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只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以及更深处一丝极淡极淡的、属于深渊的硫磺气息。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沾染在衣襟上的尘埃。这些窥伺她、渴望吞噬她血肉与神力以获得力量或延长寿命的黑暗生物,从她成为不死之神的那一天起,就从未断绝。它们如同附骨之疽,是她永恒生命里无法摆脱的背景噪音。只是,最近它们的活动,似乎愈发频繁了……与皓琛灵魂碎片的出现,是否有关联?
于叔——一位身形魁梧、精神矍铄的老者,早已领着两名身着统一制服、态度恭谨的中年女仆,垂首恭立在别墅大门内。听到外面的动静,于叔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见金予安然无恙地走进来,才微微松了口气。
"主上!"于叔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而充满敬意。他随即侧身,引荐一直安静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主上,这位是舍孙俊泽,刚从海外完成学业归来。从今日起,便由他正式接任管家一职,在老身返乡后,继续侍奉您左右。"
金予的目光,这才正式落在那个名为于俊泽的年轻人身上。他身姿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容貌是时下流行的清秀俊朗,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过。然而,让金予在意的,并非他出众的皮相,而是他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如同山涧未被污染的溪流,但在这清澈之下,似乎又隐藏着某种能映照事物本质、洞察幽微的特殊能力。
俊泽依循着祖父教导的礼仪,恭敬地躬身问安:"俊泽见过主上。"然而,在他抬眸看向金予的瞬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意外的事物,脸色骤然一变,一直维持的从容镇定出现了裂痕,几乎是脱口而出:"您的心……!"
话音戛然而止。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猛地收敛了外露的情绪,迅速低下头去,仿佛犯了什么大错。但那瞬间眼底掠过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却已清晰地落入了金予眼中。
他能看见?
金予心中微动,泛起一丝涟漪。她心脉处那些纵横交错、如同摔碎后又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般的裂痕,蕴含着极其强大的诅咒与破坏性能量。即便是跟随她最久、见识最广的于叔,也只能通过她的状态感知其存在与痛苦,而无法直接"目睹"其形。
这个新来的、看起来像温室花朵的小管家,竟然有这等眼力?
于叔显然也没料到孙子会如此失仪,脸色一沉,正要呵斥,金予却微微抬手制止了他。
"无妨。"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在俊泽身上停留片刻,便移开,率先向灯火通明的客厅走去。"旅途劳顿,先用晚膳吧。"
晚膳在别墅底层那间奢华而典雅的餐厅进行。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银质烛台和盛开的鲜花,菜肴由于叔亲自监督,兼顾了营养与口味,显然是用了心的。于叔细致地汇报着吾城产业的一些近况,以及他离开后的一些交接安排,金予静静聆听,偶尔颔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微凉的水晶杯壁。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面一旁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一条没有任何号码显示、仿佛凭空生成的信息,突兀地映入眼帘:
【救命啊……神啊……不管是谁……救救我……我不能死……我妈和我女儿还在家等着我……求求你……】
字里行间,充斥着濒死的绝望与对生命的强烈渴望。
金予执着银筷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主上,不可!"于叔立刻察觉,脸上浮现深切的忧虑与焦急,他放下餐具,语气近乎恳求,"您旧伤未愈,心脉裂痕最忌频繁、剧烈地动用神力!每一次力量流转,都像是在撕裂那些本就脆弱的伤口!那些黑暗中的东西,那些恶魔的爪牙,它们巴不得您力竭之时,便是它们群起而攻之、封印松动之刻!"
俊泽也立刻放下了刀叉。他看向金予,那双奇异的眼睛再次浮现出那种仿佛能穿透血肉的专注。他的眉头紧紧蹙起,声音里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直率,以及更深处的痛惜:"那些裂痕……我刚才没说错。它们现在就在渗着金色的光点,那是神力在流失,也是……痛苦在加剧。主上,您只是拥有不朽的生命,不是失去了痛觉神经!每一次这样的消耗,对您而言都是酷刑!"他站起身,隔着餐桌,郑重地、近乎无礼地直视着金予,"作为您的管家,我的职责是照顾您,保护您!我恳求您,至少今夜,为自己一次,行吗?"
