦还是在肚子里好好的。
两人躺着闭着眼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道:“你睡着了吗?”
“不太想睡觉。”
“我也一样。”
外面的天渐渐亮了,他们朦胧睡过去,但很快他又要起来出门了。她眼睛也懒得睁开,钻进被子里搂住他的毛裤一条腿,嘤咛起来。
“我真的要出门了。”他笑着。
她不放手,知道还可以再磨一会儿。后来她知道时间差不多了,才放开他要她出门。
每次见他离开的背影,她都在心里情不自禁道:“我等你回来。”
她是不敢说出来的,怕给他压力。
虽然还在那过去的情绪里,不过她几乎不再像那时候一样想未来。他们都是把现在当作末日之前的几个月几年过,当然他们都知道,那几年其实只有一年两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