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红尘 第6章 第 6 章

索桥的尽头离孤雪峰的峰顶很近，抬头就能望见孤雪崖上星星点点的红梅，陡峭险峻的崖壁上还有一道看不真切的剑意。沿着青石板路绕过几个弯，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三人粗的梨树，挨挨挤挤地开着白色的梨花，旁边坐落着一座单檐六角攒尖石亭，石匾上书“冷亭”二字，俊秀飘逸。粉墙黛瓦的亭台楼阁倚山而建。

景色依旧，物是人非。

孤雪峰不同设了主殿偏殿的各峰，建筑风格更近似我在柳州所见的园林，九曲回廊将两处庭院相接，一处稍小，名为卧雪；另一处稍大，名为隐芳。

若淮自上山起就住在卧雪园，后来担任掌门也不曾搬到主峰居住。事务繁忙时往往早出晚归，但到山上来寻他的人我见的却少。偶尔一次我遇上在峰外等候的小弟子，才知他是担心惊动我。

我不知道孤雪整一座峰遍布我的神识究竟是谁杜撰的谣传，还是弟子们对我近乎夸张的想象。当年的我不关心此事，只是否认了一句，随后离开了。

卧雪园除了外观之外，布局陈设也与隐芳园相似。庭中栽了一棵桃树，树下置一圆台石桌，桌沿立着一只白瓷酒瓶。微风轻拂，卷起一树春色。

“进来。”若淮半推开门，目光在瓷瓶上顿了顿，又落回我身上。

墨黑的瞳孔像幽深的潭水，沉静又暗流涌动。

我快步走上前去。

若淮屋内的陈设与他搬入卧雪园时并无大的不同，书架上除了道经典籍外只摆了几个装饰用途的法器，简单到有些空荡。桌案上汩汩煮着仰雪，若淮正垂眸看着掌中的一串铜钱。那串铜钱共有三个铜板，纹路被磨蚀得驳杂模糊，隐隐有一些裂痕，用红绳穿在一起。

等我想再细看一眼，他却已经收起来了。

“住得惯吗？”若淮将刚斟完的仰雪放在我面前，“孤雪不比其他地方。”

我端起茶盏：“一切都好。”

外界传言往往只知孤雪峰高处不胜寒，索桥常年覆雪，却不知院内往往是四季如春的，甚至有各峰都罕见的梨花树。

那是若淮刚来那年栽的。

他年纪小，身体也不是很好，连孤雪峰都还没来得及完整走上一遍，就因为风寒在卧雪园躺了三日。

我携了断离剑去玄火岛走了一趟，接引至刚至阳的灵气埋入地下，硬生生于冰天雪地之中造出一方春色。待他引气入体后，我才允他去孤雪崖下练剑。

“院中有火属灵气护持，只是出了院仍是冷的。你现在尚未引气入体，不能御寒，若要去别的地方，须多添衣物。”

其实我并不怕冷，这副仙体到底脱离凡人之身，不受冷暖束缚。只是苍云人多眼杂，尚未引气入体的弟子若是出入孤雪峰大摇大摆穿着薄衣，难免会引来注目。若淮上山时也是凡人，他一向心细，想掩过他耳目，就要做得滴水不漏，以免让他起疑。

我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恭顺道：“弟子记住了。”

“木易送来的饭食若是不合胃口就告诉他，叫他再做新的，”他顿了顿，迟疑问道，“书院讲的内容可有疑难之处？”

我几番犹豫，不知该如何应答。

不等我斟酌完毕，他便道：“主峰弟子众多，长老毕竟分身乏术。我如今不管门内事，你便留在山上修习，我亲自照看，有何处不懂的，尽管问我。”

“弟子遵命。”

“你……”若淮停顿良久，“若无事便下去吧。”

我推开隐芳园的门。

园内陈设一如当年，似乎丝毫都不曾变过。

太不像他，从我醒来开始每次我所见的，都不像我从前见到的他。长晖阁那一夜后我以为他已经认出了我，但他如今一字不提，倒真的像是收下了有缘无份的弟子。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虽然现在易容尚在，但以若淮的境界，看破并非难事。

