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六年,立夏,
京都,临江渡口。
天空仿佛被拉上了一层阴沉沉的青灰色帷布,乌云在天边层层堆叠,向下方的渡口逼近下来。
暮色将倾未倾,空气愈加潮湿闷热,忽而又刮起一阵狂风,将渡口众人吹得东倒西歪,狼狈不堪。
眼看大雨将至,渡口的客商行人们皆神色匆匆,正在此时,只听闷雷轰隆一声在空中炸响,不过须臾,疾风便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只打得人脸颊生疼,过往的行人们忙以衣袖遮面卖力奔跑了起来。
狂风骤雨之中,一辆青毡马车却静静停在渡口旁的草地上,仿若这一切喧嚣皆与之无关,只檐角下挂着一枚铜牌在风中叮叮作响,牌上刻着一个“章”字。
车旁,车夫正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站在车檐下遥遥地望着远方江面。
“福伯,船到了吗?”
车厢中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
那车夫听到男子问话,忙凑在毡帘外答:“尚未看到如意小姐的船,不过酉时已过,应该快了。”
正在此时,一艘船破开江面雨雾,摇摇晃晃地向渡口驶来。一阵颠簸后,终于平稳地停靠在码头。
福伯上前几步,确认了船上旗幡标志,方转身对车内男子喜道:“东家,船到了!”
船已靠岸,一名中年男子正在甲板上指挥着船上工人们冒雨装卸货物。
另一头的客舱中,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正一手撑伞,一手扶着另一位年纪较长的女子,缓缓朝甲板外走来。
“阿姐,你还好吧?”吉祥看着脸色惨白的如意,让她把头斜靠在自己肩上,“再坚持一下,已经靠岸了,咱们这就下船!”
如意一张小脸早已皱成了苦瓜,朝她妹妹蔫儿蔫儿地点了点头。
甲板上的中年人看到姐妹俩结伴走来,忙上前几步打了声招呼,见如意这幅凄惨模样,不由失笑:“李姑娘可是晕船了?”
如意强打精神,冲他扯出个难看的笑容,正要开口,却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忙又闭紧了嘴——要是当场吐出来那可就丢脸丢到家了。
“刚出发时还好好儿的,眼看都到京都了却晕起船来,”吉祥愁道,“这可怎生是好,还要赶往城中客栈去投宿呢!”
中年人闻言,抚着胡须呵呵一笑:“姑娘说笑了,有章老板在京都,又怎会让李姑娘去住客栈呢。”
说着又抬手指了指码头方向:“喏,这不是就来了!”
姐妹俩扭头朝那边儿望了一眼,果然见到一辆青毡马车正停靠在岸边,透过毡帘还能看到里面闪烁的点点烛光。不过须臾,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从里边儿挑开,一名身着鸦青长袍的青年从车上下来,撑起一把油纸伞,负手朝这边走来。
见那青年走来,如意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转头对中年男子柔声道:“还未谢过周掌柜这一路来对我们姐妹的关照。”
周掌柜笑着摆摆手:“李姑娘客气,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周某可不敢领这人情!”
他观这李家姑娘虽舟车劳顿面容憔悴,仍难掩清丽隽秀。此刻虽紧蹙眉头面色苍白,反却增添了几分江南水乡特有的楚楚动人之态,怪道能让那位章南亭心心念念地挂了这么多年。
这厢正说着话,章南亭也缓步登上了船。
“南亭哥!”吉祥傻乐着招呼朝这边走来的章南亭。
章南亭看了看她,难得露出笑脸:“小吉祥又长高了。”说着,又将目光投向了她身侧的女子,一向冷峻的脸更柔和了几分:“如意妹妹。”
“南亭哥哥。”如意微微一笑,眸光扫过眼前男子深邃的五官和刀削般的轮廓
——啧,成熟男人的魅力真是不可抵挡。
“章老板既来了,周某也可算能功成身退了!”周掌柜笑眯眯地打趣道。
章南亭朝周掌柜拱拱手:“此番劳驾周兄了,待章某安置好一应事宜,定要备上薄酒以表谢意,届时还请周掌柜莫要嫌弃才好。”
“章老板哪里话,举手之劳罢了!”周掌柜豪爽地摆摆手,看着面前身姿挺拔高大的男子,心中不禁暗暗赞叹——这位章南亭出身南方小城,却短短几年间便在这京都闯出了一片天,把章记的招牌打得响亮,倒也真是个人物!