餐厅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金予沉默着。心脏处的旧伤的确在隐隐作痛,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持续扎刺,提醒着她力量的代价和身体的极限。于叔的担忧,俊泽那双能看透创伤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真诚,都像温暖的涓流,试图融化她冰封的心防。
然而,那条求救信息里传递出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绝望期盼,与不久之前,在公交车窗内惊鸿一瞥的那张疲惫却带着皓琛灵魂碎片的侧脸,在她脑海中反复交织、重叠。
那个陌生的外卖骑手,他有等待他归去的母亲和女儿。而皓琛……他的灵魂碎片,或许正附着在那个名为江宇铭的年轻男子身上,飘摇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同样需要她的守护。
她不能停下。无论是为了曾经的承诺,还是为了……那渺茫的、重聚的希望。
她缓缓放下银筷,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不容转圜的决绝。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于叔焦急的脸,和俊泽那双写满不赞同与担忧的眼睛。
"俊泽,"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神明独有的、凌驾于凡俗情感之上的冰冷与威严,"守好家门。等我回来。"
下一刻,未等两人再有任何反应,她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轻烟,又如投入水中的墨滴,在空气中迅速变淡、透明,最终彻底消失不见。只余餐桌旁那张空置的座椅,以及空气中一缕若有若无、逐渐散去的冷冽清香。
俊泽伸出的手僵硬地停留在半空中,最终只能无力地、紧紧地握成拳,骨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望着那空荡荡的座位,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只是眼底的担忧,化为了更深沉的无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是对她的不顾惜,还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或许,兼而有之。
时间,在吾城新学一路的滨江岔路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雨滴悬停在半空,形成亿万颗晶莹剔透的珠帘;惊慌奔跑的行人保持着前倾的姿势,脸上凝固着惊恐;试图扶起倒地骑手的热心人,手臂伸到一半;就连不远处广告牌上闪烁的霓虹灯,也停滞在了某个固定的色彩组合上。
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幅巨大而诡异的静物画。
唯有金予,是这幅静止画卷中唯一流动的存在。她的身影在凝滞的时空中央缓缓显现,周身流转着淡淡的、如同月华般的金色光晕,与这个灰暗的雨夜格格不入。她步履从容,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穿过定格的人群,走向那个倒在血泊之中、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的外卖骑手。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橡胶摩擦地面的焦糊气。骑手的身体右侧,在地面上拖出一道又长又宽、触目惊心的血痕,头盔摔在一旁,露出了一张因痛苦和失血而苍白的、属于中年人的脸庞。
金予在他身边蹲下身,素白的手无视了那些污秽的血迹,轻轻覆盖在他已然停止起伏的胸膛上。她能感受到,那具身体里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灵魂即将脱离这破损的躯壳。
不能再等了。
她闭上双眼,集中精神,引导着体内那浩瀚如海、却也沉重如山的本源神力。一丝丝温暖而充满无限生机的绿色光芒,如同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从她掌心温柔地涌现,如同具有生命的活物,丝丝缕缕地渗入骑手冰冷僵硬的胸膛。
这过程,对她而言绝非轻松。心脏处的裂痕,随着神力的输出,如同被再次撕裂,传来一阵阵尖锐至极的绞痛。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周身的金色光晕都黯淡了几分。但她咬紧下唇,没有半分动摇,继续稳定地输出着治愈的力量。
绿色的光流如同最精妙的织针,修复着破碎的脏器,重新连接断裂的血管,唤醒沉寂的心室肌肉,将那即将飘散的灵魂,温柔而坚定地重新锚定回这具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