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红尘 第7章 第 7 章

莲花镇坐落于东南沿海一带的山谷，依山傍水，北通江坞，南达夷岭，相较于其他深居山陵的村镇也算繁华。

我们一行人行至村口时，几个孩子正在村口石碑前嬉戏，许是莲花镇每日来往的人多，他们见了我们这群陌生人也不怕生，大大咧咧地围上来，其中一个年纪稍小的孩子脆生生问道：“诸位仙人可是从苍云来？”

江云生前行几步，俯身温和道：“正是，在下苍云派掌门大弟子江云生，我派听闻莲花镇有难前来相助，不知镇长在何处？”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最终有个瘦弱的女孩怯生生道：“镇长进城后就不曾回来过，陈老先生说道长们来了由我们领到福来客栈便是。”

莲花镇沿溪皆是块石垒砌的四合院，依山高低错落有致，高耸的马头墙显出江南特有的古韵，福来客栈正开在远处石桥桥头那棵百年银杏树旁，遥遥望去还能看见檐下的红灯笼迎风而动。

叶檀能言善道，又是颇为出色的少年形貌，很快就在路上和几个小孩打成一片。

“叶檀哥哥，你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是用飞的吗？”

“胖头你说的不对，飞也要飞很久，我听说书先生说，他们只需要画一个阵，念上几句咒一眨眼就能到。”

被反驳的胖头不服气，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道：“就是飞的，那才气派！”

“气派有什么用，一定是念咒，这样才最快！”

眼看两人要争吵起来，叶檀一手拉一个，将两个人分了开，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若想知道我们到底怎么来的，先回答哥哥一个问题。”

两人不约而同仰头：“什么问题？”

“你们镇上究竟有什么怪事发生？”

胖头问：“你们仙人不是掐指一算就能算出来吗？前几天那个仙人哥哥用一串铜板丢了一回，便说你们今日会到莲花镇，我们才敢来村口等的。”

“仙人？什么仙人这么神？”

我心念一动，问道：“你说的那人可是带着一把山水描金扇，身着一袭朱衫？”

胖头点点头，道：“对，就是他！起先我们镇上的人都以为他是哪家贵族公子出游呢。”

叶檀转过头诧异道：“师叔说的莫非是潋情真人？可他一个多月前还在西域，怎会碰巧来这里？而且师叔应该不曾见过他，是如何猜到的？”

卦修有推演万物之力，自然于占卜一事上有诸多掣肘。为了避免窥视天机扰乱世间秩序，卦修往往避世不出，也从不轻易卜卦。恐怕世上喜好游历又善于卜卦不受繁琐规矩束缚的，有且只有潋情一人。我因着他的关系略懂一二，知道他最喜欢用一串铜钱卜算。

“以前有幸见过一面，那时并不知他就是潋情真人。”

叶檀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回头问道：“他现在人在何处？”

方才与胖头争执的小孩抢在胖头开口前答道：“几日前就走啦，说此事机缘不在他身上，唯有苍云的人来可解。”

叶檀正欲再问一句，胖头却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客栈门口，插着腰中气十足地喊道：“陈老先生，徐大娘，苍云的仙人道长来了——”

一名穿着粗布麻衣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急急迎了出来，她发髻盘得有些松垮，只簪了一只朴素的木钗，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风霜的痕迹，惶急的目光一落到为首的若淮身上便渐渐安定下来，福了福身，道：“妾身徐姻乃这间客栈老板，道长远道而来不曾去迎实是我们失礼，只是犬子遭了怪事后状况不大好，抽不开身，望道长海涵。”

随后拄着拐杖出现的，是个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是胖头先前提及的陈老先生：“贵客临门，恕陈忠有失远迎。”

若淮上前扶起徐姻和陈老先生：“老先生和徐夫人客气，我等正为此事而来，有何难处直言便是。”

陈老先生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连道了两声好，说：“老朽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徐老板，快请几位道长进去。”

徐姻“诶”了一声，擦了擦不知何时溢出眼角的泪，道：“道长里面请。”

我跟在若淮身后跨过门槛，便见宽敞的大堂里挤满了人，目光齐齐落到我们几人身上。粗布短衫，华服锦衣，江湖侠客，商贾书生......几个作侍女打扮的姑娘躲在楼梯上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目光从若淮转到我身上，最后又落在叶檀和江云生二人身上。

叶檀虽然生性活泼，但也是头一回被一屋子的人直勾勾地盯着，登时抓着江云生的袖子躲在他身后，只露出一双大而圆的眼睛。

陈忠咳了一声，缓声道：“诸位，我身边这几位便是苍云派的道长，待事情解决，老朽一定亲自送诸位安全出镇。”

