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钟离音先是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没穿外袍,直接跳出浴盆,水哗啦啦从身上留下,顺着肌理,汇成一股一股,在脚边散开。他发现浴巾在不远处的衣架子上,就走过去想去取。
刚好门吱呀一声响了,钟离音没想太多,往前一够,留给来人一个背影,“府君,你能帮我拿下外面的干净衣服吗?”
桓纵盯着钟离音的背影出神,不,不应该,他之前不是没见过钟离音洗澡,为什么这次总是挪不开眼睛?
钟离音的腰很细,桓纵想起那次量身段的时候,那么瘦,好像一抱就能完完全全抱在怀里,他的肩膀能让钟离音埋进去。
三尺一,三尺一……这个数字还在桓纵的脑海里回响,那样细的地方,究竟怎么容纳下的?也怪不得,会有……
“府君?!”钟离音大喊,此刻已经披上浴巾了,“你怎么了?我叫了你好几声。”
钟离音走到他面前来。
“府君。”钟离音刚洗完,脸还红扑扑的,眼角的水珠没擦干净,挂在睫毛上,吞吐热气,“你还好么?”
“哦。”桓纵面红耳赤,装作是被热气熏到,所以有些热。他拆了领子,露出锁骨,手背青筋浮动,又眼睁睁看着钟离音擦干身子,不着衣物,将浴巾搭好,没事人似的朝他走来。
桓纵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交还衣物后就逃之夭夭。他逃走的方式不太体面,差点就被门槛绊倒。钟离音呆愣在原地,嘴巴半张,“我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走了?真是太奇怪了。”
钟离音洗漱完毕,又在深夜来找桓纵问情况。
桓纵如实说了出来,“赤心被楚天慵劫走,很有可能往寻阳东头的山里去了。彭泽和庐山,都有可能是他的藏身之地,而他也不可能走太远。”
“那范围还是有点大。”
“我们只能慢慢找了,或者寄希望于赤心和我们主动联系。”桓纵喘气有些剧烈,看起来是被热气熏的。
钟离音估计着桓纵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或许不习惯南方的水汽,“府君,这里面好热,你先出去吧,我马上换好衣服。”
桓纵转头就走,到廊下拿起仆人的蒲扇,大力扇风,想要以此来平息心中的燥热以及那登不得台面的遐想。但很快桓纵发现,这些情绪已经难以抵抗住,哪怕他过去多年洁身自好,一心扑在庶务上,但随着钟离音的到来,那道坚固的堤坝上已经有了一道蚁穴,要让他溃败、溃不成军。
钟离音……桓纵暗暗念着这个名字,等门子吱呀响动,桓纵扭过头看他,“你好了?”
“里面怪热的。”钟离音不明所以,笑着挠了挠头,额头和眉睫上还残存一些水珠,“我忘记开窗了。”
“没什么。”
“我今天把自己的底儿都交了,以后跟府君就再不相疑。”
桓纵问:“你是铁了心要忠心于我?”
钟离音苦笑,他还有选择么?陆预抛弃了他,楚天慵也没有踪迹,他还能怎么选?不得赶紧找棵大树依靠?好在桓纵这人用人不疑,虽说自己闯了不少祸,但目前看来,这人并没有继续追究、兴师问罪的想法。
“当然,弃暗投明嘛。乱世之中,择主频繁也是常有。府君若对我还有什么疑虑,一并说明了也好。”
桓纵低头看钟离音,对方眼睫低垂,眼尾上翘,一看就是相对精明的长相。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这人不按规矩章法来,别人弃他他也不傻乎乎继续忠心,及时投诚止损,反应之快,几乎是毫不迟疑。
“那之后,你会效忠别人么?钟离音,你已经效忠二主了,我不得确定一下?”
钟离音疑惑不解,“府君要我怎么证明?”
这句话一说出口,钟离音不禁又想起陆预来。那人也是百般不信任,要他证明,可是陆预对他到底什么念头呢,是想真的利用才能成事,还是色相?钟离音对于上位者的想法向来是一知半解,看不太明。
“罢了,你不过是个小小谘议参军,真把自己当张良了?”桓纵冷哼。
钟离音:“……”
“就这样吧,我走了。”
桓纵走出去两步,钟离音唤住了他。
“府君,你的寓所,在那边。”钟离音指了指相反的方向,他其实猜到了陆预和桓纵都是一样的目中无人,不会把他这样一个寒门当回事,况且他现在还背叛旧主,在桓纵这儿也是一定不比旧人的,“还有,谢谢你,没有追究别的,给我安身立命的地方。”
桓纵若无其事,回过身按照正确的方向走了。
“宗副将啊宗副将,你在哪儿,报个信吧……楚天慵,你小子真是疯了,不仅打宗副将,还要人家做人质,这次我救不了你,你被府君抓到我第一个提议宰了你!”钟离音愤愤道,“我钟离音毕竟是两姓家奴,只能这样了呀。”
他又想起桓纵要他的证明。
桓纵想要的,和陆预提到的一样吗?他不知道该怎么证明,难不成把他的心剖出来?还是说,他们两个都想让钟离音当任劳任怨的马前卒?那报酬给得未免太少了些,想想看,燕太子丹让荆轲刺秦,给了荆轲多少好处,而他呢,不仅分文未取,命都要搭进去了,整天入不敷出的……
也就桓纵还好些,收留了他。
入不敷出……是不是能搞点儿活计?钟离音转念一想,他是真的不想和桓纵住在一个屋檐下了,最近在街市上看到一些卖糕点的联想起自己做的菱角糕引来众人称赞,或许可以往这方向发展一下?
