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音和桓纵面面相觑,派出去的探子目前还没什么消息。
而这一天,钟离音把自己的来意,以及很多事情的首尾都告诉了桓纵。他很害怕宗忱真出什么岔子,可他怎么想都想不通楚天慵的动机。
难道楚天慵来寻阳的任务就是接宗忱回去?如此一说也想得通了,谢秾姐姐和太傅成婚,谢秾也要跟宗忱成婚,他们两个在伦理上就是连襟。
桓纵波澜不惊,“你说,太傅要你来,是为了监视我?也就是说如果你寻衅伪造证据,太傅也不会追究,反倒是会利用这些证据大做文章,好削我的兵权。”
钟离音点点头。
“那你找到了么?我之前对你并不好,你要是想,白的也能说成黑的。”
“我不想。如果一场祸乱因我而起,那就算青史留名,留的也是骂名。”
桓纵若有所思,钟离音交底交到这种地步,足以能看出这人并不忠心于陆预,“我已经让人去接你父母了,这些你不用担心。”
“多谢府君!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楚天慵会带宗副将走,他到底是什么想法呢?”
桓纵回想着楚天慵此人。他与此人有过数面之缘,无一不是去找宗忱的时候偶然看见的。彼时他还以为楚天慵只是陆预身边的侍卫,现在看来,楚天慵的身份很复杂,除了侍卫还负责暗杀,不然为什么会在与真正刺客共事的时候反手给了那刺客一刀呢?
至于后来殷植利用刺客杀钟离音就是后话了,对于此事,桓纵想不明白楚天慵为什么会突然叛逃?
“府君,你说,他该不会是想手里拿着人质,好让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吧!”钟离音忽然道,“那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府君也不必担心,宗副将应该不会有杀身之祸!他也会主动联系我们的!”
“也不是没可能。”
桓纵担心的事并不能让钟离音知道——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堂而皇之和宗忱一起住,还住了这么久?他和钟离音……不,不能再想。关键是,宗忱早已经表示过,自己喜欢男人,如果说是一个没什么好感的人,怎么可能住那么久,还一直打掩护,不让桓纵去?
桓纵不得不多想,不过他在钟离音的话里,敏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你说,太傅早就将你安置为门客?他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让你做替身?”
钟离音眨巴眼,“啊,是啊,怎么了?还有别的可能?”
“我是说……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不仅仅是为了你的,才华?”
钟离音倒吸一口凉气,“府君猜得真准,他确实是想让我进宫做男宠的来着。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好像有点不对,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对。”
思前想后,陆预身边确实有很多权贵,流行养在身边一两个小男孩当做是风流,主母也不在乎,男的又生不了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那是否陆预也存了这种念头?虽说人不能太自恋但是……难道陆预是想着给太后,如果太后不用就自用?那也就是说如果他不来寻阳,他还是会做男宠?
钟离音张大了嘴,“我想我好像明白了,可是这不能吧,太傅都要成婚了,他怎么看也不像是,对男的,那啥啊,是吧,没听说过,真的没听说过。”
桓纵不语。
“原来我被选中也是因为这个。”钟离音撇撇嘴,“看来是男的也躲不过哦,长得好看,无论男女,都是一样被玩。”
“你……觉得这不对?”桓纵没忍住问。
“是啊,你说男的,和男的……”钟离音伸出两个手指,晃来晃去,又碰了一下,“很奇怪呀,你不觉得吗?那算怎么一回事儿嘛,不能生只能玩,到时候世人怎么看,聘礼怎么下,难不成办个婚宴,让许多人来看笑话?”
“你觉得这是笑话?”
“啊,很多人提起男宠,也都是当个笑话说,我也正是因为不想被人拿来说笑,才努力找事儿做的。谁知道,上赶着求死。”钟离音大祸临头,竟然发笑,“哎,怎么说呢,只能希望宗副将不要有事吧!”
