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毡马车嗒嗒踏上官道,车外疾风骤雨,车内却舒适静谧,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
吉祥在车厢中东摸摸西看看:“这马车真大,里面竟还能放的下桌子!”
她们家近年在清源县也算富户了,但她爹娘日子向来过得节省,故而家中仍旧用的那辆牛车,简陋得很,吉祥早就眼馋县里的那些个马车了。
“你若喜欢,这辆车便给你们用罢,”章南亭笑笑,一边为姐妹俩沏了壶茶,“先喝杯热茶。”
如意闻着马车内淡淡的檀香味,晕船的胸闷感消退了不少,笑吟吟地接过茶水:“南亭哥哥说笑了,一辆马车我还是买得起的!”
章南亭闻言,柔和了脸色:“我知道,你向来是个有本事的。”
时隔三年,终于见到她重展笑颜了。
他看了一眼少女头上的簪子,碧蓝剔透,多年过去,仍荡漾着莹润水光,显是常拿在手中摩挲把玩。
若不是三年前那场意外,她应早就来京都了,不过如今亦不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今日天色已晚,便先回我那儿歇脚罢,明日再去店里看看。”章南亭看着她洁白的侧脸。
“这……”如意有些迟疑,“恐怕不太合适吧。”
虽大庆朝不似她前世古时候那般封建,讲究什么七岁不同席的男女大防之道,但贸然去其他男子家中夜宿还是太逾矩了些。
章南亭看出她的犹豫,慢道:“不必多虑,前阵子我把阿玉从琼州接了过来,她现下正在家中等你。”
如意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喜道:“怎的没听她在信中说起,这可太好了!”
因章南亭前些年在琼州的生意顺风顺水,平日里事务愈加繁忙,为了不让他两地奔波,章家前年就搬到了琼州,算起来,她与章玉也有一年多没见了。
章南亭看着她的笑颜,却未告诉她,正是因着她要来,自己才特意把自家妹妹接来京都的,只笑了笑:“她一直吵着要来京都顽,前些日子刚好有空,便去琼州把她接了过来。”
如意沉思,既然阿玉在家,那自己去投宿一晚倒也无碍,便微微颌首应了下来,随即又在心里盘算起接下来要准备的一应事宜。
章南亭已帮她看好了铺面,只待她明日前去过目后便可签订契约;清溪县的铺子已盘出去了,妆品也已售罄,自己还得重新购置物件……
正在此时,车外忽然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如闷雷作响,飞驰而过,狂裹挟起雨丝灌进马车。
她扭头一看,却见吉祥正偷偷掀开了毡帘缩在窗边一脸好奇地朝外观望,还兴奋地冲她招手:“阿姐快看!”
“李吉祥!”如意拍了拍她撩起毡帘的手,让她将帘子放下,“这么大的风雨,把车厢都打湿了。”
“哦……”吉祥噘了噘嘴,上面都可以挂个油壶了,只安静了片刻,又闹腾开了,扭过来抱着她姐姐的胳膊娇声道:“……我刚刚看到了一辆特别漂亮的马车!”
“京中贵人多,不稀奇。”章南亭看了看挂在自家姐姐身上撒娇的吉祥,眼里含了一丝笑意,“将来你在城里会看到更漂亮的。”
吉祥闻言,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仍想着刚刚那辆马车——那马车那么漂亮,连拉车的两匹马都特别神气,跑起来跟天上的闪电似的,能有比它还好看的吗?
两辆马车风驰电掣,在官道上交错而过。
被风吹起的帘子逐渐回落,谢若白缓缓从窗外收回目光。
放下手中书卷,拿出一张雪白绣竹纹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脸上的雨丝,脑海中却浮现出刚刚看到的那个身影。
那惊鸿一瞥的侧脸,为何让他觉得那般熟悉?
他又想起窗边的少女对那身影唤的那声“阿姐”,似乎,自己也曾唤过一个女子——“阿姐”。
可宣平候府并无小姐,自己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弟。
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公子可是在担忧此次关洲之行?”车厢内,一名身着藏青长袍的中年男人低头沉声问道。
谢若白闻言,淡淡一笑,将手中帕子扔在案上:“有何可担忧?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中年男人看了看他脸上的笑容,不由暗暗点头——大公子近年倒是愈发沉稳了。
正心中欣慰之时,却听自家公子轻轻唤他:“贺先生。”
“属下在。”他敛眉。
谢若白收起眼中笑意,静静地看着他:“我记得你曾说过,早年间收养我的那户人家已被那位赶尽杀绝了?”