不过做这生意要起早贪黑,钟离音想起在建康的时候,隔壁叔每天都要起很早很早,四更天就要整理要卖的包子馒头以及竹蔗水,搬到早市上刚刚好。
想来想去,他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寻阳的有钱人比不上建康的,他写一幅字没人看没人买,最赚的还是吃喝。
“那明天去试试看!”钟离音激动得拍掌,“万事开头难,但一直窝着受人家的好也不行啊!反正我也就是个小小的谘议参军咯,又不是张良,你管我卖不卖糕呢。”
一切计划通,钟离音去厨房检查一番,东西齐备,美滋滋回到自己屋睡觉了。
·
这厢桓纵睡着后,又做了个悠长的梦。
这次梦里比上次更大胆,钟离音跨坐在他身上,他则躺着,能清晰看到一切,身体的每一寸线条,都是方才浴室所见的复刻,由于他看得真切,因此在梦里,钟离音的身躯纤毫毕现,和现实中并没什么区别。
钟离音撑着他的腰胯,身体绷得像一把弓,桓纵的知觉竟然也在梦里呈现得淋漓尽致,他能感受到他正被滚烫包裹。
里面……好热。
桓纵面红耳赤,钟离音依旧如之前的梦一般,上下活动,良久俯下身来,对桓纵说,“府君……帮帮我,我好难受,帮帮我好不好?”
说着便握着桓纵的手腕往小腹,顺势便要往下。
桓纵一个激灵抽回了手,一团黑雾在眼前散开,他知道这是梦,可是快感和刺激实在是太疯狂了,“你不是他。”
钟离音媚笑道:“我当然不是他。”说罢含住了桓纵的唇,滚烫的气息挥之不去,和之前浴室里的一般无二,良久又往桓纵耳边轻轻道:“我是你,你的**。”
“你以为我驾驭不了你?”桓纵最讨厌被牵引着,“就算是**,那也应该是我来控制你,而不是你控制我。”
钟离音陡然一惊,桓纵很快翻身压了上来,二人顿时上下翻转。与梦中人对视的那一刻,桓纵忽然又心里落寞起来。
梦里如此,又有什么用呢?钟离音怎么可能喜欢男人?他怎么能喜欢男人?他双目浑圆,竟然伸手掐住了钟离音的脖颈,对方被他的蛮力钳制,无法呼吸,连连咳嗽,脸颊发紫,“你不能……这么……对我……”
“不该有的,不该有的!”桓纵想要毁了一切,这是梦,是他不足为外人道的梦,他要毁了这个梦,然后就能回到从前,和钟离音井水不犯河水的时候,到那时,他依旧是掌握一州的地方要员……对,他还会有自己的家室,他要在这一切还能控制的时候,扼杀掉所有不该有的念头!
钟离音双眸逐渐涣散,呼吸也微弱了下来。
桓纵运斤成风,在战场上握过长槊,人的脖颈在他看来柔弱无比,只要他想,瞬间便能将钟离音的骨头捏碎、脖颈扭断,只要他想,他便还是桓家军家主,没有任何人能妨碍他、左右他的喜忧。
只要他想。
他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暴起青筋,连带着钟离音的骨头咔咔作响,本就皓白的肤色更加惨白,犹如易碎的白瓷。
可看到钟离音渐渐软下身子,他竟然退缩了,手劲儿放松了下来。
意识到这么做钟离音很有可能死掉,桓纵鬼使神差,心里的一根弦彻底断掉,连忙松了手,摇晃对方肩膀数下,“钟离音!钟离音!小音,小音,你怎么样,你还好吗!”
钟离音慢慢睁眼,凌乱发丝里,微微偏头,眼睛终于对上了焦点,“府……府君……”
失而复得的喜悦里,桓纵紧紧抱住了钟离音,也拥抱了放肆之下的欢愉,“我不会……不会那样了,我不想你死,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在能扼杀**的前一刻,桓纵选择了放弃。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桓纵多年克制筑造的千仞岗,就这么化为齑粉,融在一湾春水里。他在梦里肆意占据、侵犯着钟离音,他也知道,醒来之后必须装作无事发生,他们二人不会有好结果。
可是身体的想法永远最诚实。
他想和那具身体紧紧结合在一起,想要被包裹,想要留下自己的印记,想要……这些想法和他平日待人接物都没有关系,不像一个“府君”该有的,却偏偏是生而为人最难克制的。以往他嘲讽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今时今日落在自己身上方知,那情愫犹如醇酒,初时不觉,等之后醉生梦死,宁愿不分现世与梦境,只想紧紧抱住一点念想。
情海孤舟,食髓知味,他想,他可能真的要毁了自己。
反正,天还没亮,就这样在晚上自毁吧。
他想沉沦,他愿意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