男人和男人是笑话,不想做笑话……这一句又一句的话被桓纵听了去,心里久久不能平定。
是啊,男人和男人算怎么一回事?那个梦,就当是感觉到了,最近又没见过什么女人,故而用了钟离音的脸罢了,算不得数。桓纵这样安慰着自己,实则什么用都没有,反而是在事情紧迫的时候,脑海里又浮现起钟离音睫毛发颤,咬紧牙关、剧烈喘息的场景。
他有预感,这将是困扰他很久的梦魇。
·
宗忱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自己的屋子里了。他双手被反绑,眼睛上蒙了布条,酸涩的后颈促使他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他只恍惚记得,好像是有人来敲院门,听声音应该是钟离音?
彼时宗忱想要站起身去开门,因为钟离音很有可能是来问他关于明日的接待——对了,他就是这么跟楚天慵说的,楚天慵还有些生气。
“谢秾要是来了,我和你算什么?”
宗忱冷笑回复,“你想睡都让你睡了,你也不亏么。我跟她成与不成,都跟你没有关系。”
“你只想和我过一晚上?”
宗忱并不认为自己能和一个毫无感情基础的人过一辈子,“做梦也要有个限度。你看看你是谁,再看看我是谁,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一度一笔勾销,怎的,想要以此为媒牵扯我一辈子?我没那个耐心,你不该留下。”
“你明明就想让我留下。”
“想不想的,不重要,该不该才最重要。”宗忱和楚天慵唇舌分离后,又揉了揉对方的后颈,“我承认你……很会伺候人。”
宗忱自始至终都想得很明白,这种露水情缘,最好潦潦草草开始,再潦潦草草结束,事后说不定能回想,大家都体面,想起来也都是美好的回忆。
他不明白,被宗让以君子训教育长大的他怎会生出这种念头……或许是被陆预那种人影响到了也未可知,他在陆预那里学会了不达目的不罢休,他和陆预一样,身后背负着家族。
不同的是,陆预选择妥协,和谢秾的姐姐谢稚成婚,而他努力逃避着家族责任,转而为国戍边。
“不可能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宗忱,你别以为我会轻飘飘放下。”
“夫妻?”宗忱冷笑,“你看看你,又开始说胡话,非得让我把那丝好感都磨光了你才乐意?”
“你不愿承认?”楚天慵的神情顿时冷了下来,让宗忱瞬间汗毛倒竖。只见楚天慵猝然靠近,“你该后悔的宗忱,谁让你留宿我在你家,谁让你招惹我这么个流氓。”
“你……”
“要怪就怪你自己,把什么事儿都想得那么简单,永远高高在上,以为自己掌控一切……”说罢,楚天慵对着宗忱的肩胛就是一劈,瞬间,宗忱昏死过去。
再醒来,已经不知在何处。
宗忱此刻恨不得将楚天慵扒皮抽筋,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如果失踪,桓纵发现该怎么交代?钟离音又该遭殃。谢秾本就是深闺大小姐,这次出建康是抱了多大的勇气,扑了个空,谢氏那边该怎么想?最要紧的还是他自己,耽误人家谢秾这么多年,不得给个交代?
宗忱本以为这三年自己已经算是表态,没想到谢秾的叔父还是盯紧了他。当初谢秾定婚约,本来不是和他的,而是给另一个人,段氏的子弟段嚣,同样也与桓氏、宗氏交好。无奈谢秾的父亲和段氏家族,在前些年的立储风波里被殃及,夷了族,段嚣作为长子首当其冲,率先被杀。
谢秾父亲则因为和段氏交往甚密,有了杀身之祸,新登基的皇帝为显示自己宽仁,并未对谢氏一族做什么惩罚,仅仅是杀了谢秾的父亲。谢秾本就丧母,如此一来,失去双亲,宗让便将这女儿养在膝下,视如己出,也因此,宗忱之妻想要让谢秾嫁过来,亲上加亲。
宗忱不可能和楚天慵有什么结果,对于自己的未来,宗忱做过设想,大不了孤身一辈子,就算找人,那也应该是你情我愿,而他也有充足的底气适时抽身,毕竟身为宗氏子,他还有更多别的事情要忙,没工夫为了这些情情爱爱伤春悲秋。
怎么可能因为做了一次,就缠上一辈子?