他究竟是看不破，还是不愿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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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进藏书阁正对窗坐下，雕花木窗外正好探出一个头。

我一手按着方才从书架上取下的书，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师叔课业如何，”叶檀抬手往窗沿撑了一半，又猛地松开手，规规矩矩从门里进来，在我对面落座探过身伸长了脖子，满脸好奇，“师叔正要看什么书？”

我移开手，封面以小篆端正写着两个字。

“濯，心，”叶檀认了半天字，随后往后一仰头没骨头地靠在椅背上，叹道，“师叔尚未引气入体，看那么高深的书做什么？剑修虽重修心，但那都是高阶大能要做的事。剑术越高，修心便越为重要，一步踏错致使道心有异可就万劫不复了。”

他枕着脑袋盯着交错的横梁，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凑到我耳旁，神神秘秘东张西望一番后，压低声音含含糊糊道：“师叔，纵使是你师祖那样修无情道的稀世大能最后不也折在了飞升最后一关上，他的剑术该是当世第一了……”

我想了片刻，才明白叶檀指的师祖是我自己，索性敲了敲叶檀的脑袋：“妄议长辈，也不怕挨罚。我还不曾问，你是如何上山来的？”

“我今日刚到学堂便听闻你不来的消息，于是央了长老和师父上山来看你，而且师叔你答应要给我讲道经的，”叶檀取下笔架上尚未着墨的毛笔转了转，狡黠地眨了眨眼，“就算孤雪峰再难进，我也要来不是？我刚下索桥时还担心那个传的神乎其神的大阵会把我关个三天三夜，但还没见到大阵影子，就先见到真人了。”

我翻书的动作一顿，复抬头看他：“你见到他了？”

“孤雪峰上布有真人神识，也许我刚上索桥的时候他便知道了，”他故弄玄虚地顿住，见我神色自若并不上当，只好悻悻讲下去，“真人问我有何事，我说来找你，他沉默片刻便让我上来了。好了师叔，这书有什么好看的，我们不如出去切磋切磋，过过剑招？一个月后的宗门大比若是赢了，就有下山试炼的机会，那可是出去玩的大好时机。”

叶檀这叽叽喳喳的性子让我这书到底是看不成了。

我将书放在一边，问道：“什么大比？”

“真人不曾与你说？这是苍云所有弟子都要参加的比试，虽说刚入门的弟子在短短一月内引气入体是有些困难，”叶檀面带怜惜地看了我一眼，掰着手指道，“但能通过苍云试炼的弟子资质都不差，自苍云开山立派以来，并无弟子一个月内不能引气入体的纪录。你可是若淮真人的徒弟，我师父苍云派掌门的师弟……”

我听得有些头大，抬手打断他：“好了，我练剑就是。”

“师叔，这一剑手该再高一些。”

我闻言微微抬了些手臂。

“唉高了高了，”他从冷亭上拎着剑跳下来，颇具气势地挽了个剑花，利落地摆出与我相同的姿势道，“要这么高才对。”

我不以为然，正要开口就被他打断。

“师叔，我知道剑法千变万化，不可拘泥于形，但是不打好根基如何在此之上进行变幻？”他收起剑，语重心长又一针见血道，“师叔，你还是刚入苍云的新弟子。”

我哽了哽：“师侄说的是。”

“再来一遍吧师叔，”叶檀顿了顿，又叮嘱道，“别忘了与天地灵气交流，万一这一次就能引气入体了呢？”

近来我与灵气的联系似乎比之前强上不少，但仍是隔了层不可捉摸的界限，想来突破也该快了。只是当年若淮大比时一剑引得苍云四季倒转，凛冬回春，我若是要到他的水平，还差得远了些。