贺重明闻言,瞬间僵硬了身子,面上却不显分毫,平稳答道:“不错。两年前,公子不是还去给他们上香了吗?”
“哦?”谢若白静静看着他的眼睛,“……那户人家是否有女儿?”
“没有,您上面只有一个哥哥。”
车厢里陷入一片寂静,贺重明只觉背上冷汗逐渐往下滴落,打湿了身上的衣衫。
谢若白看着他的脸色,静默了片刻,方缓缓一笑,修长的手指拿起案上的杯盏,给他倒了盏茶:“雅洲的蒙顶,味道不错。”
贺重明闻言,暗暗缓了口气,放松了身上的肌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果真极好,谢公子赏茶。”
“刘勉现将人关押在何处?”
“自太后派人过问后,刘大人便将人从衙内转移到了关洲的灵禹县,属下已派人在庄内层层部署,严防死守,料他插翅也难飞。”
“贺先生办事,我自是放心,”谢若白抬眼看了看他,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些意味深长的笑意,“……您一向是我最信任的人。”
贺繁重闻言,直道惭愧,心中却一阵惊跳。
另一头,青毡马车渐渐减缓了速度,稳稳停在宅院门前。
“到了。”章南亭率先跳下马车,转身将如意姐妹俩扶了下来。
如意扶着他的一只胳膊下了马车,笑着道完谢,抬眼一看,却不由被眼前这豪气的宅子给震住了——社会她章哥!真是个有钱有房的钻石王老五啊!
近年自己的胭脂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在清源县也算叫得上名的富户了,但来到这京都,掏光她所有积蓄也不过能盘下一个小店铺罢了。
而章南亭来京都不过两三年,竟能在城中买这么大一座宅子,这速度简直让她叹为观止,不禁在心中泪流满面——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买得起这种豪宅。
正站在门前感慨,一个粉衣少女却从宅子里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如意:“阿意!”
“阿玉!”如意惊喜地看着章玉,满脸笑容地回抱住她。
“一年不见,小吉祥竟这么高了!”章玉又回头看了看吉祥,随即扯过来搂在怀里在她脸上揉了两把闹作一团。
几人在门口一番嬉闹后,才被章南亭轰进了宅子,厅里已摆好了一桌饭菜,众人净手后方入席用起了晚饭。
席间,三个小姑娘又是一番叽叽喳喳聊天叙旧,章南亭默默在一旁吃着饭,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得家中下人们皆暗自咋舌,摸不清这两位姑娘是什么来头,只态度又恭敬了几分。
饭毕,各自回屋,如意则被章玉拉去了她的房间:“今晚咱俩一起睡!”
因着连日来舟车劳顿,如意也有些乏了,章玉便吩咐下人早早来伺候着洗漱了,两人又躺在榻上说起了悄悄话。
“……我哥说他帮你看好的铺子离咱们家不远,就在清安街那边儿呢!”
如意乐了:“那敢情好,你以后可以常来找我说说话儿了!”
章玉闻言却忸怩了一下:“……下月我就要回琼州了,我爹娘要给我定亲,以后怕不能常来京都玩了……”
“定亲?”如意看着她脸上腾起的红霞,“但不成是你信中提到的那位‘云哥哥’?”
这一年来两人虽未见上面,但书信不断,章玉常会说起她在琼州遇到的一些趣事,诸如哪家姑娘跟她吵架了,哪家小姐又和她交好了之类的,除了这些姑娘家的琐事儿,出现频率最高的莫过于邻居家的“云哥哥”了。
“他待你可好?”她早猜测章玉对那“云哥哥”有意,但就怕这傻姑娘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章玉难得羞涩地点了点头:“他对我……极好,虽是读书人家,却从未嫌弃我是商家女,在外也都是护着我的。”
如意闻言,心中暗暗点头,看了看她娇花般的面容,真诚道:“阿玉得遇良人,惟愿日后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章玉动容地看着她,使劲儿点点头,“我晓得的,他对我好,我自是也会对他好!”随后又看了看如意,“……那你呢?”
“……我什么?”
“装傻,你比我可还大一岁呢!”章玉斜着眼看了看她,“……你打算让我哥等多久?”
“……”
如意噎了噎,裹在被子里不吭声了。
章玉看了看她,叹了口气:“这些年,我哥他对你如何,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他那性子,从小就是个闷葫芦,少不得我替他问问,李如意啊李如意,你究竟是咋想的?”
如意看着床帏坠着的香囊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