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闻流珮 第53章 绣帕

缩在衙差身后的人晃了晃，磨蹭着挪出来：“大……”

孟仞偷偷看觑孟倾脸色，余下一个“哥”字尚未出口，便被孟倾冰冷的神情生生吓了回去。

“我我我……”孟仞结巴半天，终于壮起胆子。

“外头贼人四处抄家，隔壁王侍郎收拾东西要逃，过来和我说宫城破了，我怕大哥你出事，所以偷偷跟着夏大哥混进宫城，想，想救你出去。”

夏瑜心虚道：“不知他怎么找来的刑部，求着我要一起进宫，我磨不过他，只好把他带上。”

孟倾深吸一口气，拉起孟仞便往巷子外推：“这条路向前，从泰平署后的小门出宫，不许耽搁！”

“不行！”

孟仞反应过来，顾不上大哥责怪，回身抱紧孟倾的手，狗皮膏药般缠上去：“你是我哥，我不能丢下你不顾。”

孟倾没工夫与他纠缠：“胡闹，你在这能做什么？”

“不能做什么，”孟仞理直气壮道，“但是娘说了，一家人就是要在一块，所以小爷我不走！”

说完，他偷眼去看孟倾的反应，大哥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神情，皱着的眉却松开了。

抱着的手动了动，孟倾叹一口气，道：“去找件官服换上。”

孟仞怔愣片刻，高兴地应声：“哥你瞧好，小爷我一拳一个叛军，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他乐颠颠跑去角落，挑了件青蓝官袍穿上。

珠宝在昏死的叛军身旁零散落了一地，孟仞嫌弃地看一眼叛军，把金银首饰往边上踢了踢。

“又偷又抢，迟早遭报应。”他呸一声。

“孟仞。”

“是。”孟仞提着松松垮垮的外袍，几步跟上孟倾，“大哥。”

孟倾大步走着，嘱咐道：“在我身后站好，不得轻举妄动。”

孟仞三两下绑好束带，一下一下点头。

身前的人突然停下步子，孟仞猝不及防撞上孟倾后背，哎呦一声，捂着头问：“大哥？”

孟倾伸出手，帮他理好稍显凌乱的束带。

孟仞愣了愣，挠着头傻乎乎地露出笑，看着沉默平静的大哥，眼眶莫名有些发酸。

“谢谢哥。”他小声道。

“万事小心。”孟倾道。

他转回身，向夏瑜点一点头，夏瑜暗地里比个手势，示意一切就绪。

鼓声沉沉，是叛军攻城的讯号，时间所剩无几，孟倾深深吸一口气，迈上乾宁殿气势威严的长阶。

*

子时将至。

叛军头领正带人在乾宁殿前巡视，迟迟未等来城外的消息，他心下焦躁，频频看向远处。

阶下出现两道身影，头领登时警惕，持刀喝问：“什么人？”

刀剑层层落下，将来人阻挡在外，孟倾站在交织的寒光之中，不答反问：“你是头领？”

头领警觉道：“是又如何？”

孟倾淡漠地抬眼：“反贼废梁王舒明立业已伏诛，你们的人四处溃逃，再无胜算。你要么投降保命，要么，便与我大军一战。”

头领惊怒交加：“休要在此惑乱人心。梁王殿下英明神武，绝不会败在你等手下。”

左右叛军围拢过来，孟仞跟在孟倾身后，饶是他素来没心没肺，也不由生出几分心虚。

他掀起眼皮偷看孟倾，见自家大哥迎着刀剑，面不改色。

“先攻外城，取出遗诏，再由你带着被俘的国君在内接应，演一出禅让的好戏昭告天下。这是你们的人亲自供出的证词，不知本官转述的对么？”

头领浑身一震：“你……”

孟倾见他神色犹疑，乘胜追击道：“可惜你的主子已经死了，不然他还能亲自与你对一对口供。”

头领抖着手，心下已然信了八分。

周遭军士神情异样，止不住地交头接耳。

头领强撑气势，挥刀指向孟倾：“妖言惑众，不见殿下尸身，你的话便做不得数！”

话音未落，阶下杀声四起，大殿四周浓烟滚滚，脚步纷杂，似有千军万马袭来。

早早藏在暗处的衙差扯开嗓子，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喊：“大军杀过来了！”