我叹了口气，正要摆起手式时，若淮回来了。一身飘逸的素净白袍，几缕长发垂落至身前，脸上仍是神色淡淡。

“真人。”叶檀恭敬地抱剑作礼。

趁着叶檀躬身看不见的间隙，若淮淡淡看了我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这下是真坐实我目无尊长的名头了。

他目光落到我手中的剑上，问：“在习剑？”

叶檀上前一步，颇有义正词严的样子，但终归是个少年，眉眼藏不住的青涩倒显得有些可爱：“启禀真人，一月后便是宗门大比，师叔尚未引气入体也不熟悉苍云剑法，故弟子在旁辅佐。只是有一问要请教真人。”

若淮目光投向叶檀，冷淡问道：“何事？”

我心道不妙，想赶紧阻止叶檀。

但这胆大包天的小子偏不给我机会，硬是抢在我前头告状道：“如师叔这般对剑招不甚熟练的情况，弟子以为该先牢记剑谱，再作变通，真人以为呢？”

我暗自腹诽道，修道几百年，苍云剑法早已融入我的剑意道心之中，留神不留意，再一板一眼学剑不是强人所难么？只论剑术，苍云没几个人打得过我的。

我看向若淮。

他沉思片刻，道：“随我过来。”

叶檀怔怔地张了张嘴巴，看着若淮往场中走去：“啊？真人亲自是否兴师动众了些？”

我似笑非笑地靠近叶檀，语气平平：“正好，你今日道经还没读过，晚些我考考你，免得掌门师兄那里不好交代。至于练剑的事，不劳师侄操心。”

欺负叶檀的愉悦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我便察觉到叶檀挖了多大的坑。

若淮一身剑术身法承袭于我，同是剑修，对不同的剑术风格恐怕比使剑的人长相如何还要记得清楚。

“手腕放松，剑随意动，”若淮指腹按着我的手腕，“太僵硬了。”

太近了。

若淮的手很冰，像他身上萦绕不去的冷寂的霜雪气。

我下意识绷紧了一些，又马上放松下来。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一番变化，只是专注地引着我翻转手腕，剑气招的一树梨花摇曳，纷纷扬扬落了一地花瓣。

“这一剑意在化刚为柔，将锐不可当的剑气化作包容万物的水，若能用剑尖接住一朵花，便是成了，就像这样。”

剑身映着孤雪的冷白反射出冷峭的剑光，剑尖上一瓣梨花微微颤动着。

是了，当年我就是这样教他的。

在梨花落满我身再无落脚之处时，他恰好用剑尖接住了，从我肩上掉落的一瓣花。

他抿着唇收起剑。

“做得很好。”我抖落一身梨花，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师尊教导有方。”但在垂下眸时，眼角却露出一点羞怯的笑意。

我抬手挽了个剑花，就势扫过纷纷扬扬落下的梨花。剑止时，一瓣花正停落在剑尖上。

极为纯净的灵气霎时涌入我的四肢百骸，灵台像是拂去厚重灰尘的铜镜，清明澄净。我目之所见似乎没变，又似乎变了。

我回头望见树下的若淮似乎很浅地笑了一下，说：“做得很好。”

一个月很快过去，待我在大比上拔得新晋弟子头筹，我才恍然想起这早已违背我来时的本意。高台上的若淮一袭白衣，眸光流转出一派温柔的春色。

但等身旁顾徵偏过头来与他说话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我心里叹了一声，下了道场，想来这桩桩件件或许是冥冥天注定，注定我不能悄无声息地走。

叶檀是第一个向我道贺的。

他天花乱坠夸了我好一阵，最后道：“我听闻大师兄说，师父已安排师叔你和我们一众弟子去莲花镇历练了，届时若淮真人领队。师叔你真是赶上了好时候，刚来苍云没几日便能下山玩了。”

我想起方才我退下道场时顾徵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下一沉，恐怕此行不止是历练那么简单。

思来想去还是再叠个甲：

这是我写的第一篇文，当时笔力不够（当然现在也很菜），现在修文过程中发现最好的办法是回炉重造，不过框架在这大动不了，已经尽量在修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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