业内风传他身后站着的可是京都某位贵人,此番自己顺手帮他这个小忙,也不知能否跟那位搭上线。思及此处,他脸上愈加殷勤了几分:“我观李姑娘似是有些晕船,章兄还是早点把人带回去安置歇息才好。”
章南亭闻言,看了看如意脸色,果然有些苍白憔悴,便朝周掌柜拱手告辞:“既如此,章某便先行告退了。”
周掌柜笑呵呵地点点头,几人一番话别,章南亭方带着两姐妹下了船。
空中闷雷阵阵作响,疾风裹挟着雨丝刮来,吉祥一手扶着如意一手撑着伞,不由有些吃力,那伞便歪歪扭扭地在狂风中来回摇摆。
章南亭见状,微微侧身替她们挡住风雨,对着吉祥嘱咐道:“你自行打好伞别淋湿了,你姐姐这边有我。”说罢便将手中的伞罩在了如意头上。
“哦!”吉祥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来回一转,便笑嘻嘻退了两步,两手执伞在两人身后作望天状——嗯,那云不错,真像个大鸡腿!
如意瞪了眼身后一脸促狭的吉祥,抬头看了看上方在疾风骤雨中纹丝不动的青绸伞,顿觉安全感倍增,便将口中推辞的话咽了下去。
章南亭低头看了看伞下与自己一掌之隔的少女,面色不变,眼中却浮现出几缕笑意。
一行人行至船板处,正要下船,突然一个浪头打来,船板猛地颠簸了一下,如意猝不及防,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朝着江面栽去。
“姐!”
“小心!”
吉祥一声惊呼,章南亭反应极快,猛地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将她捞了回来。
温玉满怀,馨香扑鼻,一手执着油纸伞,一手紧紧揽住少女纤细的腰肢,章南亭不禁怔忪了片刻,竟有些舍不得松开搂着她的那只手。
如意亦是惨白着一张小脸,惊魂未定地看着脚下波涛汹涌的江面,心中直呼好险——从清源县一路北上,躲过了山中劫匪,避过了各路水贼,好容易到了京都,却差点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咳咳!”吉祥看着搂在一起的两人,涨红了一张脸,把手攥成小拳头搁在嘴边拼命咳嗽。
如意懵懵地看了她一眼,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躺在某人的怀里,忙挣了两下。
章南亭也醒过神来,松开搂在她腰际的那只手,扶着少女站稳后,便微微撤身后退半步,以免少女尴尬。
“……多谢南亭哥哥。”船身不再晃悠,如意在木板上站定,方缓缓吐出憋在胸中的一口气。饶是脸皮厚实如她,想到刚刚那个拥抱,也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一时场面有些尴尬地静默,章南亭不动声色地看着少女那别扭的神色和躲闪的眼神,心中微微一荡,面上却只道:“无妨,赶紧下船吧,浪大。”
如意点点头,一行人从甲板下船,登上马车坐定,只听一声鞭响,马车缓缓驶离了渡口,往官道上行去。
京都,一辆由两匹黑色骏马拉着的马车正顶着疾风骤雨向城外疾驰,几名黑衣劲装男子手握缰绳,策马随侍在马车两侧,皆佩刀在腰,面色凛然,目光冷冽。
一行人如风似电,飞驰而过,马蹄踩在积雨的官道上,引起水花四溅,街道两旁避雨的百姓们皆议论纷纷。
“这是哪家贵人的车马,看着好生威武!”一名老汉站在酒肆檐廊下避雨,看了眼疾驰的马车。
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嫉恶如仇”地对着远去的马车啐了一口:“哼,威风个屁!竟这般在官道上耍威风,衙门的人也不管管这些个纨绔子弟!”
“看那马车上悬挂的玉牌,应是宣平候府。”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看了那男子一眼。
“……”那尖嘴猴腮的男子噎了一下,仍是嚷着,“那又怎的!即便是宣平候府的人,也不能这般在城中策马疾驰啊!”
“宣平候府的人向来行事低调,应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少年书生替那马车主人分辨。
“不过就是仗着圣上信任,才这般狂悖罢了!”那男子犟着脖子叫唤。
“呵呵,小伙子火气倒挺重,”那老汉抚了抚胡须,哂然一笑,“若无这宣平候府,你现下在哪讨饭都不可知呢!”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附和,如今大家伙儿能这般太平度日,宣平候府可谓功不可没。
承德二十三年,京都爆发临安门事变,叛军血洗京都,战火席卷天下,江山危在旦夕,当时还是五皇子的当今圣上联合宣平候等一干武将于逆境中扫除叛逆,强势镇压,方有了后来的永安盛世。
在那场战役中,宣平候夫人被叛军所俘,宁死不屈,自尽而亡,刚出生的小公子亦自此失去下落,生死难料,幸而老天有眼,几年前宣平候终于找到了流落民间的公子,带回京都认祖归宗,方得圆满。
那尖嘴猴腮的男子已是三十有余,自是记得幼时的那场腥风血雨,哼哧喘了口气,终噤声不再言语。
京城副本正式开启,下章男主换皮出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