“快逃！”“快逃命去！”

在场叛军本就是梁王从各处搜罗来的逃兵游民，吃得多，做得少。

一听梁王兵败，大军袭来，一群人哄得四散，你推我我挤你，几十双脚撞成了一锅粥，只怕比旁人跑得慢。

“不许跑！都停下！停下！违令者斩！”头领徒劳地挥着刀，却力不敌众，被人潮裹挟着向后退去。

眼见乾宁殿大门前无人看守，孟倾匆匆一拉孟仞：“从侧面的小门进殿。”

孟仞哎哎应声，提起官袍拔腿便跑。

忽然衣衫间落下一串珠链，那该死的叛军贪心不足，竟还在抢来的官袍里藏了几串珠宝！

他猝不及防，踩上那珠链，身形一晃，莫名其妙地变了方向，就那样稀里糊涂地撞进逃命的叛军中央。

“这他爷爷的……怎么回事？”孟仞晕头转向地哀嚎。

他像个被鞭子抽着走的木陀螺，打着圈，摇摇晃晃，轰一声撞开乾宁殿紧锁的殿门，在朱红门槛上摔了个大马趴。

天和地掉了个个儿，四周寂静无声，孟仞晕乎乎地抬头，正对上十几双杀气十足的眼。

乾宁殿中看守的叛军齐齐拔刀，指向忽然闯入大殿的人。

孟仞打了个哆嗦，牙缝里挤出气若游丝的一句：“大哥！”

沾染血腥气的刀闻声而动，狠狠向他劈来。

“大哥！”孟仞一个鲤鱼打挺，捂着屁股炮仗似的冲撞进大殿，“大哥！救命!”

孟倾在殿门前远远叫了一声，孟仞来不及回答，撒开脚丫子四处乱跑，嘴里不住哀嚎：“要命了！要命了！”

他身手灵活，在大殿里左躲右躲，守在殿里的叛军一时摸不清他的路数，跟着跑动跑西，围着大殿打着圈乱跑。

不知跑了几圈，孟仞眼看角落里有一道小门，像是连通着内殿，慌忙冲上前去，掀起流苏长帘，没头没脑地撞了进去。

长帘哗哗作响，他顾不上丝线缠身，手忙脚乱地关紧了门，推来香炉往门后一挡。

追来的叛军一时进来不得，在外砰砰撞门。

“还好小爷我聪明。”

孟仞长出一口气，抬眼打量内殿，四处寻找出去的路。

“他们把四处殿门都封起来了，此处没有能出去的路。”

*

内殿仅有一张长桌，桌后的人端坐着，与孟仞对上视线。

“你是才调任京城的么？瞧着有些眼生。”

舒启元将目光放在孟仞穿错了正反的官袍上，话音微顿：“想来你是无意闯入此处，稍后待朕与叛军说明，叫他们放你出去。”

孟仞根本不耐烦听面前之人这一大通文绉绉的废话，莫名其妙挠了挠头，敷衍地应一声：“你这有窗子没有？”

还从未有人在舒启元面前这般无礼，他一时反应不及，怔愣地点了点头，指向身后：“有一扇窗。”

孟仞不再废话，随手抓起桌上的玉玺，咣当一声把窗户砸了个洞。

窗外低低一声惊呼，赵博符从破洞中露出半张脸：“什么玩意儿飞出来了？玉玺！”

杨世杰一眼看见大殿里的孟仞与舒启元，来不及想孟仞为何会在此处，一惊之后，立刻催促：“二公子！快出来！”

“杨大哥！”骤见熟悉之人，孟仞欣喜不已，回身拉起仍在发愣的舒启元，“快快，快走！”

舒启元仍怔愣地看着传国玉玺被扔出去的方向，半晌没有回神。

孟仞还不知道自己方才扔了什么，只见舒启元反应迟缓，急得冲上前去，扯起他的衣袖：“命都快没了，还发什么愣！”

舒启元跌跌撞撞起身，跟着孟仞跑向窗前。

这时孟仞一拍脑袋：“坏了，我是来帮我哥救皇帝老儿的，怎么把你给救了。小兄弟，你先出去，等我救了皇帝再来找你。”