宗忱觉得这太荒谬了。
这些先不说,他本以为是见色起意,大家点到即止就好,各取所需,怎么动辄就要私定终身?难不成是因为自己表露出那么一丝的不舍,在楚天慵那里酿出了轩然大波?
不一会儿,门子开了,宗忱闻到一股饭香,来人更是帮他拆掉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
睁眼一看,是楚天慵。
宗忱终于能好好观察一下四周。看起来,他们应该在山野之间,那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和窗户透出来的景色,一股萧条之感,而这屋子里的陈设也极其简朴,神龛上的泥塑佛胎极为粗糙……像是,乡间的破庙?
“我怎么会在这儿?”宗忱没好气问,“一天了,你不打算让我回去?”
“当然不。”楚天慵搅拌着滚烫的粥,时不时吹两口气,“你自有去处,肯定不是回去。”
“想私奔?你想这样帮我?别,”宗忱才不打算顺着楚天慵的话来,他为什么没在一开始就发现这是个疯子呢?“好聚好散,便宜还是你占。”
“我还是更喜欢你一开始给我缝伤口的样子。”
“那更简单,咱们一拍两散,谁都忘了,见面形同陌路,我只对陌生人这么客气。”
“那不可能,睡了就是睡了,你别想说什么回到之前。”楚天慵毫不客气地往宗忱身下一探,“你的身体也不会忘记。”
宗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你想怎样?”
“就是现在这样。”楚天慵压根没有给宗忱松绑的念头,舀起一勺粥往宗忱嘴里喂,“你和我,我们两个。”
“那我可真看不起你。楚天慵,你说你一个杀手,自由自在多好,不能因为一个人改变。”
“那得看是谁。”楚天慵手持勺子停在宗忱嘴边。
然而宗忱根本没有张开嘴的意思,轻轻嗅了嗅,“这是陈米吧?我不吃陈米,你这粥清汤寡水,一点儿肉丝都没有,莼菜呢?我要吃莼菜和鱼鲙,要是这鱼切得厚了我可不吃,必须切得薄如蝉翼晶莹剔透,也必须是新上的鲈鱼,换别的我不吃。”
“你这是在刁难,想让我全身而退?”
“你觉得这是刁难么?”宗忱难得展现自己的刻薄,“我在宗氏的时候,这些东西俯拾即是,根本不需要花心思,每餐都是新鲜的蔬食,鱼刺不用挑,自有人把鱼肉切得一根刺都没有送到我跟前,一年四季各有不同,换着花样,还会有同门子弟闲来无事玩乐作诗。你说说看,你能给我哪个呢。”
楚天慵这才恍然大悟,宗忱说到底还是冷的。这人关心你,充其量是教养的缘故,并不是因为想对你好。宗忱不过给了他任何人都能得到的光亮,他便珍惜得跟什么似的,还想独占、亵渎……如今看来,大错特错。
宗忱骨子里还是世家子弟,跟他南辕北辙。
“我能给你。”楚天慵不想放手,他只是单纯想捉住面前这人罢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么?我一想到你会跟另一个女人成婚,会对她比对我还好,会跟我再无瓜葛,我就难受。而且,我也确实到了该定下来的年纪,为了主子鞍前马后,做了不干净的事儿,该报的恩也都报了,以后没人能再约束我。”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我有很多法子,能养得起你。”
“你何必自讨苦吃。”宗忱手臂有些麻了,楚天慵觉察到,马上给对方身后添了个枕头,“况且,你没吃亏,就上赶着负责?这好像不对。我哥的桓家军马上就会找到我,到时候咱们闹得太难堪也不好。楚天慵,不如你把我放走,我不会追究,你不用担心,我比你更要脸。”
楚天慵顿了片刻,转身从桌子上拿走粥,“你不喜欢吃,我重做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