“最好不是装神弄鬼的假道士，”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嗤笑，一位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越众而出，先是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再转了转指根上的翡翠戒指，指着陈忠和徐姻道，“我已经耽误了好几天的生意，若还是不能走，我几千两的损失都要你们来赔偿！”

陈忠不卑不亢：“何时能出镇还要等道长看过才知，倘若真有棘手的恶鬼缠上了莲花镇，想必杜员外要走也得三思后行。员外若是不忙，大可随我们一道去看看。只是道长一路来舟车劳顿，总该休息片刻。”

“不必，”若淮道，“方才徐老板提及令郎有恙，若是此刻方便，不妨前去看看。”

徐姻说：“道长请随我来。”

杜员外冷哼一声，正要越过我走在若淮身侧时，被若淮回头不轻不重看了一眼。他停了脚步，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低头哆哆嗦嗦地摆弄他那翡翠戒指。

等杜员外不紧不慢缀在队尾之后，我便听到身后的叶檀嘀咕道：“瞧他那样，真人一眼就吓得冷汗直流，欺软怕硬之辈罢了。”

江云生闻言无奈道：“莫议是非。”

我内心觉得有些好笑，苍云向来护短，若淮做掌门时尤甚，能动手解决的决不动嘴，是以那时各派都忌惮他那把抱月剑出鞘。杜员外虽品性不佳，用大乘期的修士威压震慑一个凡人终究是小题大做了些。

我望着正倾听陈老先生说话的若淮，下山后他便着一身素衣，仅仅在袖口和衣襟处纹有一些云纹，清俊飘逸。

“师叔！”叶檀不知何时从后面赶了上来，神情哀怨地挽住我的胳膊，“我方才叫了你几声都不应我。”

周遭视线有意无意地飘来。

叶檀仿若未闻，抬头凑过来要同我耳语。

“大师兄你拉我做什么？”

江云生一手握住叶檀的手臂，将人拉开，插到我与叶檀中间：“师弟无状，师叔勿怪。”

我摇摇头：“无碍。”

“师叔都不责怪我。”叶檀侧过身朝江云生眨了眨眼。

江云生头疼地看了叶檀一眼：“你一路来不是缠着问镇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如今陈老先生正在讲，你怎又不听了？若是待会真人考你，没人帮你求情。”

叶檀自知理亏，乖乖闭了嘴，仔细竖起耳朵。

陈忠道：“这莲花镇的怪事，要从一个月前说起。一个月前我们镇上不少人出镇去江坞赶集，镇长夫人也是那时携子回江坞省亲，结果这一去就没了消息。镇长领了几个青壮年去江坞打听，同样一去未回。

“直到半个月前有个在徐老板这里住过几日的书生蓬头垢面地跑回客栈，晕倒前最后一句话是叫我们快走，但人醒后却莫名其妙地疯了。徐老板的儿子徐慧生与那书生投缘，一心要寻找真相，半夜一个人往江坞去，清晨被发现躺在镇口不省人事。”

客栈的后门直通一座四合院，若淮走到拐角处时，隔着人群向我投来目光。我思忖片刻，快步跟上他。

陈忠并未注意到若淮和我，继续道：“醒后慧生第一句话便是不要去江坞，随后也同那书生一样神智不清了，但运气好时会清醒，我们拼拼凑凑推断出慧生的意思是往江坞去的必经之路上有一片树林，那片树林叫做望幽林，里面有一只恶鬼，专吸食人的精魄。恐怕那些人都丧生于那恶鬼手下。老朽身为前镇长，自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封了往江坞去的路，免得再有人受害。”

徐姻闻言急道：“道长，若是当真被恶鬼吸食了精魄，我儿一辈子就只能如此度日了吗？”

恶鬼嗜血，一旦吸食了人的精魄便会止不住杀欲，法力随之暴涨，若是徐慧生的一部分精魄在恶鬼处，恶鬼一定会追来抢夺剩余的精魄。

这事中有蹊跷。

“夫人宽心，”我出声道，“过了半月尚能清醒，非吸□□魄所致。”

若淮看了我一眼，墨黑的瞳孔仿佛深不见底，轻轻点了点头：“他说的不错。”

话音未落，我们已走到一处屋门前，只听变了调的男声透过雕花木窗传了出来：“我正不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深情中透着叫人不寒而栗的诡异。

我与若淮看向徐姻。

徐姻苦笑：“我儿从不去戏园子听戏，但自那日回来后时不时就对着雕花木窗唱戏，翻来覆去就只这一句。我不曾读过几个字，更是听不懂他所唱为何。”

众人皆陷入沉默。

突然，叶檀出声道：“这不是《锁麟囊》的选段吗，莫非那恶鬼喜欢这戏？”

屋内男声陡然停住，随之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