他脚步一转，莽撞地要往回冲，舒启元此刻才回过神来，急忙拉住他：“我就是皇帝。”

孟仞又晕头转向地回了原地：“你怎么不早说。”

舒启元无奈：“是你未曾留心听朕说话。”

一声响，殿门从中破开，叛军的刀转瞬到了眼前，舒启元来不及再解释，飞身扑倒孟仞，二人狼狈地滚向一旁，轰地撞开了窗。

“快！”孟仞险之又险地避开叛军劈来的刀尖，拉起舒启元，“从这跳出去，放心，窗子不高。”

舒启元跌跌撞撞提起袍服，还在慢条斯理地迈步，眼看叛军到了跟前，孟仞别无他法，急得直接将人推了下去：“对不住。”

舒启元反应不及，身形一动，就那样茫然地落了地。

杨世杰和赵博符正在窗下等着孟仞，没料到窗子里忽然滚出个皇帝。

两人伸着手，与滚落在地的舒启元大眼瞪小眼，不自觉膝盖一弯，下意识便要跪地行礼。

身后尽是追兵，哪有时间讲究虚礼，舒启元一手一个扶起两位朝臣，匆匆道：“二位平身。”

孟仞紧跟着翻出窗外，胡乱把垂地的官袍塞进腰间：“我哥去哪了？”

杨世杰道：“放心，他们自会去太仪殿与我们会合。”

*

杨世杰率先出了乾宁殿，在前方带路。

孟仞紧随其后，舒启元跟着他跑起来，问道：“朕从未见过你，你官阶几品？在何处供职？”

沿途守卫正与叛军交战，箭雨齐飞，孟仞吱哇乱叫着躲过一箭，抱着头答：“我不是官，我大哥才是。”

“令兄长是？”

叛军被甩开得远了，孟仞撑着最后一口气爬上太仪殿前的石阶，上气不接下气道：“后，后头跟来的就是。”

舒启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孟倾领着十几衙差，正大步朝太仪殿走来。

“孟侍郎？”

他一惊，收回目光将，孟仞打量一番，委婉道：“倒是不太相像。”

孟仞龇牙咧嘴地捂着伤处：“时常有人这般说，想来是因为我比我大哥英武些。”

孟倾才停下步子，正好听见这么一句，满腹忧心尚未消去，便被自家没心没肺的弟弟气笑了：“孟仞。”

“大哥！”孟仞跳起身。

未等孟倾的教训出口，他已然得意扬扬道：“我就说我能一拳一个叛军！小爷我厉害不厉害！”

“闭嘴。”孟倾疲惫地叹气，“坐好别动。”

孟仞这才乖乖闭嘴，消停了没一会，突然又跳起来：“这地上有血，脏死了！”

孟倾额头青筋跳起。

舒启元孤身坐在石阶上，在一旁默默听兄弟二人说话，神思不知飘到了何处。

孟倾向舒启元行了一礼，无奈道：“家弟年幼无知，让陛下见笑了。”

“孟侍郎与令弟兄友弟恭，着实令人羡慕。”

舒启元回过神，摆了摆手，摇头笑道：“方才若非孟小公子相救，只怕朕仍旧陷于叛军之中。”

孟倾道：“依臣所见，陛下不如暂且出宫避难，再请来京师外郊兵力救援。”

舒启元沉吟片刻：“也好，眼下并没有更好的法子。”

夏瑜行礼道：“众人一同出城只怕太过显眼，不如兵分三路，由微臣带刑部衙差先行探路。”

舒启元点一点头，向赵博符示意：“那朕便与赵尚书、孟小公子一同出城。”

杨世杰行礼道：“我与孟侍郎断后。”

叛军紧追不舍，众人匆匆分路而行，杨世杰眼见人走远了，转身看向孟倾：“你我眼下……”

却见孟倾神情冷峻，目光停留在殿前石阶一角。

杨世杰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心下一惊：“子衡？”

孟倾置若罔闻。

他紧紧盯着石阶上的帕子，帕子上红线绣成的桃花栩栩如生，在浸染了大片血迹后愈加鲜艳。

他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起可怕的青白。

那是他曾送与曲落笙的绣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